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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第8節(jié)

    慧殊菩薩已經(jīng)是正道當中屈指可數(shù)的佛門前輩,如果連他都這么說的話,能阻止黎翡的可能性其實非常小。至少以謝知寒的見識來說,暫時想不到正面單挑可以跟她交手的人。

    要是劍尊還活著就好了。連他都忽地飄起這個念頭。

    黎姑娘這些陳舊而磅礴的恨意,他每每承受,都有一種隨時會被撕裂、被拆開的錯覺。要是劍尊閣下還活著……謝知寒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還是不能將劍尊閣下當成是自己。

    飛鸞青霄車駛離爛柯寺之時,謝知寒都沒能從妙真口中問出他師侄到底在什么地方。身軀縮小了的佛子只是稚氣可愛地笑了笑,念了聲佛號,打哈哈地敷衍過去。

    隨后他就被黎翡拎走了。黎九如一邊伸手將鎖鏈戴回他的頸項上,一邊把他摁在懷里。她從來沒有距離感、沒有男女之防的分寸,溫暖的手指碰到他的喉結(jié)時,謝知寒已經(jīng)完全垂下了眼眸。

    他不想透露不適的情緒,因為黎翡會被挑起興致,然后慢慢地弄哭他的。

    黎翡給他戴好鎖鏈之后,飛鸞青霄車徹底封閉,即便是再路過戰(zhàn)區(qū),她都沒有允許謝知寒再用神識“看一眼”。而是牢牢地掌控住了他能接觸到的范圍。

    不過不用看,也知道戰(zhàn)火綿延之地,必然會隕落不少修士與魔族的性命。但這是一個好戰(zhàn)的種族,他們狂熱地以戰(zhàn)死為榮耀,就連黎翡也不例外。

    “無念。”她撫摸著他的發(fā)絲,“你想起什么內(nèi)容來了,跟我說說。”

    謝知寒靜默少頃,然后以自己的角度敘述了那段回憶。黎翡一直含笑傾聽,她說:“如今有什么感想?”

    謝知寒道:“如果是我殺了她,小福為什么會對我說救這個字呢?兇手是不會救她的?!?/br>
    “但兇手會救我?!崩梏浔砻婵雌饋砗苷5氐?,“她是想讓你救我。”

    “因為你的……”謝知寒省略了中間的字,“發(fā)作了?”

    “可以這么說吧,我會瘋到濫殺無辜的?!彼蚝笠锌?,稍微抬起頭閉上了眼,輕微沙啞的嘆息中帶著一股溫柔的回憶味道,“你沒感到為那孩子心痛嗎?我一直想問??墒谴藭r問你,你回答我的又算什么,一個旁觀者的同情?”

    謝知寒隔著一層覆蓋眼眸的布帛望著她,這讓人辨認不清他的神情。

    他回復道:“心痛?!?/br>
    “虛偽……”她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又笑了,“騙子。”

    “但分不清是為誰而痛?!敝x知寒安靜地坐在原處,“他的心太冷了,除非是你在流血的時候,否則,我感覺不到痛,黎九如?!?/br>
    黎翡被叫得睜開了眼,她看著謝知寒被勒出淤痕的脖頸:“無念……”

    “我姓謝?!彼f,“黎姑娘。你能不能叫我謝知寒。”

    黎翡被逗笑了,她一把將謝知寒勾過來,尾巴尖兒雀躍地晃了晃,屈指鉗住了他的下頷,道:“不。我要在傷害你的時候喊你無念。這樣我會很高興的。”

    謝知寒吐出一口氣,他道:“你平時能不能叫我……”

    黎翡沒等他說完,就慵懶地壓了上去,她扯掉對方眼前的布帛,讓這雙不能見光的眼睛受到刺激、開始流淚。她的指腹撫摸著泛紅的眼角,燙人的氣息讓謝知寒停下了聲音。

    “睜開眼?!彼f。

    這雙眼睛的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被破壞了,外觀變成什么樣子,謝知寒無權(quán)得知。他只能順應對方的要求。

    他的眼睫已經(jīng)被生理性的淚水黏連在了一起,這雙眼完全褪去了原本的顏色,變成一種可以被光線穿透似的銀色,泛著霧蒙蒙的灰。

    沒有焦距、沒有神采。自然,也無法表達出情緒。

    他已經(jīng)沒有用眼神求饒的功能了。

    黎翡遺憾地想著,一邊撫摸他的眼睛,一邊危險而溫柔地道:“知道了,謝道長。”

    然后她說:“你看起來真漂亮,我真喜歡……弄哭你。”

    ……

    回到無妄殿后,黎翡還把他鎖在原處。他早就過了辟谷的修為,就是不食不飲也不會死,她就這么把謝知寒放置了大約三五天,自己則抽身出去擴大戰(zhàn)果——完全以一種享樂的姿態(tài)。

    黎翡喜歡逼迫別人認錯,這是她被關在妖魔塔里之后養(yǎng)出來的惡習。

    在十三魔域收回版圖的過程中,黎翡也順便讓伏月天去尋找了慧殊菩薩所說的那個人。命令是“帶回來”,至于伏將軍是強搶還是擄走,這就不在黎九如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直至歲末,烏鴉飛回她肩頭,稟報說伏月天已經(jīng)將人抓住了。黎翡才從逼迫各大仙門低頭的快樂里回過神來,想起鎖在自己寢殿里的謝道長——他又不會死掉,沒什么好惦記的。

    但黎翡還是回了一趟無妄殿。

    殿內(nèi)陰暗幽靜,只有兩個負責打掃添燈的侍童留在其中。她一回來,侍童們立即離開,黎翡撩開珠簾,視線一掃,見到謝知寒伏在床尾。

    他沒有到床榻上去,謹守著一個“俘虜”或者“寵物”的分寸。又或者,這只是他男女之別和不跟人親近的自尊心在作祟。

    總之,謝道長像個小貓一樣伏在床尾。他沒法運功打坐,也沒有默念道經(jīng),而是像凡人一樣睡著了。

    黎翡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無妄殿十天有八天都是陰雨天,想睡覺也是難免的。

    她走了過去,腳步聲也沒把人吵醒。

    是不是我離開的時間太長,讓他感覺到安全了?黎翡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捉弄他的興致又被挑起來了,她俯下身盯著他的臉,勾了勾手指,扯了一下鎖鏈中段。

    謝知寒捂住喉嚨,下意識地低下頭咳嗽。

    這快要成為一種舊傷了,他連吞咽唾沫都會感覺到刺痛。

    “黎姑娘……”他有點啞地出聲,然后又忍不住地捂住唇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向后很細微地退縮了一點點。

    雖然只是一點點,但還是明顯取悅到了黎翡。她道:“很疼?”

    “……不疼。”他說。

    “哦,”黎翡道,“強撐?!?/br>
    謝知寒的手蓋住了咽喉,他斷掉的手指和指甲都重新長了出來,可見要是沒有黎翡在,他確實是能在無妄殿活下去的。

    “不是。”他沒有什么說服力地辯解,生硬地扯開話題,“黎姑娘,前線戰(zhàn)況如何?”

    “很好啊?!崩梏漤樦脑捦抡f,“你知道的,沒有人能攔得住我。不過,因為有你在,我也沒有過分對付蓬萊派,本座不怎么遷怒于人,這一點,你是不是要感激我?”

    謝知寒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多謝黎姑娘的恩情。”

    “口不對心?!崩梏涞?,“而且還敷衍。你這個樣子,我真想掐死你?!?/br>
    謝知寒道:“不必你動手,我已經(jīng)快死了?!?/br>
    “怎么會?”黎翡笑瞇瞇地道,“你把自己當什么,你可是接近化神的修為,連伏月天都拿不下你。想活下去還不是……”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過去撫摸他。

    在碰到他臉頰的剎那,黎翡突然發(fā)覺他這么說的原因了——謝知寒的身體很燙,他發(fā)熱了。

    ……太陰之體,世間最寒的玄冥冰雪道,還能被魔界的風吹到生病?

    黎翡的腦子都瞬間停掉了,她有點懷疑自己三千年不見天日的常識,甚至為此舔了舔后槽牙,咬了一下舌尖,試圖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她的手觸摸了過去。

    很難想象,有朝一日她的體溫能跟太陰之體不相上下,黎翡太過驚訝,以至于脫口而出:“你燒成這樣怎么還沒死?!”

    謝知寒看起來有點累,他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只露出燒得紅潤的耳朵和側(cè)頰:“托黎姑娘的福?!?/br>
    黎翡竟然沒聽出他這是不是在偷偷罵自己。

    她把謝知寒拉到懷里,比起之前渾身僵硬的模樣,此時的小謝道長顯然沒有產(chǎn)生抵觸的精神頭兒。她摸了摸臉頰,又貼了貼他的額頭,才恍然大悟:“光陰書傷到神魂了?”

    謝知寒沒出聲。他的呼吸聲都有點孱弱。

    黎翡知道光陰書會有一些副作用,但她和菩薩都一直認為謝知寒能夠承受住,卻錯算了他的身體狀況在那幾天實在算不上好,而來的路上神識又受到了沖擊,所以這種副作用雖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她錯漏了這一點。魔族女君慣會殺人,已經(jīng)忘了如何救人。

    黎翡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除了覺得這跟無念根本就是一模一樣之外,還覺得他脆弱了太多,就像是琉璃盞、美人燈,風吹一吹就壞了,哪有當年兩人走遍三山四水、看過六界浮生的韌性。

    黎翡伸出手,摸了摸他溫暖的唇。她從來沒有在無念身上感覺到這種溫度。

    “還醒著嗎?”她問,“你現(xiàn)在死掉的話,我會很傷心的。然后會把你的神魂裝進烏鴉里,把你的身體煉制成傀儡?!?/br>
    謝知寒靠著她的肩膀,輕輕地、遲緩地回復。

    “肩膀上再站只鳥不沉嗎?”

    黎翡:“……還有功夫開玩笑,看你還是燒得不夠熱?!?/br>
    “很熱?!彼f,“頭痛……”

    “頭痛我很熟啊,”黎翡用過來人的語氣道,“一天疼三次,比凡人吃飯都勤。先別死,我想辦法治治你。”

    謝知寒深深的呼吸了下,充滿不信任地道:“這是我說了算的么,黎姑娘?!?/br>
    “我說了算?!崩梏涞溃佰憾即蟮凼俏矣H戚,他得給我面子的?!?/br>
    謝知寒竟然笑了一下。

    他沒力氣再說話,只是發(fā)出細細的、顫抖的呼吸聲,他被黎翡捧起臉頰,貼著額頭蹭了蹭,然后灌進去一碗符水,就在她懷里徹底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別管我了,我就喜歡一些病得懨懨的、累得沒精神的人被搞(健康不黃的那種),寫小說有點小愛好怎么了qaq

    第10章 合議

    謝知寒病了。

    這都能算作是一種奇談。一個修為接近化神期,只差最終突破渡劫的修士,好端端地放在魔界養(yǎng)著,居然能因為她幾天沒回來,就病到這個程度。

    黎翡一邊琢磨,一邊煩躁地在手上轉(zhuǎn)動一枚墨玉棋子。

    棋子撞在她的指甲上,發(fā)出細微的清脆玉石聲。她環(huán)著謝知寒的肩膀,低頭又貼了貼謝道長的額頭,說:“怎么還這么熱?!?/br>
    一旁蹲下來觀察的伏月天湊在旁邊,他收起殘破的蝠翼,打量著謝知寒:“再灌一碗吧,女君?!?/br>
    立在木架上的烏鴉跳動了一下,轉(zhuǎn)過頭說:“攝神定魂符的符水只能喝一碗。將軍,不要添亂。”

    伏月天在外面大殺四方、堪稱黎翡坐下最兇戾的爪牙,被這只烏鴉訓了,居然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誰讓這只烏鴉是魔界里最精通醫(yī)術(shù)的鳥呢。魔族的自愈能力太強,如果連自愈都無法挽回的傷勢,那么一般都是必死傷,也就沒有救的必要。

    在這種情形下,他們?nèi)宥茧y挑出來一個會治療的醫(yī)修。

    烏鴉指揮著伏月天遞上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黎翡從他手里接過藥碗,低頭喂進去一口,不知道是太苦的原因、還是因為謝知寒燒得迷迷糊糊,神智混亂,這一次怎么都灌不進去了。

    他的喉嚨總是被鎖鏈牽扯到,磨損的傷疤上帶著血痕,往外吐藥的時候也不自覺地捂著喉嚨,嗆咳里夾雜著細碎的喘息聲,像是很痛苦。

    黎翡皺起眉,她擦了擦謝知寒的唇角,跟伏月天道:“他不會真能病死吧。”

    伏月天一時語塞,道:“要是換別人照料,說不定……”

    黎翡面無表情地看過去,伏將軍當即噤聲,不安地卷起尾巴,改口道:“有女君照顧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