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

    一道夾雜nongnong怒意的男音響起，失了平常的清冷迷人，孟子菁下意識的縮起肩膀，幾秒鐘后才響起，這可是夢境，而那嗓音呼喊的對象也不是她，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想清楚后，她放松了肩膀，而眼前呈現(xiàn)的畫面十分單調(diào)，僅有韓璀冽和瑪麗這兩道人影，如此不精緻的景象讓孟子菁猜測，韓璀冽并不喜歡這段記憶。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注意你的口氣?！贡豁n璀冽毫不掩飾的怒意質(zhì)問，瑪麗的情緒也升起了，可她并未因此失了儀態(tài)，只是聲線冷硬幾分，面容更是籠罩著寒氣：「我是英格蘭的君主，我想做什么，應(yīng)該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許?！?/br>
    搬出身分的意思便是要與他畫清界線，韓璀冽知道瑪麗不太愉快，便收斂脾氣，耐著性子道：「你這些行為，和當(dāng)初羞辱你的愛德華有什么差別？」

    「有什么差別？」瑪麗抽抽嘴角，怒極反笑：「難道在你心中，我和他沒有區(qū)別？」

    這樣的質(zhì)問韓璀冽當(dāng)然不能接受，他向前幾步，雙手輕捏住瑪麗的肩膀，指腹慣性的磨搓，似是要安撫她的情緒。

    「瑪麗。」韓璀冽開口相勸：「你回到了皇宮，為你母親正名、恢復(fù)公主身分，現(xiàn)在更當(dāng)上了女王，奪回了本因?qū)儆谀愕囊磺?，這樣就足夠了，我真心替你感到高興?！?/br>
    「夠了？」瑪麗抬手?jǐn)[脫對方的觸碰，更是旋過身背對他。

    「那些年我被囚禁，被迫離開所有愛我、照顧我的人，食物被放毒藥、天冷了沒柴火，生重病也不得醫(yī)治，差點(diǎn)就要死了，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你卻說，奪回身分就夠了？」

    「那些折磨你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br>
    韓璀冽知道瑪麗接受不了，童年受到虐待的陰影是她這輩子都無法抹滅的傷，同樣的他心中也有這樣的傷痕，可正因如此，他才希望瑪麗不要一直陷入泥沼里，希望她能夠走出那片黑暗好好過生活。

    可惜，他的心意瑪麗并不知曉，縱使知曉也不會因此止步。

    「他們死了，可他們的幫手還沒死，還在暗地里籌劃著如何把我從王座上拉下來，難道我就要等著讓他們欺壓到我頭上？」

    「可你的命令不只是整肅異己，更會害了無辜的人，那些在你的繼位大典上為你歡呼喝采的人民都可能會被波及?！?/br>
    韓璀冽繞到了瑪麗面前，神情中盡是懇求：「瑪麗，拜託你，收回命令吧?！?/br>
    他如此低聲下氣，卻沒有換得對方的一絲憐憫，瑪麗再度越過他，擦肩而過之際，留下云淡風(fēng)輕，卻不容質(zhì)疑的一句：「我的命令不可能收回?！?/br>
    或許是因?yàn)樗纳ひ籼^冰冷，把韓璀冽給凍住了，彷彿在他眼前的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為烏鴉療傷的女孩，而是為了鞏固權(quán)力而不擇手段的君王。

    直至瑪麗的身影將要消失在遙遠(yuǎn)的那端，他忽然雙肩一震，又活了過來，并旋過身大吼：「瑪麗！」

    孟子菁第一次看到韓璀冽這副表情，聲嘶力竭而扭曲了臉，眼白充了鮮血后讓他的雙眸更加火紅了，可沉重的大門卻毫不留情的將他們阻隔開來。

    韓璀冽站在那里，許久都不曾將目光從門扉上移開，他的面色恢復(fù)平靜，氣息越發(fā)沉淀——

    最后，他勾起唇，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孟子菁捕捉到了，心中萌生了大大的疑惑。

    首先，在孟子菁的記憶中韓璀冽不曾大發(fā)雷霆，而這回也是孟子菁進(jìn)入他的夢境以來，第一次看見他和瑪麗起爭執(zhí)，想必是發(fā)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事。

    再來，韓璀冽本來是很悲傷的，些許是因?yàn)榕c瑪麗爭吵，又或者是沒有成功阻止瑪麗而黯然神傷，可夢境結(jié)束前一刻，韓璀冽竟然露出了笑容？這情緒的轉(zhuǎn)變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子菁思來想去也得不到解答，于是問向了前輩。

    「他們?yōu)榱耸裁词聽幊?？?/br>
    「瑪麗一世為了復(fù)興天主教，下令燒死宗教異端人士，新教領(lǐng)袖遭到處決或流放，受迫害者數(shù)以千計(jì)?！?/br>
    燒死……

    韓璀冽力量爆發(fā)，血洗懸崖一事再度于孟子菁腦海中浮現(xiàn)，雖然方法不同，但皆是大規(guī)模的殺戮。

    也難怪韓璀冽要阻止瑪麗了……

    「原來……『血腥瑪麗』的稱號就是這樣來的吧？」

    「是?！?/br>
    「韓璀冽是想到了懸崖上發(fā)生的那件事，才阻止瑪麗的吧?！褂钟心敲炊嗳耸湃?，縱使已經(jīng)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孟子菁仍是情緒低落：「可惜，瑪麗沒有聽他的……」

    「當(dāng)一個人打定主意，任何因素都阻擋不了極盡渴望的心。」

    「我也一樣……」

    孟子菁不禁想起了她在前往沉以杰家前曾經(jīng)求助于韓璀冽，遭到他的拒絕，那時的韓璀冽雖沒有像這次一樣失控，卻也是十分嚴(yán)肅的警告她，可孟子菁卻絲毫不顧他的勸阻執(zhí)意行事，引發(fā)了可怕的后果。

    「我也沒聽韓璀冽的話……」

    瑪麗剷除異己的屠殺、孟子菁間接使沉母自殺，兩次行動彷彿是歷史重演，鐵定讓他覺得很受傷吧？

    孟子菁沉浸在憂愁中，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韓璀冽，明明一直都待在他的身邊，卻從沒有在乎他的情緒，更別說試圖了解他的過去，因?yàn)楸舜松矸稚?、力量上的差距，她始終對韓璀冽保持忌憚，也因此錯過了很多……

    「你是這么以為的？」

    低啞嗓音冷不防插入她的思緒之中，孟子菁不禁錯愕的看向他。

    「……什么？」

    「難道你一點(diǎn)都不覺疑惑，在你即將出事時，他為何不用強(qiáng)制手段限制你的行動？」

    錯愕轉(zhuǎn)為震驚，孟子菁非常訝異對方居然會提起她的事，頓時說不出任何話。

    「還有瑪麗一世，一個身上流著他的血的人類，能夠輕易控制，可他為何沒有那么做？」

    「因?yàn)?、因?yàn)轫n璀冽想尊重我們的想法呀……」

    一聲冷笑從斗篷下傳出，這回毫不掩飾，正是要笑給孟子菁聽的。

    「那是因?yàn)樗聠瘟耍Ｍ腥四軌蚝退黄?，活在殘害生命的罪惡感里?！?/br>
    殘害生命的罪惡感……那是什么？

    難道就是像她這樣，對食夢有了恐懼，再也無法像往常一般狩獵夢境？

    怎么回事，為什么這句話的意思在她聽來，好像是韓璀列故意要害她？

    不可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你比瑪麗一世懦弱許多，使他能利用這份懦弱成功將你綁在身邊?！?/br>
    「說謊……你說謊！」孟子菁怒了，她放聲嘶吼辯駁：「韓璀冽才不會這樣，他一直都很為我著想，總是在幫我，才不會像你說得那樣！」

    「那么你如何解釋他不阻止你？」

    「那、那是因?yàn)椤?/br>
    「難道在你心里，就沒有把他劃歸為和孟子瑒一樣，是冷眼看著你墮落的罪人嗎？」

    「我、我……」孟子菁想反駁，卻因?yàn)橄氩坏胶谜撜{(diào)而結(jié)巴了。

    的確，若是不夾雜私人感情來看這件事，孟子瑒沒阻止還能歸咎孟子菁有所隱瞞，可韓璀冽不同，孟子菁甚至還親自拜託他，這代表韓璀冽知道沒有他的幫忙，孟子菁極有可能會出事，可他仍袖手旁觀。

    這樣看來，其實(shí)韓璀冽比孟子瑒更可惡，可在孟子菁心中卻是偏袒他的。

    現(xiàn)在，有人告訴她，韓璀冽是故意要讓孟子菁鑄成大錯，她不能接受，卻深知對方說得大概是真話。

    若韓璀冽真的懷有這樣的心思，又為何要代替孟子瑒回到貘族交涉，又逼迫她憑自己的力量獵食阿勛的夢呢？

    她忽然想起了韓璀冽的眼淚。

    那時的他所流露的情感，是真心不希望孟子菁繼續(xù)墮落、甚至消失的。

    縱使現(xiàn)在的狀況十分混亂，孟子菁還是想要相信那總是高高在上，卻為了她落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