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兒……你來了啊。」

    珍妮跪坐在地上，背對著門口的她，扭動著身子看向來者，也讓艾薇兒得以看清她的表情。

    已淚流滿面的雙頰，哭腫的雙眼，以及顫抖的嘴脣，讓她看來就像是在……懺悔一樣。

    語氣也是，充滿了愧疚與悔恨，為自己已然不可挽回的行為而陷入絕望深淵。

    似乎，她早已料到了艾薇兒的前來，像是有些訝異在這里看見她，卻又彷彿在預(yù)料之中。

    「對不起……」

    她的話，讓艾薇兒頓時(shí)感到頭暈?zāi)垦！?/br>
    不會吧……？

    不……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錯(cuò)了……！

    雖然這么想著，艾薇兒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格外的冷靜，甚至冷酷。

    「所以……是真的了？對嗎？」

    「……」

    珍妮低頭不語，這樣的態(tài)度，反而更加證實(shí)了艾薇兒的話。

    「珍妮……你……竟然就是……『剝皮者』本人，是嗎？」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

    淚水奪眶而出。

    艾薇兒那最后的希望，也隨之流逝了。

    她幾乎要支撐不住身子，感到了淚水直沖眼眶的刺痛，讓視野頓時(shí)變得昏暗、扭曲、模糊。

    她強(qiáng)忍了下來。

    克制不住聲音的顫抖，她一步、一步地，踉蹌著朝珍妮靠近。

    「你……是為了米莉.詹森嗎？為了向她報(bào)仇嗎？」

    「……」

    珍妮猛然抬起頭，驚訝的眼神洩漏了她并未想到艾薇兒已經(jīng)猜到這件事。

    然后，她頹喪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沒錯(cuò)……我……就是米莉的前女友……被她狠心拋棄的……」

    「……為了報(bào)仇，你就殺害了那么多人嗎！」

    艾薇兒的聲調(diào)變得尖銳而刺耳。

    米莉是個(gè)刻薄、自私的人，凡事以自我為中心，這點(diǎn)就連她的男友都不得不承認(rèn)，她對前女友的態(tài)度，可想而知會是多么冷酷。

    可是，為此而動了殺機(jī)、甚至親手殺害米莉，都還在情理之中，雖然于情于法都不能認(rèn)同這種行為，至少，那是可以理解的。

    問題是……

    珍妮的行為還不只如此。

    除了米莉，她還殺害了其他許多的人。

    不是什么和女性發(fā)生關(guān)係的女人。

    而是，和米莉一樣，「拋棄了女友的女人」。

    不，很可能，其中某些人根本沒有「拋棄」過別人，她們只是和女性談過戀愛，而后正常地分了手，如此而已。

    僅僅這樣，就成了她痛下毒手的目標(biāo)。

    「……為什么？」

    艾薇兒的聲音，充滿痛苦、悲哀，以及失望……

    她無法理解，無法想像為什么珍妮要這么做？為什么！

    「……被米莉拋棄后，我的心思，就被復(fù)仇的念頭佔(zhàn)據(jù)了?！?/br>
    珍妮緩慢地開了口。

    她的話語，和艾薇兒一樣痛苦，不，或許比她還要更加難受。

    「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她曾經(jīng)、那么殘酷地對我，根本不將我當(dāng)成一個(gè)人，在她眼里，我只不過是她的一個(gè)玩物、一個(gè)微不足道的玩具罷了。她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掌控了我的心靈，讓我無法脫身，隨她的意任其擺佈……可她，最后給我的是什么？『我對你厭煩了，抱歉啦，再見』……就只是這樣而已，甚至連點(diǎn)尊嚴(yán)也不留給我！她根本對我毫不在意！我的心都破了、碎了，殘破得無法恢復(fù)原樣了，她也一點(diǎn)都無動于衷！」

    「……」

    「我恨她！恨那個(gè)讓我變成這樣的她！只要能看見她悽慘的死狀，就算要我將靈魂賣給魔鬼我也愿意！所以……！可是……！」

    「……就因?yàn)檫@樣，你就對所有這樣的人動手嗎？」

    強(qiáng)烈的恨意，扭曲成了偏斜的「正義」。

    在心底，認(rèn)為自己有責(zé)任、義務(wù)，清除那些殘酷對待前任伴侶的人，這樣的想法逐漸涌升、膨脹，直至無法停下。

    珍妮，是這樣子，而成了那丑惡不堪的「剝皮者」的嗎？

    「不！不是的！」

    她大力地?fù)u頭，意外地否定了艾薇兒的揣測。

    「我原本……只想對米莉報(bào)仇的……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dú)⒑ζ渌恕?！?/br>
    「……那，又是為什么？」

    「哼，可以說，是我『啟發(fā)』了她吧?！?/br>
    「……！？」

    聽到一旁傳來人聲，艾薇兒下意識地轉(zhuǎn)身。

    當(dāng)她看見說話者的面貌時(shí)，不自禁地呆住了。

    「怎……什么……？」

    「哼，你好像很意外在這里看見我呀？艾?！?/br>
    怎么回事？

    為什么她會在這里出現(xiàn)？

    「不過呢，我也沒想到呢，而且，你還破壞了我的盛大表演，這可不行啊?！?/br>
    市警局的警長大人，芭芭拉.史東，在房間一角愉快地笑著。

    她手里的槍口，直直對準(zhǔn)了艾薇兒。

    「嗯，該怎么讓你負(fù)責(zé)呢？……你怎么看？親愛的艾？」

    ※※※※

    「怎……怎么回……？」

    完全偏離軌道的展開，凍結(jié)了艾薇兒的大腦，就連舌頭也打了結(jié)，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不過，沒過多久，當(dāng)機(jī)的思維重新運(yùn)轉(zhuǎn)，讓她得以釐清眼前的狀況。

    「……芭芭拉，你，也是『剝皮者』的一員？」

    她想起了赫曼的話，和自己的分析。

    「剝皮者」不只一人，是兩人合作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珍妮有同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如說沒有的話才奇怪，憑她自己想犯下全部案件幾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

    完全沒想到，她的同伙，竟然會是－－芭芭拉。

    她的老朋友，象徵正義伙伴的警長，芭芭拉。

    「……為什么？」

    從口中呢喃而出的話語虛弱無力，比起震驚，身心感受到的更像是麻木，接踵而來的衝擊實(shí)在過大，讓心靈無從調(diào)適，連驚訝都難以做到。

    「你問為什么？」

    芭芭拉的語調(diào)保持著愉悅，卻因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現(xiàn)在的她，面容猙獰、邪惡、墮落，從前那凜然的正氣完全不見蹤影。

    若是在漫畫或動畫里，她或許會像某些反派那樣，用手指轉(zhuǎn)動手槍玩耍吧，不過，她并沒有這么做。將警方搞得七葷八素的「剝皮者」可沒這么輕率。槍在她手中穩(wěn)穩(wěn)地指著艾薇兒的方向。

    「這可說來話長呢。喂，艾，你知不知道，警局里那些警員背地里都怎么說我的？」

    「……」

    對這突如其來的提問，艾薇兒保持沉默，見狀，芭芭拉夸張地嘆息一番，那明顯是裝模作樣來的。

    「真拿你沒辦法，連這點(diǎn)事都不知道嗎？讓我告訴你吧?！嚎焖氖畾q了還沒對象的老處女』，『沒男人要的巫婆』，『男人婆工作狂』……那些愚蠢的男警們是這樣說我的唷，喔，還有，他們還說過我就是太專注于工作了，沒顧及女人該有的魅力，才會一直沒人要，平時(shí)的性生活一定怎樣怎樣缺乏啦，之類可笑荒謬的話呢，好像還有人覺得我壓根兒就沒有性慾這種東西吧?！?/br>
    「……」

    沒想到，在不知道的地方，有這樣子的惡意侮辱發(fā)生嗎？

    艾薇兒對此一無所知，若是之前，她還不知道芭芭拉的真面目時(shí)，聽了這些話，想必會為她感到忿忿不平吧。

    「這真是蠢極了，不是嗎？」

    芭芭拉輕蔑地嗤笑著，對這些惡言不以為然。

    「說我沒有性慾？男人看不上我？胡扯，反過來才對，我對男性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只不過是群臭得要命的傢伙，作為手下都惹人嫌，哪能勾起我的興趣啊？不，我的品味才沒那么低劣。」

    「……這和這些案件，有什么關(guān)係？」

    感覺一直碰不到重點(diǎn)，艾薇兒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哼－－！這就是重點(diǎn)啊。我呀，也是有欲求的，不如說，我的性慾可是很強(qiáng)的?！?/br>
    芭芭拉的獰笑，讓艾薇兒渾身不是滋味，像是被硬套上一件沾滿冷冽泥水的衣服，濕黏噁心。

    「為了滿足我的性生活……這個(gè)理由，難道不足夠嗎？」

    「……你說什么！」

    珍妮突然慘叫出聲。

    「難、難道說！你說要幫我報(bào)仇……要和我一起報(bào)復(fù)那些人……其實(shí)是騙人的嗎？！」

    ……果然如此嗎？

    艾薇兒明白了，珍妮她，是被騙了。

    想必，當(dāng)初芭芭拉用「我會協(xié)助你，一起報(bào)復(fù)傷害過女友的可惡傢伙吧」這種花言巧語，誘惑她加入自己的丑惡行當(dāng)，建立了「剝皮者」的雙人組合。

    為了報(bào)仇，珍妮的雙眼被內(nèi)心的黑暗蒙蔽，認(rèn)為她確實(shí)是來幫自己的，因而上了當(dāng)。

    「哈！哈哈！對，說到你啊，真是笑死我了，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被我說動，一起成為連續(xù)殺人魔這種荒唐的事都答應(yīng)了！哈哈！」

    「……嗚！」

    在芭芭拉的大笑中，珍妮的身子畏縮了，因?yàn)樾呃⒍榭s發(fā)抖。

    「……這么說的話，就是－－那樣囉？」

    艾薇兒狀似冷靜地這么說著。

    在那平淡的語調(diào)中，隱藏的，是洶涌奔騰的怒火。

    「嗯？喔，是啊，你大概也明白了吧？」

    芭芭拉繼續(xù)笑著，讓那火焰燒得愈發(fā)猛烈。

    「呵……成為『剝皮者』的這段日子，真是太棒了！每個(gè)女孩遇害的模樣……都讓人心動不已啊，這才是我要的！每一次作案，都是無與倫比的性興奮，我的身體，終于能享受夢寐以求的高潮……！啊！回想起那美妙的馀韻，就算現(xiàn)在還是忍不住興奮?。　?/br>
    「……噁心?！?/br>
    太令人作嘔了。

    感到反胃的同時(shí)，另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也在艾薇兒心底遽然升起。

    多少條人命……就這么、白白葬送了？

    僅僅為了芭芭拉那令人不齒的慾望，多少無辜的人因此而死了？再也見不到她們的愛人了？

    她們的愛人，也再也、再也，無法與她們相見了。

    查爾斯.愛丁頓的身邊，已經(jīng)再沒有他摯愛的吉兒相伴了。

    維多利亞.克萊茵，再也不能將她的妻子擁在懷里了。

    克萊兒永遠(yuǎn)地失去了她的多瑪。凱瑟琳.富蘭克林的戀人，也不可能等到她的回家了。

    而她自己，也是……！

    「蘇……」

    艾薇兒緊緊地握著雙拳，指節(jié)發(fā)出了懾人的聲響，指甲也幾乎要刺破手心。

    一想到，蘇珊是為了這種理由－－這種無聊、意義不明、荒誕不羈亂七八糟毫無價(jià)值的理由－－被殺害的，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這個(gè)該死的混蛋－－－－－－！??！」

    如同窮盡一生的怒氣，朝著那名殺人犯發(fā)出震耳的怒吼。

    「……這樣子說你的老友嗎？真令人難過?！?/br>
    對她的舉動，芭芭拉似乎并不怎么訝異，一副不為所動、無所謂的模樣。

    她的臉上，一絲傷心的感覺也看不出來。

    「好啦，我說完啦，怎么樣？終于得知了你苦思不解、還分析錯(cuò)了的『剝皮者』行兇動機(jī)，感覺如何？」

    芭芭拉一邊說著，一邊從陰暗的角落走了出來，當(dāng)然，槍口沒有松懈，持續(xù)對準(zhǔn)著她的老友。

    「……我并沒有說錯(cuò)吧。」

    艾薇兒只想得出這句反駁的話。

    嚴(yán)格來說，她的分析確實(shí)沒錯(cuò)，雖然一開始并不精確，后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疏漏而修正。

    不過，那僅僅是判斷出了珍妮的動機(jī)。

    有想過，既然「剝皮者」是數(shù)人合作犯案，那很可能每個(gè)人的動機(jī)并不一致，然而，她也就只能分析到這兒了，對于另一個(gè)人－－芭芭拉的做案原因，她確實(shí)想都沒想到。

    也未曾料想過，兇手竟然就是身邊的多年好友。

    「是嗎？算了，這種事隨便啦?！?/br>
    芭芭拉對此好像也漠不關(guān)心，聳了聳肩便輕描淡寫帶過。

    「現(xiàn)在，讓我們來處理更重要的事吧？」

    她在與艾薇兒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下腳步。

    以這段間距而言，如果不顧一切撲向她的話，子彈的速度顯然會率先一步，以艾薇兒對芭芭拉的瞭解，她不會打不中自己。

    「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向你索取賠償才好?！?/br>
    用另一隻手的食指抵著嘴唇，她看來像是在認(rèn)真思索似的，可那或許也只是演戲而已。

    「……什么賠償？」

    「就是呢，你破壞了我的樂趣這件事唷。」

    對著艾薇兒進(jìn)來這房間的那道門，芭芭拉偏了偏頭，讓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沒錯(cuò)，你想對了。明明我都安排那么久了，要進(jìn)行一次完美無缺的最棒的『游戲』……結(jié)果，你卻跑來攪局了，害我無法享受到最后，不，就連前面的樂趣都被浪費(fèi)掉了，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我才不想知道?！?/br>
    「說實(shí)在，你到底是怎么查到這里的?。课颐髅鞫甲隽巳f全的防范措施……不，如果是警方那邊查出來的話，應(yīng)該不只你一個(gè)人過來，支援的警力早就抵達(dá)了才對?！?/br>
    若有所思地，看著頹喪跪在地上的珍妮。

    「喔，大概是這傢伙露出了什么馬腳，引起了你的懷疑是不是？查她的手機(jī)位址的話，確實(shí)是容易多了，你大概也沒料到這里會是我的舞臺吧?！?/br>
    「……」

    芭芭拉的分析十分準(zhǔn)確，讓艾薇兒不禁啞聲。

    畢竟身為警長，她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能在眾人之間出類拔萃，智商不可能多低，艾薇兒對此再清楚不過。

    「真不走運(yùn)。算了，沒差啦。」

    她持著槍的手，更加挺直地抬了起來。

    「我看，就由你來代替那兩個(gè)人吧，雖然樂趣減低不少，至少也合得過來?！?/br>
    「……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的嗜血慾望還不滿足嗎？」

    艾薇兒緊張地回話，而那殺人魔則一派輕松的表情。

    「有什么辦法？這可是你的錯(cuò)唷。喔，對了，順帶一提，那兩個(gè)人我不會再動了。游戲已經(jīng)被打斷，玩具也變得不好玩了，引不起我的興趣。」

    「……哼，這樣啊?！?/br>
    至少，這方面可以放心了。

    她成功阻止了一次「剝皮者」的犯案。那對情侶安全了。

    「所以說，就得找新的玩具來玩囉。」

    鏗鏘，芭芭拉撥弄著手槍的保險(xiǎn)，享受老友臨終前的最后表情。

    「雖然用這種方式不怎么合我的味口……嘛，試試看也無妨吧？雖然我更喜歡盡量讓受害者的尸體保持完整啦，那樣比較好看嘛?！?/br>
    說到這里，下一秒，大概子彈就要射進(jìn)自己體內(nèi)了吧。

    艾薇兒已經(jīng)做好了覺悟……

    「等、等一下！」

    突然，四肢并用爬到艾薇兒腳邊，珍妮大喊著企圖阻止芭芭拉。

    「別這樣！不要?dú)⑺∏笄竽銊e這么做！」

    「……突然為她求情?。空鏇]想到?！?/br>
    芭芭拉冷笑著說：「明明你親手殺死了她的愛人呢，這是鱷魚的眼淚嗎？」

    「……」

    她的話，深深刺傷了珍妮的心。

    也刺痛著艾薇兒的心。

    「……讓我來代替?！?/br>
    「什么？」

    「殺掉我，放艾薇兒走?！?/br>
    懇求著，乞求著，為了她所愛之人，犧牲自己的性命。

    同時(shí)，也是贖罪……

    「看在……我們曾經(jīng)是同伙的情分上……！」

    「哼？你真以為我對你有什么情分可言嗎？」

    「……」

    「……不過，這倒是個(gè)有趣的提案?！挂贿呅χ?，芭芭拉緩緩將槍口移向喪氣低頭的珍妮。

    「先在她面前送你上路好了……這應(yīng)該會是很有趣的演出?！?/br>
    「……！」

    手指慢慢扣緊板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