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慕燐一邊更衣，一邊思索著，該如何向父皇解釋代嫁之事。

    想著、想著，突然笑了出來。

    他真的好懊悔，自己竟然沒有早一點醒過來。

    雖然圍觀的群眾，大部分都是說些嘲諷蘇湘湘當(dāng)眾失態(tài)，但是也有零星幾個官員面露羨慕。

    「若得一女子如此仰慕，大膽表述衷情，一生也值了。」

    「她若真是妖狐，也是深情繾綣，真情流露?！?/br>
    蘇湘湘到底說了什么，讓他好在意。

    追問紫玉等人，也只是低頭臉紅，怎么也說不出來。

    『原來湘湘對本王也…一直以來，到底在不安些什么？』

    祺慕燐想起那天，紫玉替蘇湘湘化上新娘妝，她低頭，不敢看他的樣子。

    一直是這樣，每當(dāng)本王給你什么，你總是不敢拿。

    每當(dāng)走進(jìn)一步，你就退一步。

    所以彼此的距離，總是差這么一步，總是少了什么。

    祺慕燐忽然想通了，一件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他是皇子，而她是奴才。

    懸殊的身分，讓她膽小，不敢表達(dá)愛意，他早該察覺的才對。

    他承認(rèn)，確實一開始她不像丞相府嫡女的行動，引起了他注意。

    但是之后，她是誰，有這么重要嗎？

    所以才會在她用身分疏遠(yuǎn)他的時候，如此憤怒。

    但是站到她的角度，她的每一個反應(yīng)、每一個動作，正常到讓他覺得可愛。

    祺慕燐知道他應(yīng)該怎么做了。

    既然是因為身分，讓你跨不出一步，那本王就給你，如果行不通，摧毀也行。

    他俐落盤起半乾的烏發(fā)，稍微有些落魄，又不失身為三皇子沉穩(wěn)內(nèi)斂的氣質(zhì)。

    如同收于刀鞘的寶劍，隨時要拔刀而出。

    祺慕燐在蒼火的攙扶之下，跪坐在崇明帝于宴會廳的龍席之下。

    父子離的很遠(yuǎn)，周遭坐著其他參加元宵宴的貴賓，眾皇子與大臣們。

    整個宴會廳的氣氛沉重壓抑。

    「柳丞相，這是怎么回事，為何燐兒身邊的女子，不是朕指婚的丞相府嫡女，柳如艷？」

    柳丞相顫顫巍巍的走出席位，面對皇帝，趴伏跪地，遲遲說不出一句話。

    「兒臣有罪?！?/br>
    祺慕燐的一句話，打破了宴會廳壓抑的沉默。

    「當(dāng)日與兒臣大婚的，并不是柳如艷，而是柳丞相的養(yǎng)女，蘇湘湘。」

    柳丞相一臉驚恐的轉(zhuǎn)頭看向三皇子。

    「養(yǎng)女是怎么回事！」崇明帝震怒，柳丞相更不敢說話。

    「此事是兒臣擅自作主，當(dāng)時，比起丞相府嫡女，兒臣更需要蘇湘湘?！?/br>
    眾人譁然，三皇子這是當(dāng)眾承認(rèn)自己犯下欺君之罪，替丞相府扛下罪名。

    為什么？

    不只吃瓜眾人百思不得其解，柳丞相也不理解三皇子到底在打算什么？

    他當(dāng)真仗勢自己流著皇家血脈，敢當(dāng)眾不給陛下面子嗎？

    「燐兒這是嫌棄朕的賜婚嗎？」

    祺慕燐抬起頭，直面著崇明帝慍怒的面容，繼續(xù)說道。

    「兒臣惶恐，當(dāng)時遭人暗害，連太醫(yī)院也牽扯其中，聽聞丞相府養(yǎng)女深諳醫(yī)術(shù)，才出此下策?！?/br>
    崇明帝一時愣住，馬上反應(yīng)過來。

    「胡扯！燐兒若不信任太醫(yī)院，自行求醫(yī)即可，何須拐彎抹角！」

    祺慕燐無辜地看著父皇，態(tài)度卑微，低頭叩首。

    「能驅(qū)使太醫(yī)院的賊人，難道不會想方設(shè)法再度暗害，兒臣惶恐，只能暗中就醫(yī)，尋求丞相府協(xié)助！」

    「柳丞相，你怎么說？」

    崇明帝又把話鋒轉(zhuǎn)回柳丞相，他再度趴伏跪地。

    「老臣心系三皇子處境，故幫之，請陛下恕罪！」

    柳丞相只能先順著三皇子的謊言掰下去，難道他還要把罪名攬回來，又不是傻子。

    「燐兒為何不求助于朕，要這般委屈，況且，燐兒的腳還未癒，蘇氏當(dāng)真身懷醫(yī)術(shù)？」

    周遭竊竊私語，尤其是親眼見識她施作的回魂儀式，更加不淡定。

    「蘇氏說是身懷醫(yī)術(shù)，更不如說是身懷妖術(shù)！」一個官員說道。

    「蘇氏方才當(dāng)眾施法，還對三皇子殿下…啊，老臣真不敢說！」

    「這蘇氏恐怕不是尋常女子！」

    旁聽臣子們開始你一言、我一句的穿鑿附會，把鄉(xiāng)里間不堪入耳的傳言復(fù)誦了一遍。

    狐魅惑主、妖艷賤貨、狐妖轉(zhuǎn)世。

    「就是這妖女，把三皇子殿下迷去了心智，才自己攬下罪名，想方設(shè)法替她開脫?！?/br>
    「會這樣cao作人心的女子，實在不當(dāng)留！」

    「肅靜！」崇明帝拍桌，大罵了一聲。

    「依燐兒所述，蘇氏只是假婚求醫(yī)，那便罷了吧，今日便與此女和離，另尋他日與柳如艷成婚，朕便不再追究?！?/br>
    柳丞相松了一口氣，雖然拆散了有緣人，但至少保住蘇湘湘的命，無人領(lǐng)罰，也算是好結(jié)果。

    畢竟，他們兩人身份懸殊，本就不該糾纏一塊，徒增傷感而已。

    「恕兒臣不從?！?/br>
    祺慕燐的話再次沸騰了在場群眾。

    竟然第二次當(dāng)眾打臉皇帝，是還要不要命？

    在崇明帝還沒反應(yīng)過來，祺慕燐緩緩的驅(qū)使傷腿，站了起身，向前走了兩步，行了一個恭敬大禮，再度趴伏跪地。

    「一開始確實是假婚，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湘湘待兒臣盡心盡力，不僅治癒兒臣腿傷，更救助兒臣于水火之間，若不是湘湘，兒臣恐不能再與父皇說話。」

    崇明帝驚得站起，不僅僅他，在座眾人皆驚訝。

    三皇子的腿傷竟然早已痊癒，他只是一直在假裝瘸腿，從什么時候開始，為什么？

    「燐兒快起，再轉(zhuǎn)一圈走走給朕看看！」

    祺慕燐緩緩站起，像個猴子一樣，當(dāng)眾走了幾圈。

    祺慕文盯著三弟，狂冒冷汗，雖然他也知道遲早會好，這痊癒速度也太快，就像是沒受過傷一樣。

    那女人當(dāng)真是妖狐嗎？

    只要她在，就弄不死祺慕燐嗎？

    「好啊、好…燐兒為何一直欺騙朕！」

    氣氛再次突轉(zhuǎn)，祺慕燐再次恭敬趴伏叩首。

    「兒臣惶恐，此次落水，也是賊人所為，兒臣愚昧，尚不知為誰所害，請父皇主持公道！」

    焦點轉(zhuǎn)移，從蘇湘湘代嫁之事，變成三皇子不斷被害。

    雖然祺慕燐早就知道是誰害他，明眼人稍微想一下也知道，為什么一直不查。

    因為，就算查了，也是下人出來背鍋。

    祺慕燐倒是想看看，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崇明帝到底敢不敢接，還是又是草草結(jié)案。

    「燐兒委屈，朕一定嚴(yán)加查辦?；貋硖K氏一事，此女當(dāng)眾失儀，身份低賤，實在配不上燐兒。」

    可惡，這老東西果然沒這么好糊弄。

    「燐兒身份高貴，尊封煉王，此女做個侍妾都算抬舉她了，更何況，犯下欺君之罪、天理難容…又好行魅術(shù)，實在不可留?！?/br>
    祺慕燐暗暗握緊拳頭，真想直接衝出去給他父皇一拳，竟然這樣嫌棄他的湘湘。

    而且，他被害的事竟然一句話就敷衍過去了，還真是個好父親。

    恐怕父皇早就知道是誰搞的鬼，只是為了維持皇家臉面，在縱容而已。

    嫌棄湘湘的出生，也是為了您的臉面吧？

    祺慕燐無奈的笑了一笑，起身，伸手摘下頭冠，解開奢華外衣，僅留下著素白的內(nèi)襯，再度跪地。

    「既然是因為兒臣身份高貴，配不上湘湘，那便罷了吧，『草民』愿捨去煉王及皇子身份，從今隱遁山林，只愿與愛妻偕老?！?/br>
    祺慕燐的話再次全場譁然，崇明帝一時間喘不過氣，說不出話，僅能慌神的亂揮著手指，指著跪在席下的「草民」，想罵也罵不出一句話。

    「真是狐媚惑主，果真該殺！燐兒，朕是為你著想啊！過于寵愛卑賤之女，必會毀了你的前途！」

    「既然如此，也殺了草民吧，即便陰間冥府，草民也要與湘湘攜手同行！」

    祺慕燐堅定深邃的黑瞳，不像是玩笑，或是意氣用事。

    他完全是認(rèn)真的。

    祺慕文看著他用情至深的愚蠢三弟，應(yīng)該要可笑的，但是，內(nèi)心深處卻燃起未知的怒火。

    是忌妒嗎？還是羨慕？

    為什么，三弟選擇自我毀滅，應(yīng)該要大笑三聲才是?。?/br>
    祺慕文此時卻沒發(fā)現(xiàn)，撫王妃顫抖著身子，緊緊地牽著他的手。

    「報！」

    玉公公的一聲疾呼，打斷了父子間相互情緒勒索的對峙。

    「誰準(zhǔn)你這奴才打斷朕！」崇明帝直接遷怒在玉公公身上。

    玉公公趕緊跪地趴伏。

    「陛下恕罪，事關(guān)皇嗣，老奴不得不說！」

    跪在玉公公身旁的祺慕燐，立即轉(zhuǎn)頭看向玉公公，他記得，剛才玉公公，是帶著跟在父皇身邊的奇醫(yī)過去，與老師傅一同探視蘇湘湘。

    難道？

    「蘇娘娘有喜了，恭喜皇帝陛下喜得皇孫，三皇子殿下喜獲麟兒！」玉公公說道。

    終于趕上了！

    「玉公公，真、真的嗎？」祺慕燐急急地問。

    「千真萬確，脈象顯示，已滿4周。」玉公公回。

    皇帝愣住，整個人酥軟了下來，已經(jīng)沒有理由賜死那個女人了。

    但是，真正讓他百感交集的是，燐兒聽聞喜訊的笑容。

    自從憐妃過身，多久沒有看到過這個孩子真心的喜悅。

    忽然，皇帝想起當(dāng)年，憐妃也是讒言傍身，同樣是「狐魅惑主、妖艷賤貨」。

    但是，他有像燐兒這般，不惜賭上一切，只為了護(hù)一位真心女子。

    還是，只是不斷拿社稷大統(tǒng)、皇家無奈，盡是消磨著她，讓她受盡委屈。

    「父皇，君子一言，是否駟馬難追？」

    祺慕燐的一句問話，把崇明帝從回憶中拉扯出來，這孩子為何突然？

    皇帝反應(yīng)過來，想起自己方才在酒席間的胡話。

    「咳，當(dāng)然君無戲言?！钩缑鞯壑荒苷J(rèn)栽。

    罷了，燐兒這么喜歡，即便真是狐妖，再不滿意，也是得接受。

    祺慕燐再次戴上頭冠，穿回奢華禮服，露出一臉壞笑。

    「兒臣請求父皇，看在丞相府養(yǎng)女，蘇湘湘，綿延皇嗣、醫(yī)治兒臣腳傷、救命之恩，賜封其女為『煉王妃』?！?/br>
    在場眾皇子與臣子們再次炸鍋。

    方才不是才討論要把妖女賜死，才一句話的功夫，怎么變成晉封為三皇子正妃，還順理成章，給她認(rèn)了一個有權(quán)、有錢的老爸。

    前一秒還在以死要脅，下一秒換成「君無戲言」。

    有誰能比祺慕燐還要厚臉皮？

    崇明帝一臉冷汗，這也太jian詐，到底是學(xué)誰？

    「蘇氏方才身著破衣，裸露失儀，加上身世不堪，實在不當(dāng)立為正妃…柳丞相怎么看？」

    崇明帝趕緊甩鍋給柳丞相，要是臣子反對，就不是他這個皇帝當(dāng)眾食言了。

    輪到柳丞相冒汗，情況不同了，三皇子已經(jīng)逐漸站穩(wěn)勢力。

    他可不能得罪三皇子殿下，畢竟殿下是看在蘇湘湘的面子，才不追究丞相府。

    現(xiàn)在蘇湘湘，已經(jīng)不是奴僕了，母憑子貴，她在煉王府站穩(wěn)腳跟，對丞相府來說，也不是壞事。

    或許，蘇湘湘的孩子，還有可能是下任太子，而丞相府也能沾到皇族的光，這大腿可要抱對。

    「老臣以為，『小女』作為側(cè)妃伺候殿下已久，不如就與如艷一同伺候殿下也好?！?/br>
    祺慕燐瞪了一眼柳丞相。

    這老狐貍竟然馬上適應(yīng)了養(yǎng)父設(shè)定，還不忘給自家女兒塞回一個位置。

    這樣子，就沒有欺君之罪的問題，頂多就是延后執(zhí)行而已。

    「好、好，蘇氏養(yǎng)胎，還有柳妃伺候也好?！钩缑鞯叟淖辣硎举澩?。

    祺慕燐一臉大便，這兩個老東西是把本王當(dāng)什么，買一送一，半買半相送嗎？

    但是，他實在想馬上閃人，抱抱可愛湘湘，不想繼續(xù)跟這兩個老東西糾纏。

    「謝父皇?！轨髂綗笱艿卣f。

    「柳妃婚宴就交由禮部安排，蘇氏由玉公公傳朕口諭，兩人皆為煉王側(cè)妃?！?/br>
    皇帝對這兩位女子的看重程度，在這一句話表露無遺。

    祺慕燐才不管，反正自家妃子，自己寵著就是了。

    所以，可以閃了嗎？

    「父皇，婚事既已敲定，可否讓兒臣隨玉公公告退。」

    看著急著要去探望自家妃子的兒子，崇明帝真是拿他沒辦法。

    「燐兒腳傷既已痊癒，北漠之事可不能再推辭，明日早朝詳談細(xì)節(jié)?！?/br>
    「兒臣領(lǐng)命?！?/br>
    唉呦，囉囉嗦嗦，隨便啦，明天再說啦！

    見祺慕燐下一秒就要衝刺出去的樣子，崇明帝只能趕緊放他走。

    看著玉公公與祺慕燐，一前一后退出宴會廳。

    崇明帝嘆了一口氣，明明是圓滿元宵夜，卻寒風(fēng)刺骨。

    今后，該決定的事，也該加緊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