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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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尹又問:“你方才所言從何而來?” “小子不敢居功?!迸嵘倩垂笆肿饕?,謙謙言道,“舊唐書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小子所言,皆從《唐律疏議》《宋史》所得。” 張府尹連連頷首,但沒有點評,而是側向趙督學問道:“大宗師覺得如何?”既然是張府尹自己欽點的人,自然是過了他這一關,他才會讓大宗師點評。 “善?!壁w督學應道,“引用盛唐大宋為例,有理有據(jù),言談中初顯文韜武略,頗有府尹大人年輕時的影子?!?/br> 前一句“初顯文韜武略”是對裴少淮的評價,而后一句則值得深思玩味。 聽這話的意思,趙督學、張府尹似乎年輕時就認識,關系也不錯。兩人年歲相差不是很大,說不準就是同年科考進士,只不過入官之后,一個從文一個從武。 又說裴少淮身上有張府尹的影子,在這個座師與門生視為一脈相承的朝代里,這樣的評價無疑是將裴少淮和張府尹“捆綁”在一起。 趙督學又道:“若是能持之以恒,刻苦鉆研,在科考上有所成,往后的路子許是要比他人寬一些?!?/br> 張府尹也順著趙督學的話,對裴少淮言道:“你可要謹記大宗師的指點,切莫得意忘形,懈怠課業(yè)?!?/br> “謝大宗師、府尹大人提點,學生必當謹記?!迸嵘倩辞榫w有些復雜,但并未顯露出來——高興是因為得了大宗師、張府尹的賞識,院試一關只要發(fā)揮正常水平,勢必不會受阻,于日后的仕途也有所助力。再者京都百姓素來相傳張府尹為人剛毅正直,不畏權勢,也很對裴少淮的脾性。 略有惶惶,則是因為他從未想過能受此賞識,擔憂自己能否扛得下這樣的風頭,畢竟韜光養(yǎng)晦才是他的初衷。 場下眾多生員,無不艷羨。 考校完學問,府學里小宴一場,兩位大人與童生們一同舉杯,飲了一盞,才先行離開。 趁著其他童生還未圍過來交談結識,裴少淮拉著津弟和徐言成,速速離開了府學,碰巧在門口碰見了尚書府裴少煜、裴少炆兩兄弟。 通過尚書府三個孫輩的身份之別,也能窺出尚書府的手段。長孫裴少燁與徐瞻同屆,已經(jīng)中舉,是尚書府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次孫裴少煜二十余歲尚未取得秀才功名,科考一道成就有限,干脆把他養(yǎng)成左右逢源之人,替尚書府打點關系;幺孫裴少炆年十五,是后備之選,仍以讀書為重,因極少出門,不知其是個甚么性子。 “堂弟今日真是好風光,替伯爵府好好掙了一回臉面,日后誰人還敢說伯爵府三代出不了讀書人?!迸嵘凫湘移ばδ樀?,又道,“想必來年的院試,這秀才功名堂弟是探囊取物了,為兄預先道一句賀。” 裴少炆寡言,好似有些孤僻,直勾勾望向裴少淮,眼中藏不住敵意——非害人之敵意,但難以言喻。又帶著些興奮。 裴少淮被裴少炆盯得十分不自在。 “堂兄謬贊了?!迸嵘倩匆残χ粗S道,“叔祖父科考出身,本屬于伯爵府的旁支,豈有‘伯爵府三代不出讀書人’的說法,說這樣話的人其心可誅?!?/br> 又道:“也預祝堂兄在下一次院試中高居榜上?!碧匾饧又亓恕跋乱淮巍比值恼Z氣。 裴少淮非貪口舌之快的人,只不過對于已經(jīng)撕破臉皮的尚書府,實在無需客氣甚么。 “謝堂弟,祝堂弟考試一切順利?!?/br> …… 歲考已過,三個小子重新回歸書堂,他們的隔壁房多擺了一個小矮桌,多了一個“小師弟”——小言歸五歲有余,也開始跟著段夫子做功課了。 夫子平日里先教三個小子寫文章,安排了課業(yè),再過去給小言歸蒙學。小言歸自幼受父兄、小舅熏陶,對書卷筆墨很有親和力,識字時乖乖巧巧,縱是夫子不在一旁盯著,他也能安安靜靜坐著自己一筆一劃練字。 讀書這種事,興許也講究些血脈相承的。裴家、徐家都出讀書人,而小言歸出自徐裴兩家,聽段夫子言,小言歸頗具讀書天賦,讀書認字快,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徐家再添一才。 徐家人很是高興。 最最高興的應屬徐言成。他身為長房獨子,沒有胞弟胞妹,平日里對徐言歸、徐星兒本就疼愛有加,得知弟弟頗具天賦以后,他一有閑暇便幫夫子輔佐小言歸的課業(yè)。 徐言成道:“我可算是盼來幫手了,少淮少津兩兄弟,言成言歸也是兩兄弟,嘿……” 一旁的段夫子原是嚴肅的,被徐言成逗笑了,道:“言歸才多大年紀,你就拉他入伙?” “讀書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 杏花弄影春風俏俏,粉色花瓣浮落,紛紛揚揚似雪。 春意醉人,“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此等意境,陸放翁誠不欺人。 三月二十八,貢院放出今年春闈之榜,因伴著杏花而來,又稱“杏榜”。徐瞻文章火候已到,去歲又曾去各地踏風歷事,不管是字句還是治世見解皆十分犀利,順利拿下杏榜第三名。 春闈第三名,也就意味四月份的殿試中,徐瞻有極大的希望進入前十,二甲進士保底。 此外,裴少燁居杏榜第二十三名,李水生居杏榜第兩百九十八名,踩著末尾堪堪入榜。 其他人都在緊鑼密鼓準備殿試,段夫子、徐大人卻讓徐瞻放松下來,徐大人道:“內閣學士評閱殿試卷子,更看重見解,你這些日只管放松,好好回想歷事所見所聞,文章言之有物,便穩(wěn)妥了。” 四月十五,殿試結束,三日后皇極殿前傳臚大典,徐大人身為鴻臚寺卿,主持大典。 “天子群策天下文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 “一甲第一名蘇州府范鎮(zhèn)?!?/br> “一甲第二名順天府徐瞻?!?/br> “一甲第三名成都府李亦懷?!?/br> 三鼎甲皆連傳三道殿門,直到皇極殿外,三百余名新晉進士皆聽見。 “進士及第三鼎甲自中門出宮巡游!” 待徐瞻巡游完畢,又進國子監(jiān)行禮,回到家中,仍神采奕奕。他同家人說起一件趣事,原來他本應排在第三名,為探花,可圣上知道徐瞻已結婚生子,反是那第二名的李亦懷年二十五尚未婚配,于是大筆一劃換了兩人的順序,改李亦懷為探花郎。 那李亦懷在國子監(jiān)行禮完,一出大門,便被禮部陳尚書家抬走了。 徐瞻既為一甲進士及第,妥妥地留京為官,直接入翰林院為官。五月,天子下旨,徐瞻任翰林院正七品編修,徐家裴家高興不已。 …… 徐瞻高中,徐家自然要賀一場。 這日,裴少淮、裴少津兩兄弟上街,打算一起尋個稱手的好物件,送予姐夫賀喜。知曉姐夫素日里喜歡喝茶,便先來了茶館,打算看看紫砂壺和早春茶。 店里人不多,掌柜也是個識趣的,先讓兩位公子自行相看著。 裴少淮見著一個質感色相具佳的小壺,十分得意,端起來把看了好一會,已經(jīng)心生購買之意。 正此時,一個身著絲綢直裰,手里握著圓頭折扇,長得頗有幾分俊俏貴氣的白面小生來到裴少淮身旁,言道:“小公子真是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宜興紫砂壺,瞧這工藝,正經(jīng)是官窯里燒出來的,遲了可就買不著了?!?/br> 言罷,謙謙有禮從裴少淮手中接過小壺,給兩兄弟指點了好幾處細節(jié),說得頭頭是道。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跟著打趣說道:“小殷五爺平日里雖是個喜歡打秋風的,可相看茶具古玩是一把好手,有些功夫在身,小公子若有意要買,聽他的準沒錯?!?/br> 小殷五爺聽了旁人的話,對那“打秋風”的調侃不甚在意,把小壺交還到裴少淮手中。 聽聞掌柜說裴少淮還有意要買些茶葉,小殷五爺從掌柜案上端了個雪綻茶盞,揭開杯蓋置于裴少淮鼻前,搖搖手,道:“小公子,這春風吹成的茶葉嫩芽,殺青燒制成龍井,茶香清奇,甭管您是送老送少,選它自是沒錯的?!?/br> 面對這過于熱忱的白面小生,裴少淮只當他是掌柜私下花錢雇來的托兒,并未太過理會。 不過,小殷五爺推薦的這兩樣,原就是裴少淮看好的,價格也合適,同預算差不多,裴少淮便拿下了。 究竟是聽了人家的一番“推銷科普”,出于禮節(jié),趁著掌柜還在包裝物件的時候,裴少淮拱手道:“謝殷公子的一番講解,叫我等長了見識。” “殷甚么公子的,折煞我了,裴小爺叫我一聲殷五便好?!毙∫笪鍫斠喙笆只囟Y,又道,“兩位小爺一身書生氣,一瞧就是會讀書的,天生戴烏紗帽的主兒,能在小爺們面前叨擾上幾句,是我的福氣?!?/br> 又道:“我家便住在前頭回寧巷中,兩位小爺平日里若缺個帶路的,盡管尋我便是,這城里還沒我不知道的地兒?!?/br> 裴少淮心性穩(wěn)重,沒被這一聲聲的小爺給捧了去,不再糾葛,帶著津弟離開了鋪子。 本以為此事就此罷了,誰知過了幾日,裴少淮同津弟、徐言成出來,打算找個酒樓吃些好的,消遣一回,遠遠地又見這小殷五爺迎了上來。 “幾位小爺想吃些好的?我倒是知道個好去處,那遠香樓里,正庭里的睡荷開得正好,小曲唱的全是婉約詞牌,琵琶聲聲如玉碎,讀書人去那消遣再合適不過了,不若我?guī)孜恍斶^去一賞?” 裴少淮平日忙于讀書,裴徐兩府兩點一線,極少出門,卻連著兩次遇見了這小殷五爺,回回都貼著上前獻殷勤,天底下哪有這般巧的事?裴少淮不得不警惕。 裴少淮冷語一句“還有別事”便與津弟、言成走開了,不理會這別有心思的殷五。 又聞徐言成道:“前日我出門,也遇見他了?!?/br> 回到伯爵府,裴少淮找來長舟,說道:“長舟你到外頭打聽打聽,看看這小殷五爺是個甚么人,他先前都跟甚么人打交道,家中靠做甚么過活,都打探清楚了?!?/br> “是,少爺?!?/br> 長舟平日里除了伺候裴少淮,有時也管府上的采辦,故此認識不少三教九流,隔日便同裴少淮稟話了:“回少爺?shù)脑?,都查明白了?!?/br> 原來,這小殷五爺是個“幫閑”,也叫作“清客”。他原是個殷實人家里的讀書人,考了秀才以后流連于各玩樂場所之間,學了一堆下流的門道,反倒把讀書的本事給忘了。后來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京都城里當起了幫閑,專門給各家的貴公子們溜須拍馬,帶他們去瀟灑快活,順道打秋風、領賞錢。 殷五久經(jīng)江湖,又讀過書,能說會道,插科打諢了得,在這一行當中自然如魚得水,家中過得比早前還要風光一些。 聽長舟說完,裴少淮心中已經(jīng)猜想到七七八八。 幫閑們專挑富家子弟下手,尤其是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們,這樣來錢最快。景川伯爵府雖頂著個勛貴的名頭,卻不是個闊綽的,徐家亦是如此。小殷五爺能選擇的人家多而去,為何偏偏要選他們倆家?不得不叫人深思。 自然是還有其他甚么好處。 …… 徐家小賀徐瞻高中的這一日,裴家全家都去了,司徒旸也專程從練武場回來,帶著蘭姐兒和女兒一同去給連襟祝賀。 司徒旸帶了兩份大禮,都十分豪氣,言道:“這對牛血珊瑚珠串是我老子讓我?guī)淼?,這塊于闐玉才是我們夫妻的心意,姐夫,我是個魯莽人,不懂讀書人喜歡甚么,你莫要見怪?!?/br> “妹夫見外了,我很是喜歡,快請進?!毙煺靶χt謙說道。 這一對連襟對比著實有些明顯,一個是溫和謙謙的讀書君子,另一個是身姿矯健略帶些痞氣的將門之后。 裴少淮見到司徒二,當即找他去了后院小亭里,說是有話同他說。 “怎么幾個月不見,你又長高了這么多,上回同你說的讀書人的事,你可千萬別忘了?!彼就蕉f道。 裴少淮卻顧不得同司徒二開玩樂,神情認真說道:“我與津弟這幾日出門,連著好幾次碰見殷五了。” 此話一出,司徒二當即收回了嬉皮笑臉,神色一凜若有所思,問道:“你沒有被他忽悠了去罷?這個家伙無利不起早,哄人的話術很有一套。” 聽司徒二這么一說,裴少淮知曉自己問對人了,他說道:“我若是被他哄了去,哪里還會在這里同你提及他。” 司徒二不好意思,訕訕笑笑,自嘲道:“也對,小淮你確實是要比我長進不少的,不會像我一樣輕易被人哄騙?!?/br> 司徒二剛從鄉(xiāng)下老家被接回將軍府的頭幾年,年歲小,心性也不成熟,好玩樂,加之在將軍府里過得不如意,很快就被幫閑們拿下了。 此后流連于各大酒樓之間,日日吃喝玩樂,不思上進,壞名聲就是這么來的。 如今他已成婚,長進了許多,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故此當司徒二聽聞殷五的名號時,他一下子警惕起來,生怕淮哥兒跟自己一樣,被那些壞心思的幫閑們給帶偏了。 裴少淮又道:“依裴家的實力,加之我與津弟極少出現(xiàn)在酒樓里,尚不值得他注意到我,像個狗皮膏藥一樣主動貼上來。”意有所指。 “也是,你們家確實不如我們家有錢……”司徒二打趣道,但馬上又認真過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擔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他的?!?/br> 司徒二并不傻。 “能查得出來嗎?” 司徒二笑笑道:“那些幫閑都是些只認銀子的下九流,只要銀子夠,哪有問不出來的話,只不過是要按他們的規(guī)矩,不能明著面里去問罷了。” 又道:“你只管安心讀你的書,好好準備下個月那甚么考試的,這件事我來替你查明白。” “那我就先謝過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