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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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盼津弟學(xué)成,早日北上歸來,春闈接從容?!毙珠L在信末寫道。 家書無別意,只道早還鄉(xiāng),更見思念。 這兩年,兄弟二人書信往來,除了互述家中的事外,裴少淮還常常跟少津講一些朝堂上的事,順帶出些題目讓弟弟思索,少津則在回信中寫下自己的見解。 一來一往。 “大哥這次出的題目確實不好答?!迸嵘俳蚧貞?yīng)徐言成,他分析道,“大慶海禁之下,商船只可從松江府、太倉州歸航,尤可查點出許多投機取巧者,若是全線開海,商船無拘無束,放任不管,趨利則易生亂。” 商船逃避稅例只是其中之一,或還有膽大狂妄者為牟取暴利,往外偷送、往內(nèi)輸入禁品,有違大慶律例,亦有違道德綱常。 “求必欲得,禁必欲止,令必欲行”,開海,并非什么都不禁不拘,而是在官府管束之下,商船規(guī)矩往來。 裴少津端著兄長的信,來回踱步,面若沉思,海風(fēng)涌入房內(nèi)吹得信紙上下拂動,少津眼中露光,欽佩言道:“還未開海,大哥卻已經(jīng)料到開海后會出現(xiàn)什么弊端,防患于未然,提前謀劃對策?!?/br> 少津攤開手掌,又收緊成拳,繼續(xù)道,“就好似手掌一張一收,或松或緊,皆在掌控之中……子恒,看來你我要奮起直追才行了。” 一個問題就可看出他們與裴少淮之間的差距。 只有往前早走一步的人,“神機妙算”,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 徐言成點點頭,應(yīng)道:“江南游學(xué)行程所剩無幾,咱們需抓緊時日?!弊钔砬锶涨埃麄兙驮搯⒊谭祷鼐┒剂?,以免遇到大雪封河,耽誤行程。 徐言成又問:“仲涯,明日去見南居先生,你的文章寫好了嗎?” 他們每隔幾日就會去一趟城南鄒府,向南居先生請教問題。 “寫好了?!鄙俳驊?yīng)道,“近來,我隱約覺得筆法有所變,筆下文章平實了許多,卻始終未能想明因由、抓住根本?!闭谜埬暇酉壬饣蟆?/br> “我亦有此感?!?/br> 他們兩個聽從南居先生的建議,這兩年換了好幾個地方歷事,文章越發(fā)醇厚。 科考走到這一步,想要繼續(xù)提高文章水準(zhǔn),靠的便是這種微妙的感覺,少津和言成都想抓住這種感覺。 …… 夕陽西斜落舊城,新城車馬影騰騰。太倉城在西,碼頭靠東岸,這兩年東岸繁華起來,當(dāng)?shù)匕傩辗Q之為“太倉新城”。 舊城里炊煙裊裊,傍晚時婦人呼兒歸家,長聲吆喝此起彼伏。碼頭新城早早亮起燈火,添幾分光,堤岸上依舊忙碌著,只消夕陽未落盡,船只車馬就絡(luò)繹不絕。 鎮(zhèn)海衛(wèi)的戰(zhàn)船已整裝待發(fā),擔(dān)負(fù)今夜的海上巡游,以防水賊倭寇偷襲。 直到余暉散盡,街上只蒙蒙可見,負(fù)責(zé)宿值的衙役、民壯舉著火把上街巡檢,開始催促手腳慢的商鋪趕緊關(guān)門打烊。這會兒,從新城回到舊城的官道上,車馬行人熙熙攘攘,裴少津的馬車亦在其中。 裴少津從督餉館回到太倉州衙,一家人在后院用晚膳。 林氏略放下碗筷,同裴秉元商量道:“老爺,我有批物件要送回京都,想讓申二跟著官船回去一趟?!倍际撬艏氝x的東西,不少還是入口的吃食,托付鏢局她不夠放心。 還是讓申二跟著官船妥當(dāng)些。 “嗯嗯,記得叫他帶緊路引,莫疏忽了?!迸岜獞?yīng)道,“近來水路查人查得緊?!?/br> “我省得了。” 本是尋常的兩句話,裴少津聽后,心間驀地冒出個念頭,深沉思索以至于久久沒下筷子夾菜,光顧著吃白飯。 “少津,在想何事這般入迷?”裴秉元往兒子碗里夾菜,問道。 “沒……沒什么?!鄙俳蚧剡^神來,又問道,“父親,南北往來之人,若是被查出身無路引,官府會如何處置?” “輕則不許通行,遣回原地,重則依大慶律處罰,是要吃板子的?!迸岜獞?yīng)道。 裴少津了然,他把碗里的飯菜扒拉幾下吃完,眼眸中帶著些激動,而后放下碗筷,道:“父親、母親,我吃飽了?!逼鹕碛胤?。 “你急著去做什么?”裴秉元問道,兒子平日里的飯量可不止這點。 似是趕著去做什么要緊事。 裴少津邊往外走,邊興奮應(yīng)道:“大哥給我留了道題目,我回房給大哥寫信。”他想到了約束出海商船的關(guān)鍵。 裴秉元喚了幾聲,也沒能留住兒子,笑嘆一聲:“這孩子……”只好任由他回房了。 林氏打趣道:“你們父子三個,甭管大的小的,但凡討起學(xué)問來,總是有些不管不顧的。大的跟老的學(xué),小的跟大的學(xué),都是一個德性?!睆那吧倩从螌W(xué)的時候也是如此,文思泉涌時便迫不及待要寫下來,林氏又言,“等晚些時候,我叫申二家送些點心到少津屋里,這會兒先不打攪少津給他大哥回信了?!?/br> 裴秉元停下筷子,“質(zhì)問”林氏道:“我怎就成老的了?” “馬上就要當(dāng)祖父了,還不老?” 隨后,夫妻二人聊起回京的事。裴秉元公務(wù)在身不能離任,林氏和少津、言成則趁著六七月的南風(fēng),乘船北上回京,暫且如此計劃。 燭火下,筆影在紙上掠動,留下行行家書,墨跡未干,黑字與筆影相融,只見裴少津?qū)懙溃骸啊髴c既有路引轄管百姓往來,以免亂了戶籍黃冊,又有鹽引限定商賈支鹽販鹽,以商運養(yǎng)軍需,緣何不可有船引?商船唯有取得船引方可出海,船載何物、去往何處、何時歸來、購入何物,皆登記在案。此舉,便于收取船稅在其次,重在監(jiān)管商船,以免遺漏……” 有了船引,就可以對照船引一一點驗出海行商的船只,更便于官府掌握船只去向、約束海商。 “……然此舉亦有弊端,各地官府手握船引之權(quán),則容易因私貪利,反而助長官商勾結(jié)……” “此為一時所思,付諸筆下,以供兄長參考。濱海遠望三千里,不及家書十五行,大哥信中所言,發(fā)人無限思又令人欽佩?!?/br> …… 翌日,鄒府中,仍是荷池石亭里,又是一年春時。 鄒閣老正仔細讀裴少津和徐言成的文章,兩人靜候一旁。 “可以一爭榜首矣?!编u閣老讀完評價道。 這樣的水平,可以在春闈杏榜上爭一爭頭名了。 少津問道:“晚輩覺得筆下有變,卻找不出變在何處,請南居先生明示?!泵髅髂芨杏X到,下筆時的心緒、收筆時所得,皆不同于以往,可就是搞不清楚究竟。 字句詞藻同兩年前差不多,沒有太大變化,變的是文章的內(nèi)容。 恰是這一點點變化,讓他們的文章達到“可以爭杏榜榜首”的水準(zhǔn)。 鄒閣老笑反問道:“仲涯,你的文章中寫有兩個事例,與你所論相得益彰,老夫問你,硯臺在案,落筆之時,你的心中是先有事例還是先有破題?” 世人寫文章多是先破題,后一股一股寫下來,八股成文。 裴少津一怔,很快明白南居先生話中的玄機,覺得自己離答案又近了一步——從前他作文章,總是先想一個精妙的破題,再就著論題去找典故、事例,旁征博引,加以論證。 而今日這篇文章,是先有事例,而后才有破題——論點是由事例引申出來的。沒有費時費力刻意去破題,從題到論,從論到斷,圍繞事例渾然一體。 他應(yīng)道:“晚輩見了題目,心間先有事例?!?/br> 鄒閣老這才語重心長跟少津、言成解釋道:“若是先有事例而落筆,則文章站住了腳跟,字句皆為有感而發(fā),雖未先破題,然心中早已有題?!?/br> 剩下的,只差潤色文字、表述清楚。少津和言成的基本功都是過關(guān)的,表述上難不倒他們。 最后寫出來的文章自然平實,宛若山竹牢牢扎根石中,節(jié)節(jié)升而不倒。 鄒閣老又道:“若是先想方設(shè)法去破題,則說明心中本無題,破得再精妙,尋來的例子再契合,都像是在自圓其說,總有論得不盡人意的地方。一旦讓人覺得文章論斷有所勉強,文章自然就落了下乘……因為此法從一開始就失了根本?!?/br> “你們的文章,不是變得平實了,而是變得叫人信服了。” 裴少津和徐言成皆恍然大悟,真正的“破題”蘊含在見識聽聞中,是自己的所思所想,渾然天成,至于從前學(xué)的破題方法,技巧而已。 徐言成問道:“所以南居先生第一次見面便勸告我們到碼頭、船廠、衙門實習(xí)歷事?” 鄒閣老頷首,應(yīng)道:“太史公有言‘學(xué)者貴于行之,而不貴于知之’,春闈之前考的是書中所知,春闈之后,則重在考‘行之’?!?/br> “謝南居先生解惑?!鄙俳蚝脱猿僧惪谕暤馈?/br> 有了南居先生的點撥,他們在春闈上就多了幾分把握,兩人沉穩(wěn),受到了肯定亦難掩喜色。 “你們兩個快要回去了罷?”鄒閣老問道。 少津應(yīng)道:“打算夏日隨南風(fēng)北上?!?/br> “善。”鄒閣老樂呵呵道,臉上皺紋舒展,又言,“以文常會友,唯德自成鄰,同德同心者,自可一同發(fā)力,互幫互助。” 此話指的是少淮、少津和言成三人。在鄒閣老看來,他們?nèi)丝梢札R驅(qū)并行,并非因為血緣親友關(guān)系,而是因為同道同德。 “謹(jǐn)聽先生教誨?!?/br> 少津、言成走后,鄒閣老看著石桌上的酒盞,歡喜又感慨:“‘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雖難再與少年同游,但遠遠觀望著,亦為之欣喜?!?/br> 鄒老夫人見老伴頭上簪了春花,白了一眼他,嗤笑他道:“我瞧你這興致,倒像是‘年年花有重開日,何不許我再少年’?” 第132章 無人可少年永駐,卻總有少年郎正當(dāng)其時,若是傳承不斷,則這份少年意氣延綿不絕。 古松棧道邊上,下山的人叮囑上山后來者,言語諄諄,不失為一道別樣景觀。 …… 太倉碼頭,夜色暗沉。暮春里最后一場北風(fēng),與海上潮氣相遇,風(fēng)浪不小。 海上潮氣重,天上明月霧蒙蒙的,海岸邊上只聞潮水漲退聲,難以望遠。三更天里,碼頭宿值的衙役、民壯打足了精神,有些許異樣動靜都會前去檢查一番,以保無虞。 天快亮的時候,有人說隱隱約約聽聞呼救聲,隨著呼救聲漸漸變大,大家便都警覺了起來。 不多時,前去查探情況的快櫓船歸來,撈回了幾個狼狽不堪的落水者,他們在海上漂了整一日,幸好遇到漲潮,被潮水推到了此處近海,得了生機。 幾個落水者跪拜一口一個官老爺,千恩萬謝,聽口音似是揚州一帶的。 問話時,他們只道是船只撞了暗石,一船人都遭了殃,他們運氣好抱住了一塊木板才得救。問及是哪艘船、從哪到哪、出海做什么,這幾個人神魂未定,應(yīng)答支支吾吾,錯漏百出。 衙頭見他們身上衣料不凡,非漁夫麻袍,察覺到不對勁,當(dāng)即道:“押回衙門,聽從知州大人發(fā)落?!?/br> 那幾人癱軟在地,連聲求饒。 太倉州衙內(nèi),幾個人被隔開嚴(yán)加盤問,逐一擊破,這才問清楚前因后果。原來,這幾人是揚州的布商,趁著夜色從揚州野渡口摸黑出港,打算把一船綢緞運送到倭國做買賣。船只走的是輕車熟路的航線,不知緣何會撞上暗礁,龍骨折斷,海水大量涌入,大船漸漸傾斜下沉。 眼下只有太倉州和松江府開海,從其他地方的野渡口出海,私自前往番國買賣,有違大慶律例。 “知州大人,此幾人當(dāng)如何處置?”衙頭問道。 裴秉元起身,在衙房里來回踱步,思忖許久。 大慶律例有言“寸板不許下?!保σ陨洗蟠c藩國通商,可判為與賊寇同謀結(jié)聚,則斬首示眾,全家發(fā)配充軍。 重利之下,自也有人挺而冒險,偷摸潛出。 太倉州開海后,這一政策便松懈了許多,便是抓到了也是小懲小戒,不至于斬首、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