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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3節(jié)

    讀完一遍,翻回去,從頭再來,如此反復(fù)三遍之后,便到了下堂的時候。

    曹夫子道:“回去將今日學(xué)的,仔細(xì)背下來,明日我要考校?!?/br>
    如此反復(fù)。

    這“包本法”的精髓便在于,趁學(xué)童小的時候,先教他們把四書五經(jīng)背下來,背得滾瓜爛熟,等到年歲大些,再慢慢講解含義,年歲愈大,領(lǐng)悟愈為深刻。

    倒不是曹夫子敷衍了事,在大慶朝,各家學(xué)堂私塾,教導(dǎo)幼童時,皆盛行此法。他們覺得,學(xué)童年歲小,講了也不甚明白,倒不如先背下來,把底子打牢,再慢慢消化。

    對于此法,裴少淮談不上反對或是支持,既然盛行,自有它的用處。那縣試、府試?yán)?,所考的帖?jīng)題,不就是要考生一字不差地將原文默寫下來嗎?這是科考路上的必備技能,總歸遲早都是要背的。

    不過,對于搖頭晃腦讀書,兩兄弟都不甚喜歡。

    津哥兒道:“每次扯著嗓子喊,便覺得自己像那屋頂上的公雞,聲聲啼叫喊得日頭升天?!?/br>
    淮哥兒則道:“我倒覺得自己腦袋像那婆子漿洗衣物時用的棒槌,邦邦直敲撞得頭昏腦漲?!?/br>
    聲聲啼叫喊得日頭升天,邦邦直敲撞得頭昏腦漲,好巧對仗了。

    可兄弟倆有甚么法子,若是不搖不晃,曹夫子便會說他們體態(tài)不端,還要挨手板子。

    這日,曹夫子又在課堂上考校他們背書,背《論語》公冶長篇。

    裴少淮先背,雖略有磕絆,但總算是背全了。

    輪到裴少津,句子停頓顯然不如裴少淮,但背得又快又流利。

    裴少淮心里自嘲,剛穿過來時,還曾想是不是要藏拙,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過于聰慧,視為妖孽。如今看來,哪里用得著他藏拙呀,在真正的“妖孽”面前,他也就仗著自己是個“老妖怪”,才不至于太遜色。

    津弟這記憶力,是真的沒得說。

    而且還特別用功。

    正當(dāng)裴少淮略開小差之時,忽聽聞曹夫子道:“你且停下來。”

    津哥兒背書聲止。

    “我方才讓你背哪一篇目?”

    “回夫子,公冶長篇?!?/br>
    曹夫子又問:“你背到哪了?”

    津哥兒想了想,才吞吞吐吐應(yīng)道:“雍也篇。”并默默伸出手,準(zhǔn)備挨一尺子。

    原來,他背得太快,不知不覺,竟背到了公冶長的下一篇。問題在于,曹夫子還沒有教他們雍也篇……

    曹夫子并沒有打津哥兒手板子,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哪里出了問題,又問道:“你還背了其他哪些篇目?”

    只見津哥兒緩緩從書案上拿起了論語第二卷書。

    一旁的淮哥兒目瞪口呆,深受打擊,第一卷還沒學(xué)完,津弟就已經(jīng)背到第二卷了。

    津哥兒發(fā)現(xiàn)自己拿錯了,放下,又緩緩拿起了論語第三卷書,道:“已經(jīng)背到第三卷衛(wèi)靈公篇了?!?/br>
    淮哥兒:……

    淮哥兒沉默了,夫子也沉默了。

    “昨夜吃壞了肚子,不然,理應(yīng)背到季氏篇了?!?/br>
    淮哥兒只想沖上去,捂住津弟的嘴,道:“我的好弟弟,你說得已經(jīng)夠多了,快放為兄一條活路罷,兄弟之間,不必內(nèi)卷?!?/br>
    當(dāng)然,這是玩笑話而已。裴少淮只覺得,讀書科考果然不易,這世上勢必不止津弟這么一個天賦異稟的天才,若想出頭,他只能再勤奮些,既要發(fā)揮自己的長處,亦要彌補(bǔ)自己的短處。

    果不其然,下堂的時候,曹夫子對淮哥兒說道:“你若有余力,也接著往下背罷?!?/br>
    “是,夫子。”

    夫子走后,兩兄弟留在書房里完成課業(yè)。

    “津弟好狠的心,自己夜里偷偷勤勉也就罷了,還叫夫子看出來,把我也拖下水?!被锤鐑荷焐鞈醒?,佯裝抱怨道,“看來我今晚是要挑燈夜戰(zhàn)到天明了。”

    兄弟二人自幼一同讀書,習(xí)慣了開玩樂,于是津哥兒打趣道:“待我回到院里,叫小廝給大兄送些燈油過去,免得大兄明日渾說燈油不夠,戰(zhàn)不到天明?!?/br>
    “好你個津弟,原是你沒藏拙,連累了我,如今還好意思拿我取樂?!被锤鐑河值溃巴笥龅讲欢馑嫉淖?,休要再問我了,你自個兒去找曹夫子罷,看他說不說與你聽,興許他會叫你趕緊背章句集注,哈哈哈……”

    兄弟二人就這般打打鬧鬧,回到了各自的院子。

    自這日以后,曹夫子上課陷入了一個怪圈子——

    他才做好了課教計劃,淮津兩兄弟:我們已經(jīng)學(xué)完了。

    叫他不得不好好考慮,應(yīng)當(dāng)如何去教這一雙兄弟。

    ……

    ……

    翌年秋闈,又出桂榜,果真如裴少淮記得那般,姐夫徐瞻此次發(fā)揮出色,居正榜第一,得解元。

    又逢蓮姐兒為徐瞻生了一子,取名徐言歸,雙喜臨門。那徐夫人更是逢人便夸家中一對兒媳,都大方得體,做事穩(wěn)重,心思通透,使得家宅和睦,一雙兒子能安心讀書,方能取得如此好名次。

    再說景川伯爵府。

    姑爺高中,女兒生子,本應(yīng)是可喜可賀之事,但裴家沒有慶賀,府上氣氛反倒有些壓抑。只因裴秉元也一同參加了今年的秋闈,結(jié)果再次落榜。

    今年,他分明覺得自己答得比以往都好,怎還是不中?

    裴秉元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如往常一般,甚至張羅著要去同女婿賀喜,可家里人都看得出,他心中很是郁郁,落寞得要緊。

    裴少淮唏噓,心道,父親多年不中,必定是文章火候不夠,可這把火候如何去補(bǔ),并非多讀書或是多背書便可燃起……或是天賦,或是時機(jī),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便是科考的殘酷之處。

    幾日后,親家徐大人前來伯爵府拜訪。徐大人在國子監(jiān)任司業(yè)兩年后,調(diào)至禮部,如今已是鴻臚寺卿[4],官四品。

    受圣上重用。

    徐大人朝中事務(wù)繁重,能抽出時間,親自前來,自當(dāng)是有緊要事。

    餐宴上,幾盞下肚,徐大人才對裴秉元道:“親家,前幾日,我那國子監(jiān)有位舊友,說是今年貢監(jiān)出了些小差池,少了一人,若是把名額放下去,又怕下面的各州各府爭搶,于是找了我?!?/br>
    隨后的話,徐大人便不說出口了。如此明了,又豈會有人聽不明白?

    說是出了差池,實際,恐怕是徐大人費(fèi)了好些功夫,才拿到的入學(xué)名額。

    貢監(jiān),即向朝廷進(jìn)貢人才,自國子監(jiān)畢業(yè)之后,亦可為官。雖起點(diǎn)低了一些,但畢竟是一條入仕之道,許多未中舉的秀才,都排著隊等貢監(jiān)名額。

    如此機(jī)會,換作他人,自是一口應(yīng)下了。

    可裴秉元舉盞的手定住了,神色遲疑,久久都未開口。

    第14章

    裴秉元將那盞酒一飲而盡,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來,道:“我都這個年歲了,還擠進(jìn)國子監(jiān),同那些少年郎一塊,恐怕不合適罷?!?/br>
    多少老廩生,五十余歲才排到貢監(jiān)名額,進(jìn)入國子監(jiān)。裴秉元如今尚未滿四十,比他年長的大有人在,哪里說得上不合適呢?

    不過是他臉皮薄,臨時起意,找了個由頭罷了。

    “無妨無妨,此事也不急著馬上就定下來?!毙齑笕瞬⒉粣?,對于裴秉元的性子,他還是知曉幾分的,又道,“親家不若再多考慮幾日,甚么時候拿準(zhǔn)主意了,讓瞻兒知會我一聲就行?!?/br>
    這是給裴秉元留了回旋的余地。

    徐大人走后,裴璞規(guī)勸兒子,道:“秉元,三年又三年,中了秋闈,還有春闈,有這時日蹉跎,不如進(jìn)國子監(jiān)辛苦三四年……出來后,品級雖低了一些,可也算正經(jīng)走上官途了。”

    國子監(jiān)畢業(yè),授官僅八品。

    裴璞又道:“那中了進(jìn)士的,倘若留不了京,也不過七品而已?!?/br>
    老太太亦附和道:“徐大人一份好意,不好辜負(fù)了?!?/br>
    依他們的意思,都想讓裴秉元應(yīng)下來,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書。

    “父親母親知道的,孩兒并不是為這個?!迸岜獓@氣,無奈道,“徐大人與我做親家,已經(jīng)官四品,秉盛、秉明兩位堂弟進(jìn)士出身,如今已調(diào)至兵部、工部任職,官六品,孩兒的那些同窗們,要么中舉外任了,要么早早放下學(xué)業(yè),承了家里的產(chǎn)業(yè),唯獨(dú)我,這么些年不管不顧一直考著……孩兒十六歲就是秀才了,如今年近四十,卻要領(lǐng)著一個貢監(jiān)的名額,入國子監(jiān)進(jìn)修,這叫孩兒如何應(yīng)得下來?”

    如何放得下臉面,又如何放得下執(zhí)念——裴秉元始終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大堂內(nèi),沉默著。

    許久,裴老爺子才道:“都考了這么多年,也夠了……”

    “不夠。”裴秉元情緒激動了許多,額上青筋冒了出來,道,“我寧可讓別人罵我是頭倔驢,也不愿別人叫我懦夫。”

    見此情景,老太太出來打圓場道:“今日就到這里罷,回頭再慢慢商議?!?/br>
    ……

    夜里,失眠的不僅僅是裴秉元,還有小小少年裴少淮。

    在原書中,本是沒有徐大人替裴秉元爭取貢監(jiān)名額這一情節(jié)的。興許是他的到來,讓裴徐兩家感情更加親近,于是發(fā)生了這一幕。

    身邊的人,或是事,都在微妙地變化著……他將會面對越來越多的未知。

    裴少淮初初踏上讀書之道,父親這樣的事,對他的沖擊很大,試想,若是換了自己,該如何選擇呢?一邊是寒窗苦讀堅持了二三十年的荊棘路,前途未卜;一邊是退而求其次的捷徑,唾手可得。

    他亦不知如何決斷,無怪父親會如此躊躇不定。

    裴少淮心里唯想著,珍惜少年時光,再刻苦一些,把功夫做足了,才能盡量避免這樣的兩難境地。

    ……

    此后又過了兩三日,裴秉元或獨(dú)自一人待在書房內(nèi),或?qū)χ褐新淙~枯枝沉思,一直沒有松口的意思。

    老爺子、老太太皆嘆氣連連,兒子不肯他們又有甚么法子,只能如此了。

    這日,曹夫子下堂之后,淮津兄弟如往日一般,主動留堂,先是口中念念有詞,背記《論語》,等背得差不多了,再取來筆墨,將方才所背的,一一書寫下來。

    既是默寫,也是練字。

    兩個小子并不圖快,一筆一劃都寫得極認(rèn)真。

    等到斜陽,慢慢將屋外的影子一點(diǎn)點(diǎn)拉長,最后映入到課堂當(dāng)中,兄弟二人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影子,頎長,筆直——原來,裴秉元一直站在窗外,背著手,安靜地看著兄弟二人背書寫字。

    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小時候讀書習(xí)字的模樣。

    “父親?!眱尚值芷鹕韱柡?。

    “為父打攪到你們溫習(xí)功課了?!?/br>
    “不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