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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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嗎?”黎翡道,“你師兄說很掛念你?!?/br> 此言一出,還未現(xiàn)身的許多人都臉色變了又變,忍不住想到傳言中蓬萊道子已背叛師門、轉投這魔頭門下的消息。 “師弟?”蔣若秋面露急切,他飛身而起,周身環(huán)繞著一道長長的卷軸,一股侵吞空間之感在他周身浮動。憑借著蓬萊仙境圖,他一寸寸逼近,拂塵一掃,一股清風震開珠簾和輕紗。 霎時間,無數(shù)道窺伺的神識籠罩過來,在輕紗分開之時掃過車內(nèi),頓時有很多人愕然不已,心中紛紛浮現(xiàn)出各自的念頭。 “他的眼睛……” “這女魔頭當真可惡至極。謝道長修身持證、冰清玉潔,怎么能這樣……” “謝知寒的修為被封住了,看來他背叛道門的說法大概率只是個謠言……” “你們也太好奇了?!崩梏漭p飄飄地道,“看夠了嗎?” 她的魔氣倏地一掃,如同一條暗紫色的蛟龍從周圍環(huán)繞一圈,將數(shù)不清的神識反震了回去,紫色蛟龍張開血盆大口,在半空中嘶吼了一聲。 包括蔣若秋在內(nèi),神識窺探的反噬撞入丹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瞬間溢滿咽喉和口鼻,方才還傳音無數(shù)的桃源仙島瞬間清凈了。 蔣若秋將喉口的那一絲血咽回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收斂身后的蓬萊虛影,躬身道:“晚輩冒失,請女君入席?!?/br> 飛鸞青霄車駛過他身側,不知何時,樓宇中的仙樂彈奏聲重新響起。在車駕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瞬,蔣若秋忽然聽到一個平靜而熟悉的聲音。 “我與晉師侄也掛念你許久,”他說,“蔣師兄。” 第30章 喂酒 飛鸞青霄車停在最中央的樓宇之上, 黎翡離開后,鸞鳥便棲息在一棵巨大的桃樹下。 蔣若秋親自為魔主引路。他在引路的間隙中,還似有若無地觀察著他的師弟。這位祖師最鐘愛的弟子已經(jīng)跟以往截然不同, 他蒙著雙眼,似乎已經(jīng)目不能視,即便保住了他的立場,但這樣現(xiàn)身,實在顯得落魄。他這種在道門當中以清高冷漠而稱的修士, 卻被黎九如鎖在身邊,恐怕謝知寒就算還活著,也是生不如死吧? 蔣若秋按照常理去揣摩。即便他派晉玉平前去“解救”他的想法已經(jīng)暴露了目的,但他還是認為, 念之師弟恐怕要更恨黎翡一點,畢竟士可殺,不可辱。 進入瓊樓之內(nèi),已有許多人屏息以待。 黎翡是這場宴席中最尊貴的客人, 她登上階梯, 兩側的侍童撩開薄紗,請魔主入座。 她將謝知寒按在身側,居然真的品嘗起桃源仙島的佳釀,甜膩的酒水落入杯盞當中, 有一種很特殊的水果香氣, 黎翡問他:“難為你師兄精心準備, 要不要嘗一下?” 謝知寒道:“我不喝酒?!?/br> “滴酒不沾?” 他輕輕頷首。 黎翡看著他的視線忽然變得很奇怪, 有點探究似的湊過去:“我記得你……” “你記得的可不是我。”謝知寒向另一邊挪了一點點,不冷不熱地道。 黎九如還要再說什么,薄紗便被微風吹起, 幾個身穿霓裳的女修呈著不同凡俗的佳肴魚貫而入,在她們放下菜品后,真正為這場宴席做東的人終于現(xiàn)身,踏入堪虛境界的神識一一出現(xiàn),就在下方,她數(shù)了數(shù),兩男兩女。 “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其中一人的手臂和眼角上都綴著細密的龍鱗,生著類似于妖族的角。他是人與龍的后裔,是喚龍島的一位堪虛境前輩,“也沒想到二姐心心念念的救世之人,如今卻讓眾生視為心腹之患?!?/br> 黎翡眼皮一跳,笑了笑:“敖明周,龍女已經(jīng)死了?!?/br> 龍女死在三千年前的異種亂世當中。她是世上唯一一條血統(tǒng)斑駁、而實力卻冠蓋群雄的龍,也是此人的親jiejie。 敖明周道:“那時我雖然還小,但也隱約記得二姐的囑托。她為了清除海底被異種感染的妖魔,潛入海底三天三夜、戰(zhàn)至力竭而死,臨行之前對我說,日后要是有什么力所不能及、卻為天下蒼生而計的事,就去找她見過最值得托付的人,魔主黎九如黎姑娘……還有無念劍尊?!?/br> 黎翡支著下頷,聽他說下去。 “前些時日的血日、大雪,足以見到魔主現(xiàn)今的狀況了。既然如此,何必救世又滅世,做這樣多此一舉的事情呢?” 黎翡問他:“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呢?” 敖明周愣了一下,滿腹的說辭忽然滯住,似乎重新組織一個更好的說法。但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堪虛修士卻上前半步,極為不耐煩地道:“道友,她也不過是半步造化,終究沒踏入造化天地的大境界當中,我們四人聯(lián)手,難道不能制服她、像當年劍尊一樣封印她?” 黎翡毫無怒色,伸手倒了杯酒。 此人似乎跟黎九如完全不是一個時代的。他渾身上下都流露出自傲未折的劍修鋒芒,天資橫溢得帶著一絲驕狂:“我潛心修行多年,等得就是這樣一個契機!我是不知道你們將她請過來意欲何為,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有什么算計,但要我說,只要將她封印回去就夠了!劍尊能做到,你我自然也能。” 黎翡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氣息,純正的蓬萊道法之體,她跟謝知寒道:“這是你什么人?” “柳劍雪前輩?!敝x知寒道,“是劍尊閣下之后、唯一觸及劍道頂峰的人……他已入堪虛之境?!?/br> “他把無念當成目標啊?!崩梏漭p輕地感嘆。 話音未落,敖明周連忙將柳劍雪擋了回去,他道:“難道你沒答應過我,此事從長計議么?” 柳劍雪冷笑道:“你要一個濫殺無辜、手上血債累累的魔族,怎么答應你的要求?讓她自我封印,還是讓她自廢修為?要我說,干脆把那顆心還給她,我不相信真是靠她的魔心鎮(zhèn)壓異種源泉的,何必這樣又依靠她、又想殺了她,連我也覺得惡心?!?/br> “此事無法可談?!贝髦婕喌呐奚锨埃矫髦芤黄饟踝×肆鴦ρ?,“柳道友,你修為雖至,但畢竟太年少,沒有經(jīng)歷過當年的情景。我們邀請女君前來,是為了說服她,讓魔界和仙盟休戰(zhàn)議和,也跟黎九如前輩談一談為眾生求安寧的大事?!?/br> 后半句像是說給黎翡聽的。 但黎翡已經(jīng)聽困了。除了那個柳劍雪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在演戲。騙的不是她,而是這個劍修。 他們想要一個在堪虛境界里正面對戰(zhàn)排在前列的劍修挑戰(zhàn)自己,然后伺機而動,要是他死了,就立刻劃清界限開始談判,要是他真能撼動黎翡,這些人就會立刻翻臉,一擁而上,不論付出什么代價,也會將她重新封印。 黎九如沒繼續(xù)聽下去,而是伸手勾著謝知寒脖頸上連著他的細鏈,她纏在手上,一點點收緊距離,謝知寒捂住喉嚨,無可奈何地靠近她,最后幾乎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 黎翡伸出手臂,把謝道長按進懷里,然后舉起斟滿的酒水,喝了半口,覆上去沾濕他的唇。 謝知寒猝不及防地咽了一口,他不適應地咳嗽了幾聲,單薄的肩膀輕微顫抖,嗆得順了半天氣,低聲:“別玩了……這種場合你也……” 黎翡道:“你已經(jīng)沒有顏面可言了。不會還顧惜著形象尊嚴吧?你說我這個時候撤去結界,撩開這道紗,讓眾人看見他們寄予厚望的正道天才,像是侍奴一樣在我懷里求歡,他們會不會怒發(fā)沖冠、一擁而上?” “非要殺人不可嗎?”他問。 “這可不是我想的,是他們?yōu)槟愠鲱^、為了正道的顏面出頭?!崩梏湫σ饕鞯氐?,“這個柳劍雪,怎么說也是蓬萊出身,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這么一個以劍尊為目標的劍修,要是見到劍尊轉世竟然被折辱至此,就算再來幾個人,恐怕也勸不住他了?!?/br> 謝知寒不確定她是不是說真的,他的手指蜷縮握緊,繼而又松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穩(wěn)定了一下聲音:“我喂你……你別這么做?!?/br> 黎翡沒回答。她解開對方身上束縛手腕的繩索,看著謝知寒伸手舉起那杯酒——他需要小心地摸索,謹慎地觸碰,才能舉起那半杯酒釀。謝道長蹙著眉,那雙薄唇被酒液染得晶亮,他將酒水含在口中,然后湊了上來。 她能感覺到謝知寒溫度驟升的臉頰和體溫,能感覺到他的為難和隱忍。他眉心有一道銀色道印,這張臉明明清寒疏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的所作所為卻與爐/鼎奴/寵無異。 謝知寒試探地貼上她的唇。他的唇瓣很柔軟,舉止生澀,像是硬著頭皮強迫自己,似乎隨時隨地都會躲開。他極為勉強地渡過去一杯酒,沒有被飲盡的酒水沿著唇角滑落下來,留下一道不明顯的濕痕。 黎九如伸手捏住他的下頷,把唇角的痕跡舔掉,抵著他道:“你說,會有人想到嗎?” “想到……什么?”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就算黎翡布置過隔音結界,他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可能會被聽到這種聲響的恐懼。 “我覺得不會。他們肯定不知道,這些人百般設計的鴻門宴,千方百計地演戲給我看,我不僅一個字都沒有聽,還在這里褻/玩他們的仙門道子、劍尊轉世,這要是傳出去,你和我,大概都會聲名狼藉?!?/br> 謝知寒無力地道:“你的聲名本來就……” “好好,可憐的只有你?!崩梏浯蠖鹊氐?。 可她就算再大度,謝知寒也受不了如此的羞辱了。他想要離開對方的懷抱,卻被她的手按著側腰,被摁坐在她的腿上,像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他不得已地懇求道:“放開我……他們能看到的?!?/br> “這道紗簾這么薄,他們早就看到了?!彼^分惡劣地道,“謝道長,一杯都沒喂完,就想跑掉嗎?” 他被蒙住的眼眸微微顫動。黎翡能看到他霜白的肌膚上浮現(xiàn)出淺淡的紅色,很難說這是因為恥辱還是惱怒,在他這張冷月秋霜似的臉龐上,總能出現(xiàn)這種讓她意外的、活色生香的神情,這種生動的隱忍和羞/恥,是當年的無念身上決計不會出現(xiàn)的。 從這一方面來看,永遠溫柔地包容她、痛得發(fā)抖也從不躲避的無念,跟眼前的謝道長,確實不太一樣。 謝知寒的喉結動了動,很艱難地將咽喉里引人不適的酒液味道咽下去。他捧著杯盞,又含了一口,磨磨蹭蹭地靠過去,碰到黎翡的唇鋒。 就在此刻,下方的議論爭吵聲忽然停了。柳劍雪徹底被激怒,一片冰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許,不如我為眾生斬出一片天,也好過如此跟這個魔頭僵持著!” 說罷,一道璀璨的劍光從他身后飛出,如流星般穿梭過來,瞬息劃破了輕紗。 紗簾飄然墜下,劍光擊碎結界。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黎翡伸手把謝知寒扣在懷里,分神轉頭看過去,她瞳孔里倒映的劍影越來越大,隨即——她的骨翼從肩胛骨后方伸出,巨大的翼刺碾碎了周圍的木制擺設和坐榻香爐,折回來半掩住身軀,那道璀璨的劍光只在骨翼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白痕。 她的骨翼在一片狼藉中舒展開來。 四下一片靜寂。眾人的目光穿過被切碎的輕紗,落在她的懷中。 在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當中,柳劍雪的神情呆滯了一刻,而后勃然大怒:“他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被你擄走也就算了,你竟然還如此逼迫他!你的腦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東西?!” 黎翡琢磨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復:“劍尊的轉世嘛……我知道。你修行一生都難以與其并肩的大前輩?!?/br> 她的手指拂過謝知寒的臉頰。 “你們心心念念、恨不得從墳里把他刨出來的救世主。一個名垂千古、大公無私的劍修?!彼p輕地念叨了幾句,又笑著說,“可在我的腦子里,只有他情/欲密布的臉。” 黎翡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很平靜地看著謝知寒,連一絲余光也沒有分給別人。 但這話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柳劍雪的額角青筋凸起,立即結印祭出了劍修法身,他身后亮起萬劍虛影和一道側身負劍的法身,靈氣卷成旋渦,幾乎就在暴動的邊緣。而其他本不愿出手的人也怒火橫生,不管是見到蓬萊道子受辱、還是聽到她這么形容昔日的劍尊閣下,都讓許多人祭出了法器。 連敖明周都擰緊眉毛,臉顯怒意,他身側的女修秋寧更是如鯁在喉,咬牙道:“起陣!” 局面徹底失控了,剎那間,周遭在席的各派掌門、其他化神期修士的身后,都出現(xiàn)一道篆字虛影浮現(xiàn)而起,跟當年無念劍尊刻在血槽上的篆字一般無二。 一道沉重至極的封魔大陣覆蓋住整個桃源仙島,這座島嶼的核心,被完全煉制成了一件專供封印鎮(zhèn)壓的法寶。靈氣不斷地積壓、盤旋,而在這過程中,琵琶的響聲由緩變急,仙樂繞住整座樓宇,在座次當中,一直沒有開口的最后一位堪虛境女修顯出法身,在她的身后,一個反彈琵琶的天女法身在半空中浮現(xiàn)而出,琵琶弦動,天地光華浮動,島外的海水掀起洶涌的浪潮。 這是跟合歡門紅塵天音完全相反的另一道絕世之樂,其名為九轉天音。 “有備而來啊。”黎翡道。“那我活動活動筋骨吧,你說呢?” 謝知寒道:“你能不能……” “免造殺孽,是不是?”黎翡道,“這很難的。光是用劍指著我就犯了忌諱,他算什么東西,居然敢說我逼迫你,我要剝了他的皮?!?/br> 謝知寒咬了下牙,道:“……我自愿的。你沒有逼我?!?/br> “那好啊?!痹谶@種時候,她居然還有興致跟他糾纏,“乖乖,再喂我一盞吧。你喂了這盞酒,我就手下留情,只抓不殺,日后你伺候得好,我就把他們廢了修為放出來,讓他們?nèi)找垢心钅阌蒙眢w求來的恩德,想著道子是如何在我身.下輾轉……” 謝知寒捂住了她的嘴,難以忍受地道:“黎翡……” “不愿意?”黎九如道,“那我可動手了。” 第31章 清算 謝知寒抓住她的手,他凝滯沉默了一息,開口求她:“不要……” 他重新斟了一杯酒。 在這過程當中,無論是柳劍雪的劍修法身、還是裊裊不絕的九轉天音,都在封魔大陣完全亮起之前,沒有對黎翡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她的周身撐起一個攻不破的壁障,將飛來的劍光吞噬得絲毫不剩。 由于隔音結界的破碎,所以兩人的對話能讓周遭感官敏銳的修士聽到。她如此威脅,眾人更是怒不可遏,這些人雖然各懷心思,但也耐不住黎翡把正道仙盟的臉摔在地上碾來碾去。 一位修士當即道:“謝道子!你不必求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非要剿滅此魔不可了!” 此番言論引起了更多人附和。但謝知寒與他們不同,他是近距離見過魔族原型的人,實在太了解黎翡的實力,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可能是拼死一搏,但以謝知寒的估量,連“一搏”的機會,其實都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