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中，云閑突然道：“不是最對的，也不是最好的。只是，總得有這樣的人啊?！?/br>
    即墨姝唰地轉(zhuǎn)頭看她。什么，她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等等。

    宿遲盯的有點太明顯了吧！眼珠子倒是動一動??！

    云閑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她都沒打好腹稿，可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了：“實不相瞞，我從四方大戰(zhàn)就知道，佛門做法是如此了。如果沒有祁道友，估計大師兄一行人連個烏龜都不想殺，陷在坑里超度兵靈能超度幾天幾夜。被刀宗天天背地里罵蠢驢，也只是一笑而過。好處不要，壞事全自己擔(dān)，成日被幫助的人背刺，屢教不改，導(dǎo)致蟬聯(lián)門派人數(shù)最少大賽第一名好多年……”

    祁執(zhí)業(yè)和柳暉爭相臉綠：“……”

    明光禮貌提醒道：“云小友，今年是劍閣。”

    “好了這不重要！”云閑一噎，又道：“總之，一直都是這樣。所以近年實力開始逐漸有衰弱的趨勢，可能以后會有所改善吧……這都是題外話了。嗯，我的意思是，不能說錯，也不能評價對，只是，這是佛門的選擇，既然是選擇，承擔(dān)后果便不會后悔。可以嘲笑他們蠢，好心沒好報，好心辦壞事，天天被人坑……反正和尚不會還嘴?？墒牵瑹o論是誰，都希望自己在掉進(jìn)泥坑不知所措的時候，有這樣的人奮不顧身來拉自己一把的吧。”

    云閑看向笑面佛陀的眼睛，道：“就像你當(dāng)初還的那一掌一樣。那是陷阱，是圈套，是針對十九歲明仁的殺招，可你是在救人，你沒有錯?！?/br>
    笑面佛陀看著她，茫然了：“誰都沒有錯……？”

    那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對的？

    “你可以是明仁，也可以是潤德。佛門不是你一人的責(zé)任，你可以選擇承擔(dān)，當(dāng)然也可以選擇放下?！痹崎e理直氣壯道：“我是劍修，我沒文化。我搞不懂到底誰對誰錯，或許沒人能搞懂。反正我只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如清風(fēng)吹過魔障，第一次在長久的靜默中，將蒙住心竅的沉疴吹開。

    幾十年纏繞的心魔中，無數(shù)個選擇的節(jié)點開始紊亂，畫面一點點向前推進(jìn)，人影散亂，云閑問了明仁一個，她此前問過祁執(zhí)業(yè)的問題：“如果能重來一次，你還會這樣做嗎？”

    畫面停在最后的最后，少年明仁將臉上的眼淚擦干，埋葬了芳菲的尸體，她還是帶走了那顆香囊。

    她還是奔上了佛門那看不見盡頭的長階，看見了垂垂老矣的住持。

    住持疲態(tài)盡顯，對她道：“……明仁，是我的錯?！?/br>
    明仁卻搖頭，對住持道：“對不住。”

    她忽略了耳邊魔咒般的暗語，而是退出山門，對著那巍峨到看不清的慈悲佛像，最后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將披著的袈裟褪去，輕輕放在老人的手上。

    明仁：“潤德，就此自退山門。”

    退一步海闊天空，住持看著她，眼底淚光漸漸，卻還是笑了：“……去吧！”

    世間大道萬千，她自問心無愧。

    不久之后，兩國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的神秘大俠。大俠總是蒙著面，一手功法宛若游龍，眼神如雷似電，救下了不少人，自然，也殺了不少人。

    自法喜到宏愿，再到后來的珈藍(lán)，十九歲的大俠，身依舊輕，手依舊穩(wěn)，沉默寡言，平靜似水，唯有在出手之前，會摸一摸腰間那只破舊的香囊。

    有人說，大俠會幫父母買油條當(dāng)早餐。有人說，大俠竟然第一次喝酒。有人說，大俠會哭，在看到春季的芳菲花時。也有人說，大俠會笑，但看著又好像不是幸災(zāi)樂禍——

    “我去，佛門的明光法師勸架又被打啦！”

    “嘩！又被打？！這個月第幾回了？我看佛門的人練的不是金鐘罩，練的是龜殼吧！”

    “笑什么笑？人家有多抗揍你們是不是不知道，我一路縮在他袈裟里，那么多人啊，愣是一拳都沒挨到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感謝明光法師，明天再去上香！”

    “……”

    畫面驟然破碎，化為點點光芒，照亮了明仁的臉。那宛如少年一般的臉，現(xiàn)在卻緩緩流出淚來，笑道：“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晚啦?！?/br>
    云閑沉默地看著她，抿住了嘴唇。

    “我多想再跟娘親吃一根油條啊。如果我再大一些，可能會成了鼎鼎有名的蓋世大俠，當(dāng)然，也有可能，還是想念佛門的生活，決定再回去當(dāng)住持，讓佛門在我的管理下，發(fā)揚光大！反正明光也搶不過我。我一定，不會讓第二個明仁出現(xiàn)的。算了，誰知道呢？或許總有人會完成我的愿望?！?/br>
    明仁的語氣也重回少年，雀躍活潑，這是她最本真的性子，但臉部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老化下去，“只是，越回想就越痛苦，越痛苦便越催眠自己，一旦踏入深淵，我便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晚了就是晚了。世間沒有如果，向來殘酷如此，走錯一步，一念之差，之后便是萬劫不復(fù)。

    明光終于流淚了：“潤德……”

    明仁說：“那邊那個黃金饅頭！之前心魔的事，對不住。但你也要反思一下自己，怎么能這么容易就被我?guī)芰?？?/br>
    祁執(zhí)業(yè)苦笑道：“明仁前輩……”

    枝條一點一點斷裂蜷縮，象征著她靈氣的迅速衰弱。

    在醒悟的那一瞬間，明仁便心存死志了。

    “好啦！別哭了，哥，真的很丑。更何況你現(xiàn)在老了，看起來更丑了?！泵魅实溃骸拔乙呀?jīng)記不清，我這些年殺了多少人了，意識昏沉，一直用本能行事。但是我記得，那個魔，叫做蚩尤。”

    “蚩尤？”即墨姝追問道：“還有更詳細(xì)一點的特征嗎？”

    “有?！泵魅食了嫉溃骸八┑煤们鍥觥！?/br>
    眾人：“……”

    這是最沒用的特征了好嗎？?。∵€有魔教竟然從八十年前就開始有不穿衣服的傳統(tǒng)了嗎？！

    見眾人一副吃了粑粑的臉，明仁那張已經(jīng)老態(tài)橫生的面龐竟然樂了，道：“開玩笑的。他的右耳上有一個缺口?！?/br>
    云閑真是不可思議：“不是吧，這種時候您還開玩笑??？！”

    眾人怒道：“你有什么資格說她??！”

    已經(jīng)萎縮的枝條再一次膨脹而起，直直向眾人爆射而去，云閑嚇了一跳，來不及躲，只看到這閃著金光的枝條瞬間沒入了自己靈府里，開始灌注靈氣！

    這可能是最后的饋贈了。

    宿遲“噌”一聲就到了她身邊，拔劍四顧心茫然。

    云閑：“……”

    宿遲：“……”

    “大家都有枝條插，為什么不給你啊?！痹崎e道：“大師兄，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宿遲道：“我不知道?！?/br>
    那枝條才灌了兩下，云閑就發(fā)覺有點不對勁了，她感覺腦袋里逐漸閃出金光，一些她死命都沒背下來的《金剛經(jīng)》片段閃現(xiàn)，差點把她嚇暈：“……等等！！明仁前輩！明仁奶奶??！你這灌的靈氣還夾雜佛門大智慧??？！我是劍修！一日劍修一生劍修，我不想去剃頭敲木魚?。?！”

    “這有什么？結(jié)合一下嘛！佛魔都能結(jié)合，你這個小意思。”明仁想在最后也開開心心的，難得和人說這么久話了，“要我說，佛劍比狗狗劍好聽多了！”

    “不是，那又不能比——”云閑猛然睜眼：“不是吧奶奶？！你平時走火入魔也沒耽誤看小報??？！”

    等等，小報肯定是不能看的。

    明仁肯定是看了自己的心魔。糟糕，云閑對自己的心魔完全沒有信心，里面肯定是污穢萬分??！

    果然，在云閑要死的眼神中，明仁看向了她身邊的宿遲，老奶奶又樂了。

    “這位美人大師兄?！泵魅试谙У那耙凰?，無比快樂地喊道：“你知道嗎？你的師妹對你圖謀不軌——”

    眾人：“………………”

    明光大師連眼淚都不知該擦不該擦了。

    第110章 小金人

    硝煙彌漫, 領(lǐng)域消失，遼闊地界上出現(xiàn)了一個凹陷的深坑，幾百人都陷在坑中，正在互相支撐著往上爬。

    旺財和她的小妹小弟們正在費勁地蹲在深坑邊上, 一個一個往上拉, 問道：“張大娘！大牛呢？”

    大娘用鄉(xiāng)音淳樸道：“大牛前幾天摔斷了腿，估計現(xiàn)在還在路上爬咧！”

    “……”

    就算笑面佛陀的領(lǐng)域隨著她一同消失了, 但附近村落被碾壓過去的平房山水還是幾乎被毀壞殆盡, 沒了蓮座的幻象遮掩，便是一片廢墟, 更別提遠(yuǎn)處種滿了作物的田畊了，讓人看著膽戰(zhàn)心驚。

    幸好, 幸好只是在這一圈城鎮(zhèn)間，幸好是在郊外。

    這就算換作在乾坤城中心，甚至是刀宗全程管轄的城市, 也絕對會讓其傷筋動骨, 受傷慘重。

    場面一片混亂, 爬行的爬行, 救援的救援，連帶著一開始便被洗腦的劉簡眾人都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回想起此前的記憶，頓時一陣臉色發(fā)青。

    實在是太恐怖了, 不知不覺間便被控制了思想，若是再不阻止，也不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什么事。

    在場包括張鶴嚴(yán)等小隊, 同伴都有折損, 還有那些因不想提供靈氣而選擇自裁的乾坤城眾人之尸體, 也全都被吐了出來，明光大師將紫金缽收起，坐地度化，金光閃爍，遙遙間佛蓮升起。

    但一切，終歸是結(jié)束了。

    宿遲將灼月入鞘，長眉微蹙，在混亂的場合中依舊俊美得不像個人樣——這句話終于不是比喻，而是陳述了，但眾人一見他視線掃來，都自動規(guī)避開他的眼神。

    啊，這天可真清啊。啊，這水可真綠啊。啊，這大師兄可真俊啊。

    ……不怪大家，剛才明仁臨走時那一句可是喊的振聾發(fā)聵，十里八方有長耳朵的都聽到了，大家最后的溫柔，就是裝作自己方才短暫地失聰了一下。

    劍閣真是亂啊。沒想到云閑竟然有如此宏大的愿望，也不知道宿遲會作何反應(yīng)。

    急死人了，怎么臉上還是看不出表情？哪怕嬌羞一下呢！

    明光有事情做，其他人裝也得裝忙，頓時便像模像樣地組織了起來。柳暉原本便是來巡視的，指揮眾人道：“遺體都暫且送到大師那兒！這附近是乾坤城吧？叫杏林閣的人過來收治一下?！?/br>
    明光忍住心中悲戚，為眾人度化祈福。

    金光陣陣，他起身，余光看見了地上落著一個破舊的香囊，心中又是一痛。明仁在這世間看似活了一百春秋，可作為自己只活了十九年，最后留下的唯一之物，也只有這個香囊了。他蹣跚走去，彎腰，準(zhǔn)備將那顆香囊拾起，就在此時，對面伸來了一只青白的手。

    纖細(xì)白皙，卻透著虛幻之意。

    明光抬眼，卻看見了芳菲，他眼瞳一縮，道：“你……”

    明仁執(zhí)念已了，早已徹徹底底地消散在了這世間，作為她的靈氣幻影，芳菲也該跟著消失，可為什么，她還在？

    芳菲其實碰不到那顆香囊，她只是眼帶眷戀地最后觸了一下，隨后看向明光，對他行了個虔誠的佛禮，終于，再跟著消散而去。

    明光：“……”

    原來是這樣啊。這也是……執(zhí)念。芳菲沒有修為，連化作靈體的能力都沒有，只能靠著這一縷執(zhí)念，一直依附在明仁所創(chuàng)建出來的幻影中。被捏碎了又凝聚，也這么渾渾噩噩地陪了她數(shù)十年，眼睜睜看著她從明仁變成笑面佛陀，無論怎么勸說都無用，更是放不下，舍不開，直到如今。

    了卻心愿，隨風(fēng)而去。

    明光對消散而去的幻影深深一拜。

    動靜鬧得這么大，還有刀宗的人在外限制進(jìn)入，早些時候云閑一行人病急亂求醫(yī)發(fā)送的各種求援信號終于搖來了人，鐵蛋氣勢洶洶帶著鍛體門諸人趕來，和柳暉正巧碰上了面，霎時大眼瞪小眼，好生尷尬。

    隨后來的便是懸寶閣了。懸寶閣在各個城市幾乎都有分布，更何況蕭原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云閑情況，現(xiàn)在匆匆趕來，滿眼不見云閑，反倒看見了明光大師的背影，頓時一皺眉：“大師，這和你當(dāng)初跟我說的不一樣啊。”

    當(dāng)初發(fā)布任務(wù)時，明光和她說的是讓云閑獲取情報順帶救人，剩下的他來負(fù)責(zé)解決，可現(xiàn)在看起來，事情似乎不是這樣。

    明光背對著她，背脊略顯佝僂，又很快站得筆直，“對不住。閣主?！?/br>
    “什么叫對不??？”涉及到云閑的事，必須要問清楚，蕭原不客氣道：“能否請大師把事情經(jīng)過講清楚？現(xiàn)在云閑又在哪？我觀其魂燈未滅，知道沒有生命危險，但吊著一口氣也算沒有危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明光大師終于轉(zhuǎn)身，花白眉毛下眼眶濕潤，語氣中帶著顫意：“云小友沒有危險，正在下方煉化靈氣。笑面佛陀一事，是這樣的……”

    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