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昀盯著他沒動。

    魏明澤演了好幾年的裝傻充愣戲碼現(xiàn)下早已爐火純青，樂呵呵地把散落在身上的水果挨個擺到茶幾上：“哎喲，你看看你，回家還買什么水果，你本來也沒掙幾個錢，還得給你媽治病，以后可別破費了啊。”

    說完，他視線又投回比賽正如火如荼的電視上，激動吼了聲：“好！傳！”

    “……”

    俞清昀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進廚房。

    搶過俞華月的鍋鏟和圍裙，不由分說地把她推出廚房，自己接手了下來。

    剩余需要炒的菜也不多，配菜俞華月都有切好，俞清昀廚藝熟練，也就不到二十分鐘就搞定了。

    正想端最后一道菜出去，俞華月倏地擠進廚房，把門關(guān)上，又把她往陽臺那頭拉。

    俞清昀一頭霧水。

    俞華月看了眼廚房門，確認關(guān)好后才壓低聲音跟俞清昀道：“你剛剛是不是又責怪你魏叔了？”

    俞清昀臉色不太好，沒說話。

    俞華月嘆了口氣，小聲道：“清昀，mama知道你是心疼我，但魏叔真的對mama挺好的，你也別對他太苛刻了，你看你平時這樣對他他不也一直沒跟你計較——”

    俞清昀倏地打斷：“我怎么對他了？他什么德行他裝失憶你也不記得嗎？”

    俞華月神情僵了僵，半餉又討好地道：“清昀……”

    “算了。”

    俞清昀舔舔唇，轉(zhuǎn)身跨去陽臺上：“你們先吃飯吧，我透透氣。”

    身后又傳來一聲女人的嘆息，廚房門被輕輕合攏，周遭恢復寂靜。

    老舊小區(qū)安保管理做得很差，陽臺都沒有做防護欄，幾乎都大敞開著，最多在陽臺連至里屋的位置加上一道門。大概住這里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小偷都不屑于鋌而走險來光顧。

    俞清昀取下圍裙扔到一旁，雙手撐上陽臺欄桿，緩緩弓下腰，頭埋到胸口里，長長呼出口氣，眼睛也莫名干澀了起來。

    女生身姿單薄瘦弱，肩頸白皙透明，背脊繃成一條弓弦時，背上兩塊凸起蝴蝶骨似是要帶著她振翅欲飛。

    然而……

    現(xiàn)實卻是，她只是一只負重前行，永遠都無法化繭成蝶的蛹。

    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倏然，頭頂斜上方一陣蜜蜂低語似的嗡嗡聲逐漸靠近，輕輕觸碰她耳膜。

    俞清昀疑惑抬頭，一只小型無人機闖入視野。

    無人機紅黑相間，四個螺旋槳分布于四個角落，螺旋槳勻速并快速地轉(zhuǎn)動著。

    正中間的幾個狀態(tài)指示燈以及相機像是它的眼睛和嘴巴，無人機停在空中和俞清昀保持相對靜止，嘴巴處的相機緩緩轉(zhuǎn)向，對準俞清昀，然后毫不客氣地“咔嚓”了一張。

    有點丑萌丑萌的。

    俞清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心情因為這無厘頭的緣由突然通暢了許多。

    俞清昀雙手交疊撐在欄桿，下巴搭在手臂上，眨巴著大眼睛，仔細端詳著無人機的構(gòu)造。

    須臾，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圖，無人機非常流暢地在空中劃出一條曲線，穩(wěn)穩(wěn)降落在了她眼睛正前方，差不多一米的位置，不至于螺旋槳誤傷到她，也方便她看個痛快。

    等她瞳孔從左到右，又從上到下晃蕩了一圈后，無人機又非常靈性地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

    一動不動地停在空中，原地轉(zhuǎn)身，將自己后方的槳葉保護罩展示給她看。

    像個剛穿上禮服，洋洋得意給客人們展示自己可愛身姿的迪士尼小公主。

    俞清昀嘴角情不自禁上揚。

    女生笑起來很好看，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皮膚瓷白，向剝殼雞蛋一般細膩，清澈瞳孔漾著水漬，亮晶晶的，小虎牙淺淺地支在上唇兩邊。

    靈動又可愛。

    無人機開始慢悠悠地旋轉(zhuǎn)身體，俞清昀也不自覺跟著它偏頭。

    從左偏到右，再從右回到左。

    ……

    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俞清昀直起身體準備回去。

    跟無人機揮了揮手示意。

    正打算轉(zhuǎn)身，忽然瞥見無人機前方正中央的相機轉(zhuǎn)動了下。

    俞清昀愣了愣，一時腦子有點懵。

    緊接著，相機不慌不忙地朝左轉(zhuǎn)，似乎是在示意她往某個方向看。

    回想起自己剛剛像只被逗弄的寵物狗般的愚蠢舉動。

    俞清昀心里莫名一慌，臉頰微微發(fā)燙。

    清清嗓子保持鎮(zhèn)定后，她才轉(zhuǎn)頭朝它示意的方向看去。

    斜下方的樓下，兩棟樓中間的巷子正中央。

    池徹穿著黑色襯衫外套和灰色運動褲，就這么懶洋洋又大不咧咧地靠在一張老式竹編靠背椅上，長腿敞開著，右腿膝蓋向外打開，左腿腳踝骨散漫地擱在右腿膝蓋上。

    和她交接上視線后。

    池徹似笑非笑，單挑起一側(cè)眉，緩緩舉起手里的遙控手柄。

    然后，在空中肆無忌憚地抖落了兩下。

    落井下石。

    女生剛還漾著笑意的眼睛瞬間拉了下來。

    下一秒，池徹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了陽臺上。

    第11章 十一束光

    “還沒拍完呢？這棟老樓有什么好拍的？”聞若顏把手機揣進褲兜，彎腰湊近看池徹對面的顯示屏，“不是，我接電話之前你不就在拍這里么?！?/br>
    剛剛聞軒老師打電話來和他說聞軒月考成績。那老師是個即將退休的老教師，工作極其認真負責，一板一眼，恨不得學生每天眨了幾次眼這種事都要和家長通口氣。

    一個電話打了快半小時。

    而池徹拍這座毫不起眼看起來千篇一律的老舊樓棟也拍了快半小時。

    事情是這樣的。

    客戶打算在旁邊那片空地建一個游樂場，委托到聞若顏工作室全程航拍游樂場平地而起的過程，后期作為宣發(fā)素材。因此，包括這個老舊小區(qū)在內(nèi)的周邊環(huán)境都不是拍攝重點，稍微取取景略過就行。

    聞若顏工作室小而精，只雇了幾名高級無人機工程師以及駕駛員，而剛好其中一名工程師明天結(jié)婚，另外幾位都要當伴郎于是提前去了。他出任務找不到人，只好臨時把池徹給拉了過來。

    不過叫池徹來幫他拍攝是絕對只賺不虧的。

    不說他的各項專業(yè)技能完全不比有經(jīng)驗的高級飛控師差，甚至創(chuàng)造力和靈敏度都還高出一截。

    另外，不知道是泡妞太多泡出經(jīng)驗來了，還是這玩意兒是天生的，他這個人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拍攝美商，拍攝的片子都大膽創(chuàng)新，很是浪漫。之前幫河臨公司拍攝的那個宣傳片還因為極佳的空間感以及立體視覺體驗被夸上了新聞。

    聞若顏可以篤定地說，在這方面，池徹是絕對的天才，是讓人不得不俯首稱臣的程度。

    聞若顏又順著池徹視線往左邊大樓第三層陽臺看了眼：“你在看什么呢？”

    空空如也，只有幾盆隨風飄舞的盆栽。

    難道這里有什么他看不出來的商業(yè)拍攝價值？

    “沒?！?/br>
    池徹淡淡收回視線，低頭繼續(xù)搗鼓遙控手柄，無人機嗡嗡嗡低聲飛了回來，乖巧地落在了他腳邊，然后緩慢收了聲。

    他云淡風輕的聲音隨著螺旋槳停下的聲音落下，“就是逮到了一只受驚的小貓?！?/br>
    確實是受驚的小貓。

    明明耳根都紅透了，臉上神情都還要硬生生繃著，佯裝淡定地拉開陽臺門，快步進了屋內(nèi)。

    “你什么時候還對寵物感興趣了?！?/br>
    聞若顏奇怪接了句，倒也沒當回事。他邊把電腦熄屏邊問池徹，“這老小區(qū)應該都取完景了吧？我們?nèi)ツ沁吙盏匕?。?/br>
    池徹挑挑眉，拿著遙控手柄起身。

    剛漫不經(jīng)心抬眸，忽然瞥見不遠處一個很熟悉的男生身影。

    斜對面的樓棟單元入口處，周振洋穿著白襯衣黑褲，人模狗樣地站在那里。手里提著幾箱補品和酒水，抬了抬眼鏡，仰頭朝三樓的方向看了眼。

    低回頭時神色略微緊張和羞澀，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口氣，抬腳進了單元門。

    “無人機是裝包里還是你直接拿——”

    聞若顏看向池徹，忽地發(fā)現(xiàn)后者正站在座椅前，盯著某個方向不動，眉頭鎖得很緊，漆黑瞳眸里壓著戾氣，側(cè)臉肌rou繃得鋒利，薄唇繃成一條直線。

    聞若顏狐疑地順著他方向看去，單元門口只剩一閃而過的背影，看不清：“看到認識的人了？誰啊？”

    池徹虛了虛眼睫，吐出幾個字：“npc?！?/br>
    聞若顏：“？”

    須臾，池徹眼底情緒漸漸隱去。

    神情松動下來，他收回視線，把手柄放進隨身黑包里，淡淡道：“周振洋?！?/br>
    聞若顏驚訝了一瞬：“周振洋？剛閃過的那人是周振洋??？”

    池徹“嗯”了聲。

    聞若顏：“他來這里干什么？他不可能現(xiàn)在還住這種地方吧?！?/br>
    池徹懶懶掀眸覷他一眼，眼神里寫著“連你這個池家編外人士都不知道的事我他媽會知道？”

    聞若顏：“……”

    也是。

    說起“池家編外人士”這個外號的由來，倒還有一段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