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嗲 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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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臟狂跳,有些失神地走到路邊,遠遠看見孕婦坐過的那輛豪車旁邊,地上掉了一團東西。 那是阮芋的衣服,一件淺駝色毛衣,此時凌亂不堪地躺在地面,衣領(lǐng)和胸口的部分被血浸透了。阮芋就這么看著,無端感覺那血液像一只無情而冷冽的大手,正扼在她的脖頸,讓她一瞬間幾乎無法呼吸。 清江醫(yī)院離這里不遠,阮芋知道怎么走。 程林野早就不知所蹤了,她們今天的行動只能暫時結(jié)束。阮芋將背在胸口的粉白色書包還給喬羽真,書包底部沾了血,點點艷紅,她們卻完全沒有發(fā)覺。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去我爸醫(yī)院看一眼?!?/br> “可是,這里一團亂,到處堵得水泄不通,你怎么過去?” “騎共享單車吧?!?/br> 阮芋朝許帆她們笑笑,走到停單車的地方,又回頭對她們揮揮手。 微風(fēng)吹起少女鬢邊的碎發(fā),風(fēng)中依舊帶著嗆鼻的煙塵味道,讓人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 曾幾何時,阮芋最大的夢想就是當(dāng)醫(yī)生。 今天是她離夢想最近的一天。 因為從今天開始,她會毫無留戀地拋棄這個夢想。 更準(zhǔn)確地說,是被這個夢想所拋棄。 第56章 很臟 據(jù)說南美雨林里的蝴蝶振一振翅膀, 就可能引發(fā)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fēng)。 孕期營養(yǎng)師建議梁思然多吃深海魚補充氨基酸,她便讓家里保姆做青斑魚吃。青斑魚難買,保姆好不容易從十幾公里外的高檔生鮮超市買到一條,誰曾想正好撞到梁思然槍口上, 這家超市令她心神不寧, 于是她打破了安穩(wěn)居家的原則, 臨時出了門。 半路上來到岔路口,兩條路之間做選擇,她不愿意上高架橋,寧愿在擁堵的市中心街道上慢慢磨。 秋華路比預(yù)想中還要堵, 行車速度非常慢, 梁思然肚子大了,胸部也漲, 所以經(jīng)過擁堵路段的時候,她沒有系安全帶。料想車開得這么慢, 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問題。 直到前方響起轟然撞擊聲,視野中飛起一團白色物件,像是頭盔,又或是行人的包。 經(jīng)驗老道的司機躲過了第一輪追尾, 車子穩(wěn)穩(wěn)剎停,車上的女人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后車便猛地撞了上來。 …… 出租車開到秋華路, 從司機的對講機里, 蕭樾聽說前面路段發(fā)生了連環(huán)追尾。 最后兩公里路,他是跑著去的。行人在身側(cè)穿梭, 夜風(fēng)在耳邊呼嘯,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 一下一下敲擊著耳膜。 車禍現(xiàn)場正好在他們約定的酒吧門口,警察和警車將這一截路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蕭樾脊背繃得僵直,指甲陷進掌心,到處也找不到阮芋她們的身影。 正準(zhǔn)備打電話確認她的安全,另一通電話突如其來,毫無預(yù)兆的,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將他拖入八年前經(jīng)歷過的那場夢魘。 阮芋坐在搶救室外邊,目光發(fā)直,茫茫然的視野中突然闖入兩個身材高大,面龐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你怎么在這里?”阮芋和蕭樾幾乎異口同聲。 少年額間滲出汗珠,唇色蒼白,眉心的褶子很深,凌厲挺拔的輪廓像被什么重物擊碎了一樣,看著還是那個人,還是那么好看,卻莫名叫人感覺到他的無措和渙散。 阮芋:“我是……事故的目擊者,然后,我爸爸在里面搶救,你呢?” 蕭樾眼皮一跳,語速很倉促:“搶救的是我繼母?!?/br> 阮芋瞳孔倏地放大,看了眼蕭樾后方的男人,他身上只穿一件毛衣和西裝褲,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一只手抓在發(fā)間,眼角紋路深刻,表情很是崩潰,和阮芋曾經(jīng)在照片中看到的駕駛直升機的英俊男人氣質(zhì)截然不同。 阮芋忍不住出聲安慰道:“你們不要擔(dān)心,我爸很厲害,阿姨一定會沒事的。” 蕭彥群朝阮芋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似在對她表達謝意。 焦躁地原地徘徊了幾分鐘,蕭彥群漸漸冷靜下來,忽然抬起手,用力將倚著墻站的兒子身體拉直:和你沒關(guān)系,小樾。 “我知道。” “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br> “我沒有?!?/br> “你看著我?!笔拸┤旱吐暶畹?,眉毛壓向眼眶,逼視著少年的眼睛,聲音莫名帶了幾分顫抖,“都是爸爸的錯……我不應(yīng)該讓她出門,是我沒有照顧好她,和當(dāng)年一樣,都是我的錯?!?/br> “爸……” 阮芋迷茫地看著他們,她聽不懂那些奇怪的話,卻莫名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宛如宿命般的抑郁,從明亮寂靜的醫(yī)院天花板兜頭籠罩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苦澀的藥味,蕭樾不再倚著墻,他走到阮芋身邊,表情近乎混亂:“你快點回家吧,不要待在這里?!?/br> 梁家的親戚馬上就來了,屆時畫面會有多難看,蕭樾不想讓阮芋看見。 蕭彥群和醫(yī)護人員交涉一番后返回,他顯然也考慮到相同的問題,對蕭樾說:“你也回去,這里有我就行了,你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 阮芋和蕭樾誰都不愿意走,最后是蕭彥群板起臉,雙眸赤紅,沖他們吼了幾句,才把兩個自我意識太強的小孩趕了出去。 醫(yī)院路邊,光禿的梧桐枝干在地面投下雜亂交錯的陰影,如裂痕似爪牙,仿佛能順著站在地上的腳爬到人身上,讓人的軀殼也四分五裂。 冷風(fēng)送來少年低沉的,幾乎聽不出一絲少年氣的嗓音:“抱歉,后天應(yīng)該沒辦法和你一起去植物園了?!?/br> “噢。”阮芋有些張口結(jié)舌,唇瓣被風(fēng)吹得干澀,好多話堵在喉間說不出來,最后只能盡力擠出看似輕快的一句,“沒關(guān)系呀,等你什么時候心情好一點我們再去?!?/br> 蕭樾茫然地望著前方,點頭:“好。” 太籠統(tǒng)的約定就像細沙堆起的城堡,不牢靠,浪一拍便四散縹緲,阮芋想將這個約定締結(jié)得更準(zhǔn)確一些,像前方不遠的那幢燈火通明的大樓,很穩(wěn)固,很顯眼,只要他們想,一定就能到達。 “那就定在你參加完國賽回寧城的第一個周六吧。”阮芋的聲音鄭重又清脆,“到時候植物園的櫻花應(yīng)該開了,肯定比現(xiàn)在的風(fēng)景好看?!?/br> 蕭樾沉黑的眼底泛起一絲光:“那必須拿金牌了?!?/br> “那當(dāng)然?!比钣笏坪醣人€有信心,“就這么約好了?” “嗯,約好了?!?/br> 許下約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一定能實現(xiàn)。 所以,人們更應(yīng)該珍惜的其實是許下約定的那一瞬間,兩個人步伐一致,目標(biāo)相同,達成了幸福又完美的共識。 至于約定實現(xiàn)與否—— 未來的事情,命運從不給任何人打包票。 - 阮濟明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直到清晨,阮芋早早醒了,抱著語文書坐在客廳茶桌上看,聽到玄關(guān)傳來響動,她飛快迎過去,父親一身疲憊地出現(xiàn)在門口,見到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皺眉,不太溫柔地把她轟進了房間。 陳蕓接過丈夫手里的電腦包和大衣,柔聲問:“怎么樣?” 阮濟明捧起茶桌上的熱茶,灌了一大口,嗓子依然有些粗澀:“產(chǎn)婦的宮腔條件本來就不好,胎盤早剝,大出血,孩子沒保住。幸好送醫(yī)及時,大人保住了?!?/br> 陳蕓卻沒能松氣。她在醫(yī)院安插了眼線,幾個保安和小護士轉(zhuǎn)告她昨夜的情況,患者家屬來了特別多人,堵住了產(chǎn)科的半條走廊,陣仗大得叫人瞠目結(jié)舌。 陳蕓昨晚一秒都沒合眼,托朋友查了這位患者的背景,原以為是夫家厲害,沒想到夫家的背景資料幾乎查不到,娘家查出來嚇得她差點心臟病發(fā)?;颊呤菍幊潜镜氐谌蟮禺a(chǎn)開發(fā)商梁氏的直系孫女,妥妥的豪門千金,家世背景在本地算得上呼風(fēng)喚雨般的存在。 阮濟明癱坐在沙發(fā)上,閉著眼說:“她家里人有點難搞?!?/br> 陳蕓急忙坐到他身邊:“怎么難搞了?” “患者的zigong摘除了,以后不能生育,所有人都非常悲痛,至今還堵在醫(yī)院,我差點就回不來?!比顫鬏p輕握住妻子按揉他太陽xue的手,嘆氣道,“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阮芋耳朵貼在房門上,奈何家里隔音太好,父母說的話她一個字也聽不見。 這個元旦假期過得極為慘淡,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只有她們在酒吧里的一系列saocao作把程林野這個渣男嚇得夠嗆,喬羽真送給他的那些奢侈品他都還回來了,現(xiàn)金他說還要緩緩。喬羽真把奢侈品轉(zhuǎn)手賣掉的錢應(yīng)該夠她逍遙地活到下學(xué)期生活費到賬。 來到新年,返校第一天就是周一,國旗下演講講得稀巴爛,升旗臺下嘲聲四起,都在說今天本來是高二年級第一、信競省賽全省第一的蕭樾來做演講,可他臨時請假沒來上學(xué),今天臺上這位是老師臨時找來的替補,稿子寫得倉促,讀得也磕磕巴巴,阮芋聽著很沒勁,滿腦子都在想蕭樾現(xiàn)在在干嘛,家里的事情一定很難受吧,不知道下周一能不能看到他補做國旗下演講。 蕭樾請了三天假,這三天里阮芋就跟住在走廊上似的,有事沒事總?cè)?班門口晃悠,國慶和勞動很配合她,每次見到她必跑出來寒暄一陣,順便傳遞消息,說樾哥今天沒來,明天也不來,后天晚上看看也許能來。 星期四那天,阮芋再去9班門口晃悠,這次,從教室里走出來迎接她的總算變成了她最想見的人。 才幾天不見,蕭樾瘦得臉都小了一圈,顴骨明顯,眉宇間難掩疲倦,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變了,曾經(jīng)多么鋒利高傲,偶爾也張揚恣肆的少年,如今卻顯得頹廢陰郁,好像追尾事故中受傷的是他一樣,又好像,家人落得如今結(jié)局,全是他害的一樣。 阮芋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尖利的鷹爪狠狠揪住,刺痛的感覺漫及四肢五骸。他明明什么也沒說,她的眼淚就差點掉下來。 這里是人來人往的走廊,阮芋連忙低下頭,將潮水逼回眼眶,低頭從校服口袋里摸出一袋巧克力夾心餅干,塞進蕭樾手中。 “給你。上周末沒什么時間做甜品,這是我今天早上在學(xué)校超市買的?!?/br> 她依然以為他喜歡吃甜,所以每時每刻都在口袋里準(zhǔn)備甜食,等見到他了就能第一時間拿給他。 不管怎么樣,舌頭嘗到甜味的一瞬間,心情總會開朗一點吧。 蕭樾將那包小小的餅干抓在掌心,認真收進上衣口袋。 阮芋:“梁阿姨還好嗎?” 蕭樾:“不知道?!?/br> 見她疑惑,蕭樾狀似從容地解釋道:“我搬到外面住了,所以不知道?!?/br> “啊,為什么?” 阮芋一問出口便后悔了。這幾天她在年級里聽到不少關(guān)于蕭樾的傳言,很多都是從他以前的小學(xué)同學(xué)或是初中同學(xué)那里傳出來的。這些傳言,阮芋在高一剛?cè)雽W(xué)的時候就聽到過很多次,只不過那時候的版本比較溫和,只說他算命算出來命格太硬,可能會克身邊的女性云云,阮芋當(dāng)時還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顱內(nèi)分析了一番,認為這些傳言挺有道理,蕭樾這人看起來就讓人從內(nèi)到外的不爽,她覺得自己就挺被他克的。 而現(xiàn)如今,年級里流傳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變得直白又狠毒,說他克死了meimei克瘋了親媽,現(xiàn)在又克死了第二個meimei克瘋了繼母,阮芋已經(jīng)知道梁阿姨六個多月大的女兒沒有了,至于她瘋沒瘋,無人知曉,而蕭樾剛才說自己搬到外面住了,阮芋很難不將這些可怖的信息聯(lián)系到一起。 蕭樾的神情很平靜:“最近家里親戚多,快期末考了,搬出去住比較清靜。” 他校服外面沒有披外套,厚實的毛衣穿在里面,整個人依然顯得清瘦而單薄,肩膀和手肘處骨骼輪廓突出,讓人突然很想撲上去用力地擁抱他,將身體里的柔軟和熱意毫無保留地渡給他。 阮芋又低下頭,這不是她常做的動作,比起她柔和婉約的樣子,蕭樾其實更喜歡看到她飛揚跋扈的一面。 是我害她傷心了嗎? 蕭樾的神經(jīng)像被一片鋒利的刀片撥了下,腦海中浮起久遠而模糊的記憶——他母親產(chǎn)后抑郁,不知道能把失去孩子的痛苦發(fā)泄到哪里去,發(fā)泄給誰,這種時候醫(yī)生就成了最顯眼的靶心,周純瘋了似的找到搶救她的醫(yī)生家里,跪在地上問他把她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求他把孩子還給她,不然就去警察局報警…… “你爸爸還好吧?”蕭樾突兀地問了這么一句。 “挺好的啊。”阮芋回答,“他每天正常上班,沒和我說什么?!?/br> 蕭樾:“嗯?!?/br> 預(yù)備鈴在這時響起,走廊上咋咋呼呼跑過一群學(xué)生,蕭樾的肩膀被他們撞了下,朝阮芋那兒抵近一步。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蜷了蜷,想像從前那樣輕輕摸一摸她蓬松柔軟的頭發(fā)。 耳邊忽地鼓噪起梁家親戚高高低低的叱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