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深色窗簾將屋外微弱的光線完全遮蔽，四周呈現(xiàn)一片漆黑。

    此時，忽有一簇火光燃起，成為室內(nèi)唯一的光源，油燈內(nèi)的火苗隨風(fēng)一晃一晃，照著枕上發(fā)白的面容。

    孟子菁不禁瞠大雙眼，那應(yīng)該是一名十分年輕的少年，此時的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慄，卻是緊咬著唇，似是在隱忍恐懼的情緒；豆大冷汗從額頭不斷沁出，金發(fā)糾結(jié)地黏在臉上卻無法伸手整理，只因現(xiàn)在有一把匕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清麗女聲中夾雜著幾分惡毒的愉悅，孟子菁發(fā)現(xiàn)自己被光源映照的明亮處給吸引，完全忘了探查周圍情況，這才趕緊將視線上移，可當(dāng)她看清那拿著匕首的人后，她愣住了。

    是瑪麗，那位優(yōu)雅高貴的公主，此時雙眼發(fā)亮，因注視著獵物而面露欣喜，嘴角呈現(xiàn)歪斜的弧度，也使她一直以來給孟子菁清冷自持的印象扭曲了。

    床榻上的少年瞪著佈滿血絲的雙眼，因沾染了水氣而顯得明亮，可飽含的卻不是任何帶著希望或喜悅的情緒，而是滿滿的憤怒與不甘。

    若是視線能夠殺人，他鐵定會希望將眼前的無禮之徒撕成碎片。

    瑪麗笑了，銀鈴般的笑聲回盪于偌大寢室，一陣陣的回響交織成極為恐怖的魔音，讓人聞聲顫慄。

    「你用不著這樣看我，即使你不愿，現(xiàn)在也無可奈何了不是嗎？」

    少年沒回應(yīng)，可喉結(jié)卻隱隱顫動，一口氣憋著使嘴巴越漲越大，似是要嘔出來了，卻仍在用全身的力氣在忍著，孟子菁看不明白，卻能從少年漸漸發(fā)紫的臉龐推知一二。

    他這么努力忍耐，似乎是不想在瑪麗面前嘔出來，而嘴里的恐怕也不只是氣，鐵定還混了些什么，才讓少年忍得如此艱難，顫慄的幅度已接近了抽搐。

    這或許是少年的骨氣，在瑪麗的面前他不想示弱，更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因此縱使隱忍令他痛苦也要用僅存的力氣憋住這口氣。

    瑪麗嘴角下垮，彷彿失去了耐心，臉上籠罩一層霜，捏著匕首的那隻手握緊了幾分。

    「至于之后，王位就竟會落到誰的手上，親愛的弟弟，請您在地獄好好看著吧?！?/br>
    匕首舉起，毫不猶豫的往少年的胸口刺去，卻在刀尖即將穿破衣服之際，一隻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牢牢扣住了瑪麗的手腕，令她大吃一驚，更是無法掙脫。

    驚愕的情緒只存在了幾秒，瑪麗立刻恢復(fù)了面色上的鎮(zhèn)定，并狠狠瞪向那片黑暗。

    「他活不過今晚?！鼓行陨ひ糇阅莾簜鞒觯骸改悴槐赜H自動手。」

    男人的身影顯現(xiàn)，便是及時趕來的韓璀冽，他的手牢牢抓住了瑪麗，雖看起來沒用多少力氣，卻讓她無法掙脫。

    眼看復(fù)仇只差最后一哩路，卻殺出了壞事的，而那人還是自己的盟友，瑪麗怒不可遏，所有的怒火轉(zhuǎn)而向韓璀冽燒去。

    「我等了那么久，就是為了這一刻！」瑪麗拔尖的高音幾乎要劃破耳膜，含著幾分歇斯底里，打碎了面上極力想保持的冷然與優(yōu)雅：「對我的羞辱、對母后的羞辱，終于……終于能夠通通討回來了！你難道要我這么輕易的放過他？」

    韓璀冽沒有因為她的失態(tài)而讓步。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他也會死，何必臟了自己的手？」

    「他死，就是病死罷了，我怎能讓他死得這么輕松？」

    他們爭論不休，床上的少年像是逮到了一線生機，想起身逃跑，可惜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沒多少力氣，他勉強撐起顫抖不止的軀體，摸索著床沿想從另一邊爬下床然后直奔大門，卻一個不慎手臂彎了下，頭重重地磕到一旁的矮柜，含在嘴里那口血噴了出來，濺紅了純白被褥，就這樣雙眼一閉，再沒動靜了。

    韓璀冽微微瞇起雙眼，低聲道：「死了。」

    「死了？」瑪麗發(fā)出低喃，一次次的重覆：「死了、他死了？就這樣死了？」

    她繞過了床來到少年身邊，雙眼凝視著他，少年就像具散了架的木偶，動也不動的待在那里。

    瑪麗沉默了，她需要許多時間來消化、并接受少年已逝的事實。

    孟子菁也牢牢盯著她，觀察著瑪麗臉上每個細微的變化，一開始她是高興的，可現(xiàn)在卻像是失了方向、在汪洋中迷茫的一艘船，神情一片灰暗。

    后來又過了不久，瑪麗的雙眼重新染上神采，從前那層隔絕她與外界種種無情考驗的霜雪，又再次籠罩在身上。

    「真是太便宜他了，應(yīng)該讓他像那個女人一樣，多吃點苦頭才好?！拐Z畢，瑪麗像是對少年失了興趣，轉(zhuǎn)身迎向韓璀冽，自此再沒有施捨那具冰冷尸體一眼了。

    「賽恩。」瑪麗將匕首遞給了韓璀冽，后者看了一眼便默默收下，藏進衣服中。

    「阻礙我的人都死了，終于，期待已久的日子終于要來了，我們好好來慶祝吧，就只有你跟我?！?/br>
    瑪麗勾起微笑，柔柔的、帶著從前那般溫情，可孟子菁卻覺得，韓璀冽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先前不太一樣了。

    「好?！?/br>
    周圍再度暗了下來，一片漆黑之中，孟子菁雙眼清明，視線投向了身旁的前輩。

    「韓璀冽看起來不太開心呢?！?/br>
    前輩靜默許久，如同這片寂靜黑暗一般，似是在弔唁逝者，或者，是逝去的美好光陰。

    「這是——所有幸福的終點?！?/br>
    融于低啞嗓音的，似是nongnong的哀愁。

    幸福的終點……孟子菁還在咀嚼這番話，有些不明白。

    她大概知曉那名少年的身分了：瑪麗說「阻礙我的人都死了」，繼對待瑪麗十分苛刻的繼母去世后，會阻礙她、又年紀輕輕的，大概只有瑪麗的弟弟，新王愛德華六世了，上一次透過韓璀冽的夢境看到愛德華，他好像還是個幼小的嬰孩，以至于孟子菁在第一時間并未認出他。

    愛德華去世了，正如瑪麗所言，好日子終于要來了，可為何前輩卻說這是所有幸福的終點呢？

    她還沒想個明白，夢境就告訴了她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