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xué)校蹭了一頓免費的下午茶，顧信之吃飽喝足，開車返回顧懷之郊區(qū)的住處。

    已經(jīng)將近四十八小時未闔眼，他一沾床就睡死，醒來時已經(jīng)晚上七點。

    他本是打算問顧懷之要不要一塊吃頓飯，才點亮手機，就見她一小時前來了訊息，說會在學(xué)校處理課務(wù)，讓他餓了就先去吃飯，不用等她。

    讀完訊息，顧信之耙了耙一頭亂發(fā)，進浴室簡單沖過澡，換好衣服出門覓食。

    原先他對晚餐沒任何想法，才坐上車，立刻想起那個跟自家姊姊戀情傳得人盡皆知的男人，想到自己非但不是家里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至今甚至連對方照片都還沒打過，心里就有股氣堵著，越想越不爽快。

    半個小時后，顧信之拎著在街邊餐車買來的墨西哥捲餅，踏入了thanato。

    星期一夜里，酒吧沒多少人潮，進門后，他一眼就看見站在吧檯里擦拭酒杯的男人。

    拐了他姊姊的人，就是這傢伙吧？

    唇角輕扯，顧信之咬著捲餅上前，拉開高腳椅入座，「一杯自由古巴?！?/br>
    聽聞，周奐眼也沒抬，自杯架上取來玻璃杯，依序加入蘭姆酒、可樂及冰塊，最后在杯緣夾上檸檬片，三十秒的時間就送上調(diào)酒。

    「自由古巴?！顾谅暎副镜杲雇馐?。」

    顧信之沒搭理他的警告，只是拿過酒杯抿了一口酒，將捲餅嚥下，這才好整以暇地?fù)P起笑，抬眸對上男人凜寒的視線，「別這么一版一眼的，再給我五分鐘，馬上吃完?！?/br>
    周奐不語，漠著臉拿回那杯酒，直接倒進洗手槽里。

    「請你離開?！?/br>
    顧信之：「??」

    要這么有個性是不是？

    沒關(guān)係，為了他姊姊，他忍。

    「好，我不吃了，收起來?！诡櫺胖ばou不笑，將剩下的半個捲餅收回紙袋里，往旁邊一放，偏頭看他，「這樣行了？」

    周奐淡瞟他一眼，伸手拿過紙袋，扔進下方的垃圾桶里。

    顧信之：「??」

    去你的，那個捲餅一個要九十塊啊。

    顧信之氣得掐拳，滿腔的臟話就要出口，眼前又?jǐn)[了一杯全新的自由古巴，頓時間，滾到喉嚨的臟字又吞了回去。

    好，算他行，他就再忍一次。

    顧信之沉氣，喝了一口冰涼消氣，才又開啟唇：「欸，你有女朋友嗎？我最近和我家那口子鬧得不太愉快，想找個人諮詢諮詢?！?/br>
    這話當(dāng)然是假的，目的就是要探他底細(xì)。

    「嗯?！怪軍J應(yīng)聲，拿過擱在一旁的酒杯繼續(xù)擦拭。

    今天店里客人不多，他沒什么事要忙，加上一早買了早餐去顧懷之家里陪她吃，女人稱讚了這回買的藍(lán)莓貝果，分開前又像個初次離別的孩子似地抱了他很久，他心情挺好。

    就姑且陪這人說幾句話打發(fā)時間。

    見對方配合，顧信之暗自竊喜，想著大概也是個沒心眼的傢伙。他端正坐姿，故作虛心求教，「好，那我問你啊，如果你跟你女朋友意見相左的時候，你會怎么做？」

    「聽她的。」

    不錯嘛，加分。

    「那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都怎么做？」

    「想辦法讓她開心?！?/br>
    行，加分。

    「那如果她哭了，你怎么辦啊？」

    男人凜眸，指節(jié)攥緊幾分，「讓害她哭的人事物消失在這個世界上?！?/br>
    顧信之微挑眉，薄唇勾起幾許認(rèn)同的弧度。

    這傢伙很不錯嘛，感覺挺疼姊姊的，勉強達(dá)到及格分?jǐn)?shù)了。

    「那，我問最后一個問題?！诡櫺胖辶饲搴韲?，稍微壓低聲線?！溉绻母改覆皇呛軡M意你，甚至反對你們交往，你會怎么做？」

    呼息滯了半秒，周奐慢條斯理地將玻璃杯放回架上，抬眼迎上他的視線。

    如果顧懷之的父母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他會怎么做？

    這個問題，他想了無數(shù)遍。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一對父母，愿意讓自己的女兒和一個殺人犯在一起。

    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種，他又能怎么做？

    他無法改寫自己的血緣，無法抹去曾經(jīng)的不幸，更無法倒轉(zhuǎn)已經(jīng)發(fā)生的錯誤。

    他什么也做不了。

    像他這樣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社會的拒絕，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旁人眼神里的恐懼，一次又一次地被各種有聲的言語與無聲的作為推拒于陰暗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地讓現(xiàn)實告自己，什么改過自新后就能重新融入社會，被社會上的每一份子重新接納，都只是存在于刑罰學(xué)說那理想象牙塔里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給曾誤入幽冥的罪人一方得以容身之處。

    不只是顧懷之的父母，或許連顧懷之在知道他所背負(fù)的罪孽之后，也會因為害怕，因為恐懼，從此離他而去。

    所有人都會離開。

    沒有人會留下。

    他的世界終究是一片黑暗，沒有光，沒有溫度，沒有任何人煙。

    察覺眼前的人陷入沉思，顧信之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欸，你還沒說，你會怎么做？」

    周奐回過神，眸色沉暗，默了片刻，還是給了回答。

    「我尊重她的選擇?！?/br>
    他尊重顧懷之的所有選擇，即使是離開。

    打從一開始，他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找上她的，他需要她的光，渴望她的信任，期盼她的溫暖，也想把她的一切佔為己有，可他也明白，這些永遠(yuǎn)都不屬于他。

    他都明白的。

    所以他不會讓顧懷之夾在他與親人之間為難，不會帶給她必須抉擇的痛苦，不會在她說要分開的時候糾纏不清，永遠(yuǎn)不會。

    他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失去她。

    語落，周奐轉(zhuǎn)身走至酒柜前，開始整理上頭的藏酒。

    從他背過身的肢體語言感受出他想結(jié)束話題的意欲，顧信之也沒繼續(xù)追問，只是將手邊的半杯調(diào)酒飲盡。

    這男人遠(yuǎn)比他想像的來得深沉，可那深沉卻又不是機關(guān)算盡的城府，而是謎團一般無法看清的陰暗，一種讓人光是看了，都會陷入孤涼的絕望。

    這男人的眼里沒有任何的希望。

    他的眼里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