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修風(fēng)評被害后 第1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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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閑問:“說不出來會怎么樣?” 笑面佛陀冷然看著她,答案明了。 說不出,就去死。 這是真的送命題了。 “我太過相信人性,所以曾經(jīng)犯下很多錯誤,害死過很多人。每個人我都記得,他們因我的錯誤而死。所以我改正了?!?/br> 見云閑不說話,笑面佛陀余光看向角落里的芳菲一家,厭棄地將自己造出的幻影捏碎而去,語氣冷漠:“我改正了,并且沒有再犯??蔀槭裁?,我從前犯錯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說我是錯的,可我開始做正確的事了,反倒一個兩個都跳出來告訴我,你錯了,你大錯特錯,要鎮(zhèn)壓我,要超度我……我是人,不是魔,為什么要超度?可笑至極!有這個功夫要來鎮(zhèn)壓我,為何一開始的時候卻不見人影?!” 明仁在十九歲時就死了,笑面佛陀卻永遠(yuǎn)停留在那年的影子里,真正到了本相時刻,說話語氣竟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甚至聽起來有些難言的稚拙。 她看向下方眾人。 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好的表情。驚懼,憤怒,警惕,悲傷……這么看著她,就好像她是一個怪物,一個殺人兇手。可她明明在做善事,卻為什么得不到善果? 總是這樣……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幾十年來都沒有任何改變。人還是一樣的惡,但沒關(guān)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樣。她一視同仁,只留下善的一面,這世間的黑暗終將會被蕩滌而盡。 寂靜中,云閑開口道:“你的確錯了。” 在場諸人的心霎時狠狠一揪。 事到如今,云閑要如何存活,只看她有沒有說出對方想聽的話——而想也知道,笑面佛陀怎么可能想聽到這個答案? 果然,下一瞬,笑面佛陀冷笑一聲,道:“我錯了?!果然,你們永遠(yuǎn)只會說一樣的話。我問你,我到底哪里錯了??我是對的。絕沒有錯!事實(shí)也正是如此!蓮座綿延千里,收容過無數(shù)人,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爭執(zhí),任何戰(zhàn)役,若是當(dāng)年法喜宏愿兩國能如此,又怎么可能會開戰(zhàn)?凡事不從源頭抑制,就不如不要抑制!” “可源頭到底在哪里?”云閑道:“你出的那一掌是源頭嗎?住持去法喜那一趟是源頭嗎?還是揮出的那一鋤頭是源頭?再往上算,迦藍(lán)分裂是源頭嗎?不分裂就不會有這種事了!再往上算,要是老皇帝不被饅頭噎死,如果兩個國主沒被生下來,如果迦藍(lán)一開始就不存在,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了?!追其源頭壓根就沒有意義?!?/br> “你沒有懂?!毙γ娣鹜訐u頭,道:“追根究底,這世上的慘事大多都由心中的惡意而生。跟鋤頭沒有關(guān)系,沒有鋤頭,還會有錘子,剪刀,斧頭,殺意不消,只會連綿不息,仇恨蔓延,才會引起戰(zhàn)爭,這才是源頭!” 柳暉道:“感覺有道理啊?!?/br> 喬靈珊:“……”你個刀宗的說個屁??! 云閑:“嘶,太平,感覺她說的對啊?!?/br> 太平真是想不到自己一把劍還能兼任我方二辯:“感覺對個屁啊??!就算確實(shí)對,這人說的對跟她做的事對是兩碼事好嗎?!” 受不了了! “你說得對,跟你做的事對是兩碼事!”云閑神色一厲,道:“論跡不論心,人性復(fù)雜,只憑心中惡意就要定罪,這又為何不算一種濫殺無辜?” 笑面佛陀:“難道要等他們殺了人,放了火,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后,再來懲罰嗎?那死在這些惡人手下的無辜之人,又做錯了什么,要遭到這般飛來橫禍?等戰(zhàn)爭已經(jīng)被掀起,無法停止不死不休的時候,再將領(lǐng)頭之人抓來定罪——有用嗎?!人性本惡,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該死!我做的只不過是讓他們開悟向善,僅此而已。人是未開悟的佛,佛是已開悟的人,只要向善,處處都是桃源。” “……不。”云閑腦瓜子都快轉(zhuǎn)冒煙了,道:“和平才是短暫的,戰(zhàn)爭難道只是因?yàn)橐环綄α硪环接袗阂鈫??不!只要有利益,只要有分配不均,就會有沖突,就會有或大或小的戰(zhàn)爭,這才是源頭,是無法改變的歷史規(guī)律!” 柳暉恍然大悟:“感覺也有道理啊?!?/br> 喬靈珊:“……你能不能閉嘴聽著?” 笑面佛陀冷笑道:“利益?蓮座之人,壓根不會——” 云閑打斷了她的話:“你試過嗎?” 笑面佛陀:“……試過什么?” “你將這些人圈養(yǎng)在蓮座之中,有飯吃,有水喝,每天和和樂樂。他們自然不會因?yàn)橛袥_突而產(chǎn)生惡意。就算有,也因?yàn)榈植贿^對天罰的恐懼,所以不敢生出?!痹崎e向前一步,道:“你試過嗎?若是把他們放在一個惡劣環(huán)境里,稍微不勞作就吃不起飯要被餓死,被征著重稅,地里就種五個苞米自己只能吃到半個,就像當(dāng)年的法喜宏愿國民,你覺得是他們愚蠢惡毒,市儈低俗,可在同一處境中,蓮座之人還能這樣嗎?” 笑面佛陀一怔。 “你說蓮座人都向善,是因?yàn)槟銓⑺麄儛褐幻娉槌隽?。你?shí)驗(yàn)的那些人性情大變,所以你覺得你成功了?!痹崎e道:“不,你從來就沒有成功過。不然為什么,那些被你放歸回去的人,明明沒有到歲數(shù),卻還是被天罰身亡?他們不是向善了嗎?為什么還會對其他人產(chǎn)生殺意?” “一念善惡,你要如何用此來審判一個人!” 場面寂靜了一瞬,笑面佛陀神色一變,竟是愈發(fā)猙獰:“可笑?。『詠y語??!你在給惡人找理由?!大家都是如此,芳菲為何便不會對同類下手??是她過的比其他人要好多少嗎?” “我沒有給他們找理由。純粹的善人,純粹的惡人,又有多少?大多數(shù)普通人只能隨大流,為求自保,說善肯定不是,但說惡,又算不得極惡?!痹崎e搖頭道:“即使是再美好的桃花源,也會有人報持惡意,再深重的淤泥,也會有人心存善念,你從前是佛門弟子,難道還能不知嗎?!?/br> “我從前是……佛門弟子……”笑面佛陀眼前像是閃過什么,竟是慘然一笑,“我寧愿我從未是過。” 祁執(zhí)業(yè)的指尖微微一蜷。 笑面佛陀這罕見的似人神情只表露了一瞬,又迅速被堅冰所包裹:“惡意,和殺意,不同。若是有人跨過了那一道底線,他便不能稱之為人,當(dāng)受天罰?!?/br> “……可殺意,與殺意,也不同?!?/br> 云閑像是有些猶豫,最后仍是避開不提,“離殺意到付諸行動,有太長的距離了。不論前因如何,我對一人有殺意,并打算下手,可那天我突然看到我年邁的雙親,我覺得我不可以這樣做,于是我收手了。這是殺意。我已經(jīng)籌劃好時間了,也定下計劃了,可臨到最后一瞬,我想起他可能會很痛,會流血而死,我覺得無法承受,所以我收手了。這是殺意。甚至,我已經(jīng)下手了,他受了傷,躺在地上哀嚎,我驚覺我自己做了什么,連忙為他療傷止血,并去自首——這也是殺意??赡膫€該死,哪個又不該死?” 笑面佛陀瞬間被激怒了,她咆哮道:“難道這世上還有需要諒解的殺意嗎??。 ?/br> “……明仁前輩。”云閑面色唇色都一片慘白,她看向笑面佛陀,用極低的聲音道:“那為什么,令堂想要?dú)⑺滥銜r,你并沒有感到殺意呢?” 當(dāng)時,笑面佛陀就已入魔,若是她的母親真有殺意,何必等到進(jìn)門,在產(chǎn)生念頭的那一瞬間,便會當(dāng)場暴斃而亡。 她或許也是一直抱著這般念頭,可那枕頭壓在她的面上,如同兒時無數(shù)次溫和的觸摸,娘的眼淚卻不是因?yàn)樾老?,一串串如露珠般打在她僵直的手背上?/br> “潤德……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娘不能再讓你這樣下去了……原諒娘……” 枕頭上的力道顫抖,或許是因?yàn)槟赀~,或許是因?yàn)椴簧?。想用這種方式殺死一個修真者,簡直天真地令人發(fā)笑,可笑面佛陀大睜著眼,心中無波無瀾,只有一個黑暗的念頭在心頭無助咆哮—— “她真的想要?dú)⑽?。她是真的想要?dú)⑽遥?!?/br> 笑面佛陀可以依舊堅持看不見那明顯是自己造成的傷勢,可以依舊堅持那是天罰,強(qiáng)行忽視一切不合理的銜接處,但她卻在此刻,浮出了一個輕飄飄的念頭。 或許娘是想殺她,但娘可能更想的是殺掉自己。 娘怎么會不知道她會發(fā)現(xiàn),為什么要說那些話,是在祈求她醒來,是在祈求她結(jié)束這場折磨嗎? 因?yàn)樗隽诉@一切,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一場解脫? 笑面佛陀僵在半空之中,一時之間竟沒有說話。 眾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底下人群還在涌動,紫金缽的金光重又亮起,明光口吐鮮血,緩緩坐起。 從小到大,祁執(zhí)業(yè)從未見過師父這樣的神情。明光大師偶爾會發(fā)怒,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副不大喜大悲的穩(wěn)重模樣。在晚輩心中,長輩一向都是無堅不摧、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堡壘,第一次,他又看出了無力。 就像明仁第一次看見住持面上的無能為力般,他怔住了。 “是我的錯。”明光道:“明仁,是我的錯。” 笑面佛陀漠然道:“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明光道:“是我沒有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是我太軟弱。認(rèn)清自己沒有能力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我早在那年就知道,我不如你,我也沒有任何能夠統(tǒng)領(lǐng)佛門的才能。所以,住持讓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讓我去救援,我便去救援,讓我回山,我便回山。讓我去大戰(zhàn),我便去大戰(zhàn),讓我留在佛門,我便留在佛門。假如我那時在場,假如我追上去了,假如我找到你了,那事情會不會就不……”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笑面佛陀不知為何而發(fā)怒:“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明光霜白眉毛微斂,他將紫金缽拿起,道:“是我的錯?!?/br> 話語中竟透出一種決然。 祁執(zhí)業(yè)道:“師父!” 血霧間,本該散去的芳菲幻影竟然又出現(xiàn)在了笑面佛陀的視線中。 幾十年來,她將這三個幻影碎了又凝,凝了又碎。每一次看到她們,笑面佛陀就感到一陣剜心般的痛楚。她甚至沒辦法化出正常樣子的芳菲,只要想起,就是死時的慘狀,一次又一次,像是凌遲。但她太孤獨(dú)了,她需要有人陪著。 她太想芳菲還活著了,她有時還會和幻影聊聊天。 本該趨于穩(wěn)定的神識再度開始混亂,她將幻影揮散,可如鬼魅般,面色青白的芳菲又出現(xiàn)在她眼前。 笑面佛陀道:“你要說什么?” 芳菲張口,說:“是我的錯?!?/br> 莫名其妙?。⌒γ娣鹜訉⑺笏榱?。可一個芳菲消失了,另一個又出現(xiàn),又張口說“是我的錯”,笑面佛陀心中如火在灼燒,她捏碎了一個又一個,可每一個都在說“是我的錯”,終于,她控制不住地怒吼道:“你有什么錯?!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芳菲靜靜看著她,似笑似哭,生動如真人:“我該早點(diǎn)聯(lián)絡(luò)你的。你給我的木像,我不舍得摔碎。要是我能早點(diǎn)見到你就好了。要是能再跟你說一句話就好了。” “你在說什么傻話?”笑面佛陀道:“就算我早點(diǎn)過去,你以為你就不會死嗎?!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無辜的人……” “如果早點(diǎn)見到你?!狈挤旗o靜說:“我就能親口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了。” 笑面佛陀呆住了。 有一瞬間,她扭曲的神色竟看上去有點(diǎn)想要落淚。 芳菲還在重復(fù):“是我的錯。”“如果能早點(diǎn)告訴你?!薄笆俏业腻e……”笑面佛陀打不走,揮不散,只捂住耳朵,道:“你在說什么啊……你在說什么?。?!芳菲!明明,明明和你就沒有關(guān)系?。?!”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只是個普通人,是個再無辜不過的人,你根本沒有能力去應(yīng)對這一切,憑什么要說是你的錯?! 枝條瘋了一般舞動,在模糊不清的視野中,傳來了云閑飄渺的聲音:“所以,明仁前輩。你憑什么覺得這是你的錯?” 憑什么覺得這是她的錯? 笑面佛陀道:“如果我能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 祁執(zhí)業(yè):“戰(zhàn)爭也還是會發(fā)生。” 笑面佛陀:“如果我不出那一掌……” 姬融雪:“戰(zhàn)爭也依舊不會結(jié)束。” 笑面佛陀都要不知所措了:“如果……如果……” 喬靈珊:“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薛靈秀:“要說有錯,大家都有錯,要說沒錯,大家都沒有錯?!?/br> “……” “什么佛是開悟的人,人是未開悟的佛?”即墨姝冷笑一聲,道:“放什么狗屁!睜眼說瞎話!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人要吃飯,要生存,要拼盡全力,隨隨便便就會死,佛要嗎?!佛只要整天坐在上面聽禿驢敲木魚就好了!當(dāng)然嘴巴一張什么話都能說!你用佛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把人當(dāng)做人來看吧!” 笑面佛陀嘶啞道:“你們又懂什么?!你們又知道什么!??!”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以聽,不可以接受!因?yàn)?,因?yàn)樗麄冋f的不對!如果是對的,那她這些年……這些年來做的事,又算什么???! “明仁前輩,把人當(dāng)做人來看,把自己也當(dāng)做人來看?!痹趺词ヅ笕藫屌_詞,算了不管繼續(xù)說!云閑表面絲毫不顯,道:“是人,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有無可奈何的事情,不如說,人的一生,無奈的事情比如意的事情要多得多。就連佛,也不敢說要拯救世界,人力有窮盡,能救出來是最好的,可沒能力救出來的,難道就算是你害死的嗎?!” “好!說的真是太好了!”笑面佛陀哈哈長笑起來,“那我問你!佛門的做法,在你看來便是對的嗎?!便是最好的嗎?!我的做法,便是錯的,便是差的嗎?!” 明光的神情驟然凝住了。 ……果然最后,還是回到了這里。 明仁幾十年來盤桓不去的心結(jié)。究竟誰對誰錯,孰是孰非,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又到底怎么做才能力挽狂瀾? 佛門要她不能還手,她還手了。佛門要她不要下山,她下山了??擅恳淮谓Y(jié)果都是最差的結(jié)果。 那魔當(dāng)晚對明仁說的話,如同誅心。魔對明仁說,先有苦海后有佛,難道沒看到戰(zhàn)爭期間燒香拜佛的人多了多少?若是太平盛世,佛還有人供奉嗎?還需要建佛廟嗎?魔對明仁說,好好想一想,最不想結(jié)束戰(zhàn)爭的,到底是誰…… 如此荒唐的言語,明仁或許沒有信?;蛟S,信了一點(diǎn)。但后來,沒有人知道了,因?yàn)樗呀?jīng)變成了笑面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