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另類告白？

    應(yīng)該不是。因為完全沒有提及喜歡和愛，還直接跳到「一輩子」。而且，是以不忽視同事──她為前提。上司寫給她的便利貼，到底是什么用意?！府斠惠呑优笥眩俊寡﹂群擅曰?，自言自語。

    隔壁座位上的沉映珊轉(zhuǎn)過臉，奇怪問：「你說什么？」

    薛槿荷回過神，沒事般搖頭，「我們今天去參訪的店家，東西其實挺有質(zhì)感。」

    「你剛剛是說這個嗎？不是說一輩子朋友，然后又在那里不敢相信、否認？」

    這時候公車正好停靠，車窗映上車內(nèi)的她跟至友。然沉映珊投來的目光更加銳利，挑起眉，滿是從實招來。她裝不清楚，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我們下一站下車。」

    也不管公車再度向前行駛，開始搖搖晃晃，薛槿荷仍從座位起身，拉住直桿和拉環(huán)緩緩移步。這才有脫離是非之地的感覺。而這個是非之地就是，察覺到她最近怪怪的她的好友，沉映珊。

    公車到站期間，薛槿荷不經(jīng)意朝后瞧去。

    沉映珊還坐在原先的二人座上。

    尤其好友那雙眼賊溜溜的，好像明示著，她逃避話題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打自招?？墒菚J為自己不打自招，其實代表她心里也有些異議，所以下意識回避？

    公車緩慢靠站。

    沉映珊悠悠走來，別有意味搭上她肩，jian詐嘖出幾聲：「我早就瞄到罐裝咖啡，有上司特意留給你的字條，你還有什么好遮掩啊?！?/br>
    什么──

    薛槿荷嚇得不輕。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時機超剛好，瞄的時候上司正好轉(zhuǎn)身回辦公室，沒注意到你們兩個人的小祕密被我看光光了?！钩劣成簼M副想放聲大笑。

    要她怎么說。

    因為說不了，所以公車靠站，車門打開那刻，薛槿荷立刻應(yīng)：「我先走回公司了。你可以慢慢來?！?/br>
    雖然沒有明說慢慢來的意思，但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離遠一點，這樣沉映珊就不會繼續(xù)追問。

    然后，她下公車，假裝若無其事，逐漸跟身后的沉映珊拉開距離。

    沉映珊卻笑意濃厚，朝她這方大吼大叫：「好啊，我就『慢慢』走嘍。真的如你所愿，會走得很慢很慢，像太空漫步那樣慢哦?！?/br>
    那些拼命強調(diào)，簡直是故意的。

    薛槿荷瞬間閉上眼，深知被調(diào)侃；再睜眼時，她已加快腳步，務(wù)必要暫拋沉映珊，馬上回公司繼續(xù)工作。這樣她應(yīng)該會忘記這刻的為難，明明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根本沒什么好說，可是腦袋卻自顧自昏熱的為難。

    搭上電梯，樓層顯示已到達。門在薛槿荷眼前滑開。抬臉，邁開步要往外走，可是剎那間她瞥見似乎要乘電梯的上司佇立外頭。

    他看到她，腳步于是往另一邊挪，似乎想讓她順利出來。

    可是她下意識縮腳移向另一方。

    結(jié)果雙方的退讓反而令彼此再次正面堵上。她怔住，他頓然。薛槿荷立即轉(zhuǎn)變方向，同時間上司也往另一端去。

    他們來回幾次沒法進沒法出，她不禁要在心里猜測：是因為她還沒回他的另類告白──不是，是一輩子？才故意堵她嗎？還是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法和腳步單純跟她一致？

    突然間，他兩眼掠過她，表情微微變化，果斷停步，伸手將她往同方向拉。她根本沒料到上司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避不可避，只能被拉著移動，稍退后挪。他對她說：「擋住了。」

    她回身看。

    上司口中被擋住的那人，正好從她讓出的空間走出電梯。

    雖然事出有因他才會拉開她，但從這刻開始總覺得很困擾。

    「你剛剛參訪回來？」上司問。

    「剛回來?！?/br>
    「只有你一個人？」

    「我和她一起?！?/br>
    他問，她也只能答。但他目光顯現(xiàn)疑問，她循了循于是理解，不自覺以不夠禮貌的語調(diào)應(yīng)：「啊……我走比較快，她等一下就會回來了。映珊等等就會回來……」根本忘記她正在跟上司說話。停了停聲，她要反省，可是，這種有發(fā)語詞的應(yīng)話，不知道為什么在上司楊嘉凡面前，愈來愈隱藏不住。

    他并沒面露責備。

    似乎也不很在意她的不夠禮貌。

    「你們離開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有少東西？」他問。

    「少什么？」薛槿荷一臉困惑，隨即低臉，緩慢撐開外出提袋。因為是暫時外出，她提袋里東西很少。

    「剛剛你們?nèi)⒃L的店家打電話過來，說你們忘了東西。如果不是你，可能是沉映珊的?！?/br>
    「我撥電話問一下?！寡﹂群删鸵贸鍪謾C。

    「不用沒關(guān)係?！箺罴畏操咳换兀肝以染鸵ジ浇惶?，再順道幫你們拿。」

    「我可以自己去。」

    「誰去有差別嗎？」

    「差別？可是不至于是你去『幫忙』拿。」

    上司靜聲，同時伸手按下電梯鈕，彷彿根本不管她剛剛的婉拒。等電梯一層層上樓再下樓的時候，薛槿荷更加感到困擾，比剛剛他將她從電梯里拉出來，要更困擾。

    「你是上司……」她說。

    「同時也是你們的同事?！?/br>
    「我自己的疏失，我會自己處理?！?/br>
    「還是要我假裝不知道？當你是麻煩又難搞的同事？」

    「是『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缺失，而影響到上司。」也就是他。

    上司表情恍然、咀嚼，然后輕聲，「你這刻的執(zhí)著，是認為自己影響到工作？因為你寫過：上司應(yīng)該接納下屬某些不會引起工作缺失的缺點。」說得記憶猶新無法忘懷。薛槿荷根本想不到面前這位上司會對她的話這么在意。

    電梯抵達，門緩慢滑開。

    上司站進去。

    門當著她的面快關(guān)上。

    她迅速瞄往墻上電梯鈕，不確定該不該按?？墒切牡椎睦_到達上限，最后，她按住鈕──被巨大的困擾驅(qū)使。是不是會被上司奇怪打量，也無法顧及了。電梯門重新滑開，短暫屏蔽的上司再度出現(xiàn)。他們不禁對視幾秒。

    薛槿荷挪開視線打算表明意向。

    他卻先開口：「要一起去嗎？」

    總覺得，她沒有能答不的理由，因為不管他去不去，她都必須去拿回遺忘的東西?？墒撬鼓财痤^皮，那種感觸，比較像是不想去可是不得已必須去。另外，她很困擾。

    「電梯門又要關(guān)了?！股纤菊f。

    薛槿荷凝住他，完全無法想像跟上司同處狹窄空間，尤其是他貼給她那張關(guān)乎一輩子的字條之后。她表情十分正經(jīng)嚴謹?！肝铱梢韵葐?，你上次寫那張便利貼的用意？」

    電梯內(nèi)的人毫無疑問應(yīng)聲。

    「是什么意思？」她又問。

    「字面上的意思。」他答。

    字面上的意思是哪個意思？

    眼看門要再次闔上，里頭那人眼明手快將她拉進，接著門闔起，電梯開始往下。

    薛槿荷視線僵在他瞬間拉她，與她相觸的手。

    他這樣的舉動，更讓她困擾啊。

    電梯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她能聽到自己解不開答案的深呼吸聲，既倦累又厭煩。到底是什么意思，上司究竟是哪個意思。而且，確實因為他那另類告白──便利貼──弄得她認真對待不行，隨意看待也不是。所以她的厭倦，出自于無法看看就忘的自己。

    電梯持續(xù)往下，門滑開了，許多人擠進狹小空間。

    薛槿荷刻意往內(nèi)退，但一下子上來的人太多，佔據(jù)空間時還熱絡(luò)討論著什么，不停口沫橫飛。她不知道該繼續(xù)往后退，還是僵持原地別動。畢竟沒有能再退的空間──就她身旁站著上司的情形下。

    可是突然，她被拉住。

    薛槿荷迅速往另一個方向后挪。

    然而拉住他的──

    反射性轉(zhuǎn)身，薛槿荷身體和臉變得跟拉他的那人有些近。她頓怔，瞧見上司一臉正直，沒有多馀遐想。她不想繼續(xù)離他太近，可是似乎有人想拼命擠進來。身邊的上司也許是接觸到她的詢問目光，于是開口。

    「需要再往后一點?！?/br>
    「已經(jīng)很難再退。」她應(yīng)。

    注意到他改瞧電梯門口。

    薛槿荷縱然臉無法轉(zhuǎn)，看不清現(xiàn)在電梯情況，但耳邊卻能判斷變得密閉的這刻，是因為電梯門終于關(guān)上，那些人們好不容易擠進來了。她不故意揚臉，可是總能看到離得很近的上司的臉。

    真的好困擾啊。

    較靠近他們的男子動了動頭，似乎試圖面對他們：「不好意思啊，我們一群人突然擠上來?！沟狼肝赐?，男子低眼不經(jīng)意晃見什么，驀然嘿笑：「看來我們?nèi)诉€不夠多。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抱歉，打擾到你們的兩人世界，還是要說因為我們，你們才因禍得福，所以得跟我們道聲謝。」

    男子朝他們曖昧眨眼。

    薛槿荷有種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縱使仰天長嘯也無法說明的困擾。

    電梯抵達一樓。

    原先擠滿電梯的人們逐漸離去，嘈雜熱絡(luò)也跟著消散，倏起的安靜反而讓她難以開口。

    「走了?！股纤韭氏日f。

    薛槿荷發(fā)出聽到可是不知道回什么的應(yīng)付詞。

    她沒有驚訝，可是很困擾。

    他跨出電梯往前走，自然松開她手。

    薛槿荷明顯感覺到自己脫離束縛。但為什么──因為手被拉握得久了，身體自行記憶住，就算好久之后他松開手，同一個地方依然殘留被他拉握的感覺。

    薛槿荷半抬手瞧，才轉(zhuǎn)望上司背影。

    「是認真的嗎？一輩子？」她不覺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