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顏撩起車簾看著外面的風(fēng)景，墻石斑駁，粗獷的吆喝聲聲，少了繁華典雅，多了幾分古樸厚重。來往的漢子多見高高大大，連女子也比南方姑娘身量高些，眉眼間帶著一股兇悍氣，小孩子跟在婦人身邊，老實極了。

    半個時辰后，卓顏進入本地一家茶樓，后腳便有人求見。

    第172章 以身作則

    卓顏讓人進來, 來人一身天青色上衣著寶藍色馬面裙，頭簪珠釵耳墜明珠，典雅又富貴。

    “妾身見過卓恭人?！?/br>
    卓顏擺擺手：“不必多禮, 坐。”

    卓顏認得對方，對方是同知的妻子, 之前她們短暫見過一面，后面就沒甚消息。今日她出行是偶然，沒想到會跟對方碰上。

    官員們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他們的妻子也會進行社交。有些男人間不能明說的話，女子間可以說出口。

    只是卓顏今日志不在此，所幸對方也識趣, 道還有其他要事提出告辭。

    隨后卓顏離開茶樓準(zhǔn)備回府。然而她剛上馬車時忽然聽到一陣哭聲，那哭聲很低，不仔細聽就略過了。

    卓顏尋聲走去, 發(fā)現(xiàn)拐角處有名少女蜷縮著。

    “你怎么了？”卓顏問。

    少女瑟縮了一下, 抬起頭怯怯的看向卓顏，滿臉是淚。

    于是卓顏又問一遍。少女不吭聲。

    卓顏把身邊人揮遠一點，又仔細觀察少女的面色, 放低聲音：“你身上疼，對嗎？”

    少女一眨眼, 眼淚順著掉落。

    卓顏伸手要扶她, 少女畏怯的躲開，卓顏嘆道：“可你這樣不是辦法，你不能干熬著?！?/br>
    卓顏輕聲細語哄著, 一刻鐘后少女才低聲道：“那個, 那個了?！闭f完她臉色爆紅。

    卓顏并不意外, 她接過外衫給少女披上：“走罷, 我送你去醫(yī)館?！?/br>
    少女搖頭，“丟人，費錢?！?/br>
    卓顏先把人哄上馬車，見少女的手一直捂著腹部，“很疼嗎？”

    少女不語。

    卓顏嘆道：“你先跟我回府衙，我找人給你瞧瞧?！?/br>
    少女差點沒蹦起來，“不不行，不去府…”她話沒說完又低下身去，汗水滾滾落。

    卓顏抓住她的手腕號脈，眉頭緊蹙，她跟少女道明身份后強行把人帶走。

    每名女子第一次來月事都不一樣，有的人很幸運，不怎么疼。但有的女孩子會遭大罪。

    卓顏從府衙后門進入，不多時一名女醫(yī)跟著進入，然而讓卓顏失望了，這名女醫(yī)的醫(yī)術(shù)甚至還不及卓顏，只憑著一點子經(jīng)驗治病。

    此時少女的爹娘收到衙役通知也趕了來，他們還以為少女闖禍，見著卓顏就跪下求饒。

    卓顏三言兩語跟他們說明事情緣由，少女的親娘猶豫道：“女子本來就有這一遭，不是什么大事。”

    卓顏眉頭微擰：“可明香疼的直不起腰?！?/br>
    婦人抿著嘴不敢吭聲。

    卓顏嘆氣：“你們?nèi)粜诺眠^我，就把人留我這兒兩日?！?/br>
    夫婦倆對視一眼，又進屋看一眼女兒，親眼見到女兒臉色蒼白，他們才松口。

    晚上時候，卓顏向程敘言轉(zhuǎn)述明香的癥狀，問程敘言有沒有好主意。

    程敘言猶豫：“這……沒有脈象，我也不好判斷。”需知用藥錯三分，壽命減三載。

    到底還是人命要緊，隔著床簾程敘言給少女號脈，隨后他給開了一張方子。

    卓顏看著方子上的藥材若有所思，之后讓白術(shù)將藥煎了喂明香用下。兩日后，明香的爹娘來尋她，少女面色紅潤，恢復(fù)活力。她道：“這次多虧了卓恭人。”明香的爹娘對卓顏作揖。

    卓顏擺擺手，讓他們走了。

    這次通過明香的事，卓顏發(fā)現(xiàn)偌大個府城，居然找不出幾名醫(yī)術(shù)精湛的女大夫。

    許多婦人生產(chǎn)落了毛病，居然去尋穩(wěn)婆求法子。這還是府城，那些縣鎮(zhèn)恐怕連女大夫也尋不到。

    晚上躺在床上卓顏輾轉(zhuǎn)難眠。她想女子來月事受罪，生產(chǎn)更受罪。怎么就沒幾個專門給女子看病的女大夫。又不是只

    有頭疼腦熱才難受。

    夜中忽然傳來一聲嘆息，將卓顏驚了一跳。下一刻一只手攬住她：“與其這么瞎想，還不如做點什么?！?/br>
    “你知道？”卓顏脫口而出。

    程敘言：“我們是夫妻。”

    那兩日給明香治病的時候，卓顏十分上心，追著他問明香的脈象，以及各種癥狀的應(yīng)對，一大部分都超過明香的病癥了。程敘言又不傻，哪里瞧不出來。

    卓顏不好意思，捧著丈夫的手：“可是傳出去對你不好。”

    “沒關(guān)系。這點小事我頂?shù)米　！背虜⒀詼芈暫宓溃骸跋嘈盼??！?/br>
    卓顏剛要應(yīng)下，又想起什么，“那”

    “壯壯給楠星帶。阿緹我?guī)マk公，他很安靜不會吵我?！背虜⒀愿┥碛H親她：“這下沒顧慮了罷?！?/br>
    卓顏翻身坐起：“我都還沒說出口?！?/br>
    程敘言：“你顧慮的東西無非就那幾樣?！彼哑拮訑埢貋恚骸八X罷?！?/br>
    卓顏靠著他結(jié)實的胸膛，忍不住抿嘴樂。

    次日一早，卓顏就帶著人出門了。要做成一件事不能只靠想象，還得實地聽聞。

    程敘言把小兒子用布條綁在身前，兩刻鐘又看一眼兒子，可惜小孩兒閉著眼。

    程敘言擱下筆墨，松了身上的布條，把孩子放在旁邊搖籃里，阿緹睜開眼看他，吐了個口水泡泡。

    夏日里小孩衣裳穿的少些，透過那層小衣裳，程敘言仿佛能看到小兒子軟乎胸膛的起伏。

    阿緹看得久了，眨一下眼，忽然張嘴：“啊——”

    這可真是稀罕事，這孩子太安靜了，很少叫。

    程敘言想了想，又把孩子抱起來摟在懷里，下一刻小孩兒閉上眼。

    程敘言詫異，但心里又有種別樣的甜蜜，他俯身親在小孩兒的額頭，起身時跟小兒子圓溜溜的大眼睛對個正著。

    其實兩個孩子除卻體型相差頗大，容貌倒是相似，都是圓圓的黑眼睛，小鼻子，嘴巴嫩乎乎。

    半個月后，卓顏在府衙旁往左一里地買下一座半舊的小院子，她在此處辦理醫(yī)女學(xué)堂。

    本不該這么急的，可是官員每任只有三年，卓顏不抓緊時間，能教給本地女孩的東西就少了。

    程敘言幫著她一起張羅此事，包食宿，只需紙筆費就成?？上淼娜瞬⒉欢啵瑵M打滿算也才二十七名女孩子。

    卓顏收整好心情，一個字一個字教起來。

    程敘言處理好手邊的公務(wù)后，想了想決定去就近縣的縣學(xué)講學(xué)。該縣縣令收到消息的時候差點蹦起來，他顧不得多想，立刻叫人傳話下去，讓縣學(xué)那群學(xué)生有個準(zhǔn)備。

    下午時候程敘言就到了，他是騎馬來的，一身官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番瀟灑風(fēng)流。

    縣令躬身來迎他，程敘言笑道：“縣令大人不必如此。今日你就當(dāng)程某是講學(xué)的夫子就好。”

    縣令大人面上笑應(yīng)，心里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程敘言大步而入，教諭等人也侯著，見他來時行禮：“見過程……”

    “不必多禮?！背虜⒀钥觳竭M入屋內(nèi)，屋里坐滿人，最年輕的十八九歲，年長的四十出頭的也有。一般來縣學(xué)最低也是個童生，隨后是秀才。

    他們見到程敘言時十分激動，齊齊起身行禮。

    程敘言笑著受了，他溫聲道：“你們今日該學(xué)什么？”

    眾人噤聲，隨后才有一名秀才道：“回大人，今日當(dāng)學(xué)經(jīng)義和雜文?！鳖D了頓，對方道：“教諭準(zhǔn)備為我等講解君子憂道不憂貧。”

    “君子憂道不憂貧”出自《論語·衛(wèi)靈公》?？婆e中此題出現(xiàn)頻率不低。

    程敘言沒有立刻講解，而是問：“可有人能答一下這個問題?！?/br>
    人群中一陣淺淺的sao動，少頃還是那名秀才道：“大人，學(xué)生可否一試？”

    程敘言頷首。

    那秀才將這句話的前后文背出，然后捋了一遍大意，這才說起自己的講解。論語的字數(shù)少，但每個字堪精。

    一盞茶后，秀才漸漸止住聲音，程敘言問：“可是說完了？”

    秀才點點頭。

    程敘言又看其他人的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不少人對秀才都很佩服的模樣，程敘言對這些人的教學(xué)水平便有個大概了解。他內(nèi)心嘆氣，果然南北的教學(xué)差很多。

    他先肯定秀才的一部分見解，然后開始講述這段話的基本意思，秀才回的沒錯?？纱痤}不能只答表面，這一篇涉及孔子“君子小人”觀，但又不止于此，還有孔子的政治和教育思想。

    屋內(nèi)鴉雀無聲，不止屋里的學(xué)生，屋外的知縣和教諭也聽得聚精會神。

    待得程敘言停下，眾人短暫的靜默后一個比一個激動。

    “程大人，學(xué)生有一個問題…”

    “程大人……”

    眾人七嘴八舌，屋里頓時鬧哄哄，程敘言伸手往下壓了壓，眾人這才安靜。

    程敘言笑道：“一個一個來?！?/br>
    眾人見他和善，心中不免親近。這一個下午屋里的聲音就沒停過，直到天色漆黑眾人這才被迫停止。

    他們看著程敘言的身影，佩服至極。不愧是六元及第的狀元郎，不止學(xué)問好，講學(xué)更十分好。如果能日日聆聽程大人的教學(xué)便好了。

    程敘言仿佛知道眾人所想，道：“明日本官還會講學(xué)半日?！?/br>
    丟下這句話程敘言就走了，身后頓時傳來歡呼聲。次日天微微亮就有人來占座，天大亮后屋內(nèi)擠滿人，甚至屋外也有不少人。其中不乏縣中舉人和閉門在家做學(xué)問的秀才。

    舉人問的問題多在策論，程敘言講的深入淺出，兩名舉人若有所思，秀才們也能理解一部分，但童生們就比較費力了。

    所以下一個問題，程敘言挑一名童生的問題來解答。雖然是很淺白的問題，但因為回答的人，眾人又有新的感悟。

    程敘言這一講一直講到午后，離去時程敘言溫和道：“往后本官還會來。你們平時有什么問題就記下來，托人送去府衙，本官會抽空回復(f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