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主要就看中間那個人。

    好像比以前更高了，身形線條直凜凜的，寬肩窄腰，比雜志里的模特還好看。

    許帆突然湊到阮芋耳邊吹了口氣：“看夠了沒??？要不要倒著走??？”

    阮芋倏地轉(zhuǎn)回來，耳后漫起一片晚霞，軟聲答：“沒有。不要?！?/br>
    “原來你還會說話。”

    許帆笑著停下腳步，低頭看手機(jī)，“就這兒了，車還有六分鐘到?！?/br>
    男生們停在離她們?nèi)拿组_外的地方。

    夜風(fēng)從枝頭穿梭而過，凄凄抖動的枝葉在地面投下斑駁搖曳的樹影，昏暗路燈映照暖黃的街道，女孩纖細(xì)嬌美的影子斜落在人行道上，柔軟的裙擺時而被風(fēng)揚(yáng)起，影子像水波蕩漾。

    勞動走過來看她們的車還有多久到。

    許帆見他杵在身后不走：“干嘛？”

    勞動嘿嘿笑著牽住女朋友另一只手：“送你倆回去啊?！?/br>
    許帆：“不必，國慶好像有點(diǎn)醉了，你送他吧?！?/br>
    “哦吼?！眲趧又钢竾鴳c那邊，“他已經(jīng)上車了，我來不及了?！?/br>
    許帆：……

    國慶從車窗伸出手，和他的好兄弟好姐妹們告別：“改天再聚啊，我年底之前都在國內(nèi)，尤其是你芋姐，你要是再玩失蹤我真的會生氣……”

    阮芋手?jǐn)n在唇邊：“ok！”

    勞動聽樂了，揶揄道：“芋姐還能說話啊？”

    他湊太近了，閨蜜還在身邊，許帆有點(diǎn)不自然，紅著臉把勞動推遠(yuǎn)點(diǎn)：

    “回去陪你樾哥。阮芋我送就行?！?/br>
    話音落下，阮芋突然側(cè)過頭，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盯著許帆，看得她心底直發(fā)毛。

    “看著我干嘛？”許帆扯唇，“不想要我送??？”

    ……

    “你竟然敢點(diǎn)頭！”許帆不輕不重地拐了阮芋一下，“那你要誰送？”

    阮芋緩緩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

    視線懵懵懂懂地罩住幾米開外那人，孤單散漫地站在路燈下，身高腿長，額前碎發(fā)在風(fēng)中輕輕緩緩地飄蕩，側(cè)顏立體，臉上的光影像油畫一般深雋。

    許帆：“不行?！?/br>
    阮芋轉(zhuǎn)回來：“行?！?/br>
    許帆咬牙，當(dāng)做沒聽見。

    網(wǎng)約車比預(yù)計(jì)早了兩分鐘到。

    許帆拉開后座車門，讓阮芋先上車。

    阮芋雙手抓著裙擺，站在路緣石上不動，裝雕塑。

    他今天連一句話都沒對她說。

    阮芋不甘心就這么走了，分別五年半之后的第一面，怎么可以一句話都不說。

    酒精把她的大腦變成一團(tuán)混亂的流沙，她的身體和靈魂卻被看不見的手托著往上飄。

    整個人都懸浮在半空中，北城的夜空璀璨，繁華的街景一眼望不到頭，她唯一清楚記住的，就是自己為什么站在這里。

    身側(cè)不遠(yuǎn)處的男人低頭看了眼手機(jī)，很快摁滅。

    搞不懂他們那邊在干什么，磨蹭半天不上車。

    應(yīng)該和他沒關(guān)系。

    沒必要多管閑事。

    蕭樾單手插進(jìn)褲子口袋，抬眸看了眼對面燈霧繚繞的街景，樹蔭很濃，城市光污染嚴(yán)重，沒有一寸月光能落下來。

    在大腦發(fā)出指示之前，他的身體已經(jīng)提前做出反應(yīng)，不由自主地抬步朝那邊走去。

    ……

    阮芋要坐在右邊。

    左側(cè)車門被拉開，很快哐嘰一聲關(guān)上。

    男人清冷的眉目匿在陰影中，微垂眼，看到一片柔軟如水的芋紫色緞面裙擺被微微提起，風(fēng)一般輕輕拂過那截細(xì)膩藕白的肌膚，片刻便垂順地落回去，堆褶出一片靜止的漣漪。

    阮芋臉上浮現(xiàn)得償所愿的笑意，靠在車窗邊，用力和窗外兩人揮手告別。

    轎車很快駛遠(yuǎn)。

    勞動拍拍許帆肩膀，瞇眼看她：“媳婦，你這一臉?biāo)鶒郾粖Z的醋勁是怎么回事？”

    許帆瞋他：“哪里有?！?/br>
    “沒有最好?！眲趧幽贸鍪謾C(jī)再打一輛車，邊按屏幕邊說，“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許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蕭樾為人她還是了解的，這么多年相處下來，知道他絕不是趁人之危的男生，男女關(guān)系別說干凈了，根本就沒有，比剛刷的墻面還白。

    高中那會兒他們兩個關(guān)系那么好，他也沒做過任何越矩的行為，許帆自己談戀愛之后都覺得難以置信，蕭樾大概是她見過最正人君子的男生，沒有之一。

    “不擔(dān)心啦?！?/br>
    許帆主動往男友身上靠了靠，忽地勾唇一笑，諱莫如深道，

    “比起擔(dān)心阮芋……”

    “我反而更擔(dān)心你樾哥呢?！?/br>
    第62章 回家

    轎車漸漸提速, 從車內(nèi)向外望，沿街的建筑和樹木仿佛不斷傾倒下來，路燈落在窗面，流星飛矢一般逝去, 破碎在沉冷的夜里。

    阮芋的坐姿有些僵, 背抵著靠背, 身子卻陷不下去，白皙細(xì)膩的頸子拉得很直，折出一道優(yōu)美又脆弱的弧線。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氣，阮芋稍微有些鼻塞,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 動作悄無聲息，車廂靜若真空, 唯有呼吸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幾不可查的輕聲吞咽。

    蕭樾坐的那一側(cè)幾乎照不見任何光。

    長久的沉默惹人困倦, 沒想到率先打破寂靜的是今夜一句話都沒對她說的他。

    “什么時候來北城的？”

    那道聲線很低，和記憶中的嗓音自然而然地重合，阮芋聽到的一瞬間忽然涌起流淚的沖動，曾經(jīng)清冽干凈的少年聲音被歲月磨出了顯而易見的顆粒感, 更加低沉，更加冷郁，盡管依然好聽, 卻無端令人心碎。

    酒精讓阮芋的情緒和動作都變得笨拙懵懂, 她揉了揉眼睛，像小孩那樣把淚意揉回眼眶, 任意地回答道：“你生日后一天?！?/br>
    9月10日。原來她已經(jīng)在北城待了半個月。

    一陣醉意涌上頭頂, 蕭樾用指節(jié)抵了抵太陽xue, 想開窗吹會兒風(fēng)，手指剛觸到車窗按鈕，腦海中浮現(xiàn)那片單薄的裙擺，旋即收回手，微微皺著眉，將燥熱暈眩的感覺逼出大腦。

    就在這時，身旁忽然響起清澈甜軟的聲音，沒頭沒尾對他說：

    “大學(xué)沒談戀愛?！?/br>
    男人略微怔愣的視線投向她，撞見一雙含水含霧的杏眼，眸光純真專注，一只玉白的小手支著車座，身體側(cè)過來面向他。細(xì)密的長睫撲扇一下，幾乎帶起一陣觸及他眼睫的微風(fēng)。

    蕭樾：“你已經(jīng)說過了。”

    指的是她在酒桌上莫名其妙的一番自白。

    “哦。我怕你沒記住，所以再說一遍?！?/br>
    阮芋坐回來，深呼吸，迷迷糊糊想到好像還有什么該說的沒有說，發(fā)了一會兒呆，終于想起來，于是再次毫無預(yù)兆地開口，

    “我有個發(fā)小，十幾年交情了……”

    她語速慢，蕭樾聽到前半句，不由自主繃緊下頜，額上青筋跳了跳。

    “是我的走狗，幫我擋了很多桃花。”

    阮芋緩慢地眨眼，一字一頓認(rèn)真說，“我不喜歡他?！?/br>
    ……

    蕭樾：“嗯。”

    沒有其他反應(yīng)嗎？

    阮芋茫然地看著他，盡管醉得神志不清，她還是感覺到了很清晰的失落，隨著身體倚回靠背，呼吸放緩，身上的骨頭仿佛危如累卵，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坍塌。

    如果她沒醉，這會兒一定已經(jīng)哭了。

    五官遲鈍又閉塞，阮芋沒聽見身旁男人驟然粗重的呼吸聲。

    蕭樾感覺額角的血管快要爆開了，鋒利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某一瞬只想沖動地捉住她手腕，問她為什么突然來北城工作。

    今天下午實(shí)驗(yàn)室跑的程序臨時出了點(diǎn)問題，后天就要出報(bào)告，師兄一通急電把他叫過去debug，蕭樾不得已推掉晚上的聚會，來到實(shí)驗(yàn)室坐了一個多小時。電腦開著微信，他偶然瞥見聚會群里有人問“許帆旁邊的大美女是誰啊好眼熟”……說不清那一刻電流竄過心臟的滋味，他停下工作，切進(jìn)聊天框，隨后便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12班的阮芋啊，鼎鼎大名的嗲精meimei，這你都能忘”。

    師兄們大約是第一次見到蕭樾放下正在進(jìn)行的工作跑去處理別的事，一個個都很驚詫，以為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話都來不及交代兩句便倉促離開。

    坐在酒桌邊，表面上與她之間僅隔著兩個人，實(shí)際上，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是整整五年零八個月、一條錯亂而迷失的光陰長河，可望而不可即，這個詞在這五年零八個月中已經(jīng)牢牢刻進(jìn)他骨骼，滲進(jìn)他靈魂，反復(fù)告訴他這就是他無法磨滅的宿命。

    然而，聽到她說大學(xué)沒談過戀愛，他像是一個被槍斃之后埋進(jìn)土里的人突然又被挖了出來，熾熱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每一寸陰冷的皮膚都在劇烈燃燒，喝再多酒也滅不了身上的火。

    可他早已經(jīng)死了，陽光照射下的，不過是一具還會顫抖的尸體。

    他不是因?yàn)橹x舟然，或者其他男人而死。

    早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在命運(yùn)的玩笑下，做好了此生與她不再產(chǎn)生任何交集的決定。

    至于年少愛戀的“悲劇”，只不過是他死后伸出了一根面目全非的觸手，妄圖再次觸碰她，卻被誤會意外地?cái)財(cái)啵缓笤谒阉赖牡胤郊由弦粧g土罷了。

    他有什么資格問她為什么來北城?

    一個遍體鱗傷的人，拔出了一根扎進(jìn)身體最深的刺而已。

    蕭樾緊緊抿著唇，告誡自己不要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