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20節(jié)
想將秋白攬入懷中,好生安慰,叫他眼中再見不到那般茫然無措。更想……讓秋白,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而如今,他再不必找什么借口,卻能夠名正言順地,將眼前這個人攬入懷中。 第167章 翰墨之境·一五 秋白渾身一震,像是忽然回過神來。 步驚川原本便憂心秋白的情況,察覺到秋白的情緒,猶豫片刻后還是松開了手,退開一步,仔細觀察秋白的神色。 他如愿見到秋白方才那般神色已經(jīng)全數(shù)褪去,恢復(fù)了往常的模樣。 步驚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待到秋白回過神時,開口問道:“你怎的過來了?” 又斟酌了一下,補充道:“不再多睡會兒么?” 畢竟……昨日二人行徑稱得上是荒唐,也不知秋白眼下恢復(fù)得如何了。 “這話不是應(yīng)該我問你?”秋白定了定神,答道,“我方才一睜眼便沒有見到你,怕你遇到不測,才匆忙出來尋你?!?/br> 以至于他方才衣服都尚未穿好,便急著出來了。 步驚川這時才注意到秋白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秋白平日里穿著向來一絲不茍,衣袍上連褶皺都不曾有,眼下這般衣衫凌亂的模樣,倒是第一次見得。 看著那自松散領(lǐng)口間露出的艷色,猶如白雪間落了點點紅梅,步驚川暗暗吞了口唾沫,不由得有些心虛,“我也是剛醒不久,因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所以才出來看看?!?/br> 秋白不易覺察地松了一口氣。 天知道他方才見到步驚川的時候,這人正一手持著筆,在眼前的畫卷上畫著什么,神色專注而溫柔。聽得他呼喚,又微微側(cè)過身來看他。步驚川大概是自己也未察覺,他每次這般回頭,唇角都會噙有一抹笑。 逆著光的時候,那一絲笑容溶入光中,宛若九天之上的神袛,矜貴得不似凡間人。 那張臉上的笑容向來十分有欺騙性,時常叫人忽略了這人內(nèi)里也是個冷心冷情的主。 此情此景,秋白早在千年以前便見過。此番重見,叫他不由自主地將兩個畫面重疊起來。 那時也是在這處竹屋,也是在這處窗前,陽光落到那紫檀案幾上,亮得刺眼,叫他幾乎看不清案幾上擺放的物件。那時他瞇了瞇眼,才見到案幾上擺放的正是一幅未完的畫卷。 彼時天光正好,那人逆著光緩緩回頭看著他,卻不著痕跡地用身子將自己身后的畫卷遮掩了去。 那時候秋白早已過了好奇心最重的年紀,也做不出事后去偷偷查看的事來,只隱隱瞧見似是竹葉的落筆,大約是在畫什么山水景色。 當(dāng)時秋白只以為,許是覺得成果不堪入目,那人才不愿叫他看清。而他向來都不會忤逆那人,那人若是不愿叫他看見,那他就不該看見。 那人的事情,他從來不該多問。 事后他路過這張案幾跟前時,案幾上擺放的畫卷早已不知所蹤。他也不知道那畫卷去了何處,也不曾上心,只覺得這是一件無足掛齒的小事,隨后便將此事拋之腦后。 直至此時,這熟悉的一幕,喚醒了他的記憶,久違地想起了這么一幕。 “沒什么,”他后知后覺地補充著,“我方才發(fā)現(xiàn)……此處是以前的居所,故而有些懷念罷了。” 那人的落腳地數(shù)不勝數(shù),而這處竹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他以前最喜歡的便是這處,只因此處唯有他二人。 然而如今過去千年時光,他早以為這處竹屋已然湮滅得無蹤無跡,不成想,此處卻有幻境留存。 竹屋中一桌一椅,竹屋外一花一葉,以及遠處的蒼翠綠竹,葳蕤草木,俱是當(dāng)年模樣。 步驚川在見過那無數(shù)幻境后,也多少心中有了猜測。然而秋白肯主動坦白,是他未曾想象到的。 他總以為,還需要自己好話勸一番,秋白才會同他說明此事。 不過秋白肯同他主動坦白,也算是一件好事,多少叫他有些喜出望外。 許是他太過得意,叫秋白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秋白見他不說話,似乎又有些別扭,轉(zhuǎn)而反問他道:“怎么了?” “沒什么?!辈襟@川按捺住心頭的喜意,“我先前似乎在幻境之中,見到了這處幻境的主人……也見到了你?!?/br> 秋白的神色生出幾分不自在,顯然是不怎么樂意聽到步驚川提起此人。步驚川猶豫了一下,更不敢同秋白提起自己所見到的,乃是那秘境主人的所見。 “還記得先前你我二人還在那雪原竹海的時候么?我不是說自己見到了一只小白虎?”步驚川頓了頓,“后來你說那時我陷入了另一重幻境,可我想……我在那幻境之中看到的小白虎,應(yīng)當(dāng)是幼時的你?!?/br> 只不過現(xiàn)在回過味來,也未料到秋白小時候竟還有如此憨傻的一面?,F(xiàn)在他甚至有些后悔,沒在那時候多看那小白虎幾眼。 與步驚川想象的相反,秋白卻更為執(zhí)著地想知曉幻境主人的情況,“……你,你見到了幻境的主人?” 步驚川不確定道:“應(yīng)當(dāng)是罷,我聽到他說過幾回話,然而……我見不到他的臉?!?/br> 秋白的神色緩和下來,良久,才低聲道:“這并不意外,以他的本事,確實足以創(chuàng)建這樣一個以假亂真的幻境?!?/br> 聽得秋白主動提起,步驚川再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早在年少之時,他便知曉曾有一人在秋白心中占據(jù)了極為重要的地位,而叫他無法忍耐的是,那人似乎還……傷過秋白。 步驚川見狀,連忙乘勝追擊,“秋白,先前我記得……在你說你自己是劍靈的時候,你曾說過,你有一位前任主人?” 秋白回過神來,抬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問什么?!?/br> 步驚川聞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知曉自己這番話的指向性太過明顯,叫秋白連忽視也不能。然而他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人,只能拐彎抹角地試探。 好在秋白此時并不抗拒提起此事,也領(lǐng)會到了他的意思。 “你也知曉,我并非劍靈……”秋白深吸了一口氣道,“他也不是我的前任主人。只是,意思卻是差不多的。” 步驚川心頭一緊,登時有些后悔。他此舉,無異于揭秋白的傷疤。只是方才好奇心以及心底埋藏的那一絲妒意作祟,叫他失了顧慮。 然而,他卻始終無法擺脫那“前任主人”的陰影。早在十四歲那年,他那時還未對秋白萌生出旁的想法,卻早已起了獨占秋白的心思。那時候他的假想敵……便是這位“前任主人”。 然而聽秋白所說,似乎這位神秘人,不能用“前任主人”去輕易定義。 “那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步驚川咬咬牙,還是接著問了下去。 他的語氣盡管極力掩飾,卻無法掩飾心底的焦急。他迫切地想知曉,秋白與那人的關(guān)系。 光是想著那人或許與秋白存在的關(guān)系,步驚川便心如刀絞。 “他在我年幼之時將我?guī)Я嘶厝?,將我一路教養(yǎng)長大,直至我成人?!鼻锇卓戳怂谎?,目光中蘊著清淺笑意,不知是因為對著步驚川,還是因為提起了那個人,“我此生最初的百余年,都是在他身邊度過?!?/br> 步驚川的拳頭情不自禁地握緊了,總覺得事情似乎朝最壞的方向發(fā)展著…… 然而,秋白的下一句話,卻猶如將他在懸崖邊上拉了回來:“然而,他與我,更多的卻是養(yǎng)育關(guān)系。我對他,敬仰有加,他對我,寵愛有加,而我們的關(guān)系,僅限于此。我只與你有這般關(guān)系,也唯想與步驚川有這般關(guān)系?!?/br> 秋白上前一步,在他額間輕輕落了個吻,臉頰又輕蹭過步驚川耳邊,暗示意味十足,“對我做過那種事的,與我做過這種事的……從始至終,只你一人?!?/br> 步驚川一愣。最初分明是他想安慰秋白,卻不知為何變成了秋白安慰他的局面。然而,在聽到秋白這番話后,他的的確確安心了許多。 而另一邊,秋白自步驚川問起那人之時,便早有準(zhǔn)備,心下自然最清楚步驚川此時心中的憂慮。 他自己何嘗不是在憂慮著同樣的問題,但在他見到對方面上不自覺升起的茫然無措時,他便暗自下定了決心。他自己所受過的煎熬與忐忑,他半點也不愿叫眼前這人受著。 他正是因為經(jīng)受過,才知曉這種飄忽不定的感覺,到底有多傷人。 因著他的話語,步驚川眼底重新燃起了希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隨時都會親過來。 然而在步驚川聽清秋白的話語后,心中除卻欣喜,卻也不自覺多了幾分悶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或許是因為秋白說這話的時候,那太過認真的表情,讓他不自覺地心疼起秋白。 此處與秋白的過往牽涉太多,叫他無時無刻都在憂心秋白。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去,將被自己擋在身后的那幅畫露了出來。 “你看這畫,應(yīng)當(dāng)是……那人畫的?!鼻锇撞⑽凑f清楚這幻境主人的身份,因此步驚川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只好用了一個代稱,好在秋白能夠領(lǐng)會得到他的意思,他便接著說了下去,“我方才過來的時候,這幅畫便是這樣。只有這只小白虎……這應(yīng)當(dāng)是你,年幼的時候罷——身上的條紋還未畫上去,我方才便自作主張,給添上去了……” 他沒有將這話說下去,因為他看見一旁的秋白,正死死地盯著那張畫,面上神色復(fù)雜莫測。 記憶迅速與千年前無意間瞥見的那一幕重合,眼前這幅白描的竹林,右上角的落筆,正巧與他千年前無意間窺見的那一角重合。 他的目光回到那畫面正中央,那只正在竹林中漫步的小白虎身上。 小白虎神色天真爛漫,正是他不知世事時的模樣。 他替那人收拾過東西,自然也見過那人的畫。那人的筆觸他熟悉得很,自然知曉步驚川說得沒錯,眼前的這副畫,的確是出自那人之手。 只是他見過那人畫過山川河流,也見過那人畫過花鳥魚蟲,甚至也見過那人畫百獸,然而,他從未見過那人畫他。那人甚至連貓都未畫過,叫他無從猜起。 可若是不喜歡,又怎會將他每一個動作神態(tài)都記得分明,又怎會在畫這畫的時候攔住他的視線不叫他看到。 現(xiàn)在見到這幅畫,心中復(fù)雜,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也怪他那時候未在意這些,竟到如今才窺見這幅畫的全貌。 他幾乎能想象出,那人用著何等溫柔的神色注視著眼前的這幅畫,才會在回過頭時,嘴角噙著那般柔和的笑意。那溫柔如春風(fēng)化雨,悄無聲息,又如疾風(fēng)驟雨,叫他那一點心意無處可遁。 似乎有什么埋藏已久的情感,藏在這畫背后,穿透紙張,又跨越千年時光,在今時今刻,在這個被復(fù)刻出來的竹屋之中,悄悄地展露在他眼前。 時光荏苒,恍然已過千年。 這千年時光,足以讓頑石成灰,滄?;?,他們之間錯過太多,已然尋不回蹤跡。這畫出現(xiàn)得及時,卻又太晚了。 他方才將話說得斬釘截鐵,道是他對那人敬仰有加,那人對他寵愛有加,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可事實真是如此么? 他忽然輕輕地嗤笑一聲,抬起手來捂住雙眼,眼中的悲傷卻滿得再藏不住。 作者有話說: 以前的秋白是(偽)單相思(? 前世的情況有點復(fù)雜來著x 第168章 翰墨之境·一六 在看見秋白神色的瞬間,步驚川的心便悶悶地一痛。 他從未見過秋白露出這樣的神色。仿佛是忽然察覺自己被拋棄的幼獸,只能待在原地茫然無措。 不該這樣的…… 秋白分明還有他,秋白在這世間不是一個人。一個已經(jīng)不存在的人,哪怕生前與秋白關(guān)系再深,也不該再成為秋白難過的理由。 他不知該說什么,卻知曉該做什么。 步驚川上前,將秋白攬入懷中,給了秋白一個深深的擁抱。 那是秋白的過往,他不曾涉及的過往。他生怕多問一分便是冒犯,不敢多說什么。 他卻又不想替那人開脫,畢竟分明是那個人負了秋白。當(dāng)年的情況如何,他雖了解得不多,卻深知那事情對秋白造成的影響。 秋白原本是那般驕傲的一個人,卻會因為那人而反復(fù)失控。說不上是嫉妒還是什么情緒,他只想叫秋白若是恨,便一直恨下去。 此刻,所有的言語都變得蒼白無力,二人胸膛緊貼到一處,呼吸交融,就連心臟也仿佛融到了一處,心跳找到了相同的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