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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37節(jié)

    “查清楚沒有,是何人旗下的兵卒?”張府尹厲聲問道。

    “回大人,是安平世子昨日帶回京的,數(shù)百號人,駐扎在城東郊外,說是回京向圣上稟cao練之事的?!?/br>
    張府尹怒意更盛,罵道:“他是個哪門子的世子,就敢在這京都里撒野?”

    又罵道:“但是個親王生的,都算郡王,如今京都里一窩一窩的,他一個世子算個老幾,也敢在我的地盤動粗?”

    又吩咐道:“派人去教司坊搜一搜,但是他們的人,都給我抓起來,隨我一起送去城東?!?/br>
    張府尹帶過兵,也明白那些有個一官半職的,是個甚么德性,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哪有不出動的?

    “是?!?/br>
    這些人常日cao練,與常人有異,要抓他們,倒也容易。不過兩個時辰,衙差便拿回數(shù)十號人,向張府尹復(fù)命。

    張府尹穿上官服,坐上轎子,叫人用鐵鏈拉著那幾十號人,浩浩蕩蕩往城東的駐營地去。

    兵營之外,安平世子見此情況,已知道大為不妙,叫人去尋老王爺出面解圍。老王爺?shù)絹碇?,他只能硬著頭皮出去,笑嘻嘻迎接張府尹。

    張府尹根本不跟他寒暄,厲聲道:“聽說世子在城里找逃兵,巧了,我叫人去搜查,發(fā)現(xiàn)這些人佩戴著軍令牌,卻沒穿甲胄,想來就是世子要搜查的逃兵了,特此親自給世子送來,順帶邀個功。”

    又問身邊人:“兵營之內(nèi),逃兵當(dāng)如何?”

    衙差應(yīng)道:“依大慶律,就地正法?!?/br>
    第35章

    鐵鏈哐啷哐啷響——數(shù)十個被牽鎖著的兵卒一聞此言,站都站不住,癱軟了一片,個個面露懼色,惶恐不已。

    又見股股尿漬淌出。

    他們大多是安平世子的得力部下,在行伍里是個小頭目,手底下管著些人。此次跟著世子回來,重歸京都繁華,豈能按捺下躁動的心,免不了要到煙柳巷里“小教坊”風(fēng)流一回。世子見怪不怪,沒有束著他們,只叫他們早些回來,不要誤事。

    誰料天才剛亮,順天府的衙差踹門而入,流水般將他們抓拿起來。

    原以為府尹大人牽著他們過來,不過是以“管教不嚴(yán)、做派奢靡”為由,下下安平郡王府的面子。法不責(zé)眾,等回到兵營里略受小懲就過去了。

    不成想,張府尹開口就給他們扣了好大一頂帽子——逃兵。

    逃兵是要就地正法的,豈有不懼之理?他們當(dāng)中已經(jīng)有人跪地磕頭,慌忙之下一派亂語,說自己只是換了身行頭出去廝混,并非逃兵,求安平世子救他們一命。

    哀求聲連連。

    安平世子豈知會鬧到這等地步。因裴若竹的事,他覺著伯爵府不識抬舉,故意給他不堪,自己被下了臉面,于是想仗著自己手下有人,逢此節(jié)骨眼刁難刁難伯爵府,好叫他們知道厲害。他四更天里叫人攔的街,天沒亮就趕緊撤回了,陣仗不算大。

    這京都城里,世家大族讓家奴守衛(wèi)刁難磋磨人的事多了,怎么到他就能鬧到順天府衙去呢?伯爵府的馬車是攔住了,可也惹了一身sao。

    安平世子急著應(yīng)對眼下的困境,顧不得深思旁的,若是部下一應(yīng)被處決了,他往后還如何立足?安平世子咬牙擠出笑來,迎到張府尹跟前,解釋道:“府尹大人,都是誤會,誤會。哪里有甚么逃兵,不過是夜里路黑,有幾個迷迷糊糊的跟丟了,一頭撞進深巷子里走不出來,早便找回來了……沒有逃兵,沒有逃兵?!?/br>
    他想大事化小。

    又指了指那數(shù)十個兵卒,道:“至于這些個偷摸出去廝混不長進的,府尹大人只管交給我,我必定稟父親大人狠狠懲治他們,直到府尹大人滿意?!?/br>
    可安平世子打錯了主意,那句“父親大人”在張府尹耳中聽起來尤為刺耳,神色更冷,問道:“哦,沒有逃兵?”

    頓了頓。

    世子當(dāng)即察覺到氛圍不對,張府尹的話透著寒意。

    張府尹厲聲問道:“既然沒有逃兵,皇城之內(nèi),世子夜半三更無緣無故叫人攔截搜查正景大街,是想謀逆嗎?”

    這“逃兵”本就是安平世子的一塊遮羞布,他卻自己扯了下來,怪不得張府尹給他扣帽子。

    “張府尹慎言?!卑财绞雷用媛稇稚?,眼看一樁報私仇的小事,鬧得越來越大,他在張府尹面前毫無應(yīng)對之力。

    正當(dāng)這時,“張府尹駕臨,有失遠迎?!币坏莱练€(wěn)的聲音傳來,正是從郡王府匆匆趕來的老王爺,他步履急中帶穩(wěn),面帶春風(fēng),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老王爺滿含歉意道:“犬子行事莽撞,給張府尹添了麻煩,本王來給張府尹賠罪來了?!?/br>
    且不論老王爺?shù)目ね趺^,單是都指揮使一職,正二品,也是比順天府尹高出整一級的,可老王爺沒有半分仗勢的意思,態(tài)度十分謙和,只希望張府尹不要把此事鬧得更大。

    張府尹臉色和緩了幾分,但語氣依舊冷冷,道:“王爺,此事非同小可,絕非給順天府衙添麻煩而已,若是不管制不懲戒,豈不是人人都敢在這皇城里頭攔劫鬧事?百姓惶惶而城內(nèi)不得安定,皇城之內(nèi)尚且如此,天下又會如何?”

    又凜然正義道:“承蒙圣上囑托,令本官治理京畿要地,恕本官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必定要將此事上奏朝廷,稟明圣上。”

    老王爺知曉張府尹沒再提謀逆一詞,已是退讓了半步,萬幸之幸,他趕緊承話道:“此乃張府尹職責(zé)所在,理應(yīng)如此,理應(yīng)稟明朝廷由圣上定奪?!彼媛缎邞M之色,繼續(xù)道,“是本王教兒無方,闖下大禍,本王明日便進宮向圣上請罪,請圣上革去逆子之職,貶去官身,在府中禁足,絕不包溺。”

    安平世子聽聞此話,面目抽動,滿是不甘,顯然不滿父親這樣的決定,可又不敢在父親面前插話,滿腔憤恨只能咽著。

    老王爺瞥了一眼那些癱在地上的兵卒,又同張府尹道:“這些不長進的,到底是吃了不少公糧,殺了可惜,不如降其戶籍,謫發(fā)為屯軍,張府尹以為如何?”

    屯軍,身份連佃農(nóng)都不如,世世代代。

    “既是王爺?shù)娜耍闶峭鯛數(shù)氖?,與我無干?!睆埜π?,帶著衙差揚長而去。

    但此事還未結(jié)束。

    安平郡王府,書房之內(nèi)。

    世子帶著憤懣與委屈,打算央求父親,萬萬要替他在圣上跟前求情,保他一官半職,道:“父親……”

    只是,世子方方張了張口,便聽見一記響亮的“啪——”,老王爺奮臂一抽,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老王爺是領(lǐng)兵打仗之人,這一巴掌完全沒收勁,世子被抽飛撞到墻上,嘴角冒血,但他馬上爬了起來,跪在老王爺跟前。

    世子知道父親真生氣了,這很嚴(yán)重。

    老王爺怒罵道:“你腦袋是摁在糞坑里被驢踢了嗎?你是不是急著要替我捧靈位上貢了?我叫你帶人回京,是讓你在圣上跟前cao練兵馬以邀功,不是叫你上趕著給順天府送功勞的?!?/br>
    他們這樣的人家,想保住一份軍功本就十分不易,沒想到抗住了外面的虎視眈眈,刀子竟從里面往外捅的,如何能叫老王爺不生氣。

    繼續(xù)怒罵道:“張令義也是你能惹得起的?他進士出身,又曾謀職兵部,文有諫官贊他風(fēng)骨,武有兵部稱其膽識,得圣上重用,這樣文武通吃的人,你也敢在他面前耍心思?我若是不早點到,你是想把我腦袋也摘下來送給他頑?”若是不因為兒子,老王爺不至于在張府尹面前如此低三,如此下頭。

    “一個三十多的人了,你就不能有你弟弟的一半長進?”老王爺恨鐵不成鋼道。

    “孩兒只是想叫人刁難刁難伯爵府,不曾有大動靜,也不曾做甚么出格的事,誰知道會驚動到順天府衙,許是哪個仇家專門盯著孩兒……”

    “這還不夠出格?你要捅破了天才算出格?”老王爺捏著世子下巴問道,“你同伯爵府有甚么怨,值得你把腦袋系在褲腰上?”

    老王爺平日里忙于軍務(wù),很少管后宅之事。

    世子垂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興許他自己也知道這個理由很不體面。

    “我叫你說!”

    世子這才說一句藏一句地把原委道了出來。

    老王爺窺一見全,被氣得胸脯一上一下起伏,一甩手,從另一邊給了兒子一記耳抽,怒罵道:“不知所謂的玩意,腦子全長褲襠里頭了?!?/br>
    “以家族為重,以家族為重,我說得嘴都冒泡了,也不見你聽進去一句?!崩贤鯛?shù)溃澳阋詾榕峒医o你生個嫡子出來是甚么好事?你以為你那老丈人是個簡單的?我早暗里跟你說過,生不出來更好,你是聽不明白還是不把我的話當(dāng)話?”

    “從今日起,你給我安安分分在家閉門思過,休叫我知曉你出去惹事?!?/br>
    老王爺丟下一句話,甩袖離去,胸間一口悶氣始終無法排出去。

    ……

    ……

    貢院里,裴少淮自然不知曉外面發(fā)生了這么多有趣的事,事態(tài)的發(fā)展甚至超出了他原先的預(yù)想。

    他熟悉《大慶律》,知曉安平世子此等行為可大可小,最易讓人詬病,故此才會靈機一動,叫長舟去府衙透個風(fēng)聲。

    此時,裴少淮已經(jīng)平靜心緒,把早上經(jīng)歷的這些事拋諸腦后,一心一意解題答卷。

    院試報考人數(shù)眾多,主考官唯趙督學(xué)一人,不可能像縣試、府試一樣連考五場,而是精簡為兩場——正場、再覆。

    每場考一天,以日落為準(zhǔn),結(jié)束考試。交卷時,收卷官會依次在卷面記上序號,從前往后排放,若是兩人文章水準(zhǔn)相當(dāng),則取用早交卷者,故此才有“爭頭卷”的說法。

    正場里,考生需作《四書》文兩篇,本經(jīng)文一篇,共三篇八股文,最后帖詩一首。

    再覆,則考策問兩道,論兩道。題目數(shù)量有時也會做些調(diào)整。

    因主考官和同考官要評閱數(shù)千份卷子,看萬余篇文章,加之他們要游走在各郡之間,先后把北隸屬各府郡的學(xué)子都考完,精力有限,極難做到從從容容評卷。所以那些庸長、隱晦難懂的文章往往不受待見,反倒是短快明了的文章易出彩。

    每篇文章以三百余字為宜,長了短了都不好。

    這些標(biāo)準(zhǔn),段夫子都已跟裴少淮說過,裴少淮這段時日試練時,也是照此標(biāo)準(zhǔn)執(zhí)行的。

    大宗師出題時,一般會出一些“小題”,給足考生發(fā)揮空間,以免限制其筆力。何為小題?即字?jǐn)?shù)少,簡短活潑,可以從不同角度引申。

    譬如說,裴少淮所考的這場院試,只見題牌上兩道四書題寫著——

    其一,歲寒。

    其二,信書。

    第一道題目出自《論語·子罕》,“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1]。講的是嚴(yán)冬時候,萬物凋零,唯見松柏樹木挺拔不落,以此喻人,贊頌?zāi)切┚佑诙蚓钞?dāng)中堅強不屈的君子。

    第二道題則出自《孟子·盡心下》,“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2]。亞圣呼吁讀書人們不可盲目聽信書中所言,而要邊學(xué)邊加以分析,才能融會貫通。

    這兩道題講得都是君子品行、讀書修為,于裴少淮所言沒有太大難度,破題斷然是不會出錯的,時間主要花在斟酌言語上。

    隨后,巡考官放出帖詩題,牌上寫著“故作小紅桃杏色”。

    裴少淮平日里最喜看唐詩宋詞,一是陶冶情cao,二是在枯燥的八股文里消遣一二。他當(dāng)即認出了此句源于蘇軾所寫的《紅梅》,詩人少見地將梅花比作少女來寫,贊其風(fēng)骨,又多了幾分俏皮。

    此句出得不算偏,但有些學(xué)子平日里讀詩不多,或是忽略了沒有記下,恐怕也容易理解錯。畢竟,鮮有詩人會將梅花寫得如此嬌俏,用“小紅”“桃杏”等詞來營造意境。

    裴少淮輕笑笑,已經(jīng)猜到會有不少人倒在這道貼試題上。

    梅花的詩句,裴少淮平日里曾寫過不少,此時只需謄寫下來,稍加潤色即可成,他寫道:

    一樹寒棒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

    不知近水花先發(fā),疑是經(jīng)冬雪未銷。[3]

    取名《早梅》,他沒寫梅花的紅和俏,改寫早梅的白與潔。畢竟破題只需緊扣“梅”即可,在上千篇字字寫紅梅的詩篇里,潔白的早梅或許能吸引到考官的眼球。

    這次,帖詩一題他走的是“才情”加“投機取巧”的線路,因為他想要一個好名次。興許此前他曾有過“考上秀才即可”這樣的想法,可歷經(jīng)數(shù)次遭人刁難之后,反倒激發(fā)了裴少淮的求勝心欲——

    你愈是想攔住我,我愈要跑到最高的地方,叫所有人都看得見我。

    梅花尚且如此,何況是人?

    文人sao客踏雪而來,我欲當(dāng)那凌寒而出的一束早梅,誰都掩不了我。

    ……

    農(nóng)門學(xué)子贈予裴少淮的那支筆,裴少淮原先用著有些生疏,愈用愈順手,等巡考官巡賣毛筆時,他已經(jīng)打好了草稿。于是裴少淮從巡考官那里買了兩支稱手的毛筆,上手寫了一下,挑了一支最好的,才開始把文章往卷子上謄抄。

    字跡沒有收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