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沉默，傅晏辭垂下眼：“我就想看看，那個時候，我能做到什么程度?！?/br>
    人為失誤，和系統(tǒng)無關(guān)。

    這一句他曾經(jīng)能夠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在知道事故死者是時衾的父母時，變得不那么肯定。

    出了機場，梅森回去看望家人。

    傅晏辭直接去了ngt公司。

    ngt是一家傳統(tǒng)汽車企業(yè)，但十幾年前，瞄準了還未興起的電動汽車市場，成功轉(zhuǎn)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美國市值頭部的車企。

    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實車道路測試需要很多天。

    一開始測試人員還有些不情愿，不想浪費時間去測一個早就迭代多次的早期系統(tǒng)。

    直到測試過程里，所有的數(shù)據(jù)和ngt經(jīng)過多年更新迭代后的自動駕駛系統(tǒng)數(shù)據(jù)持平，或比之更高。

    測試人員像是梅森一樣，不可置信。

    對傅晏辭這個名字，有了新的認識。

    在ngt，他們就算沒見過傅晏辭，但誰都聽過這么一個中國名字。

    傅晏辭在ngt任職期間，憑借一人之力，主導了幾次技術(shù)革新，才讓公司奠定了現(xiàn)在的科技實力。

    測試期間，ngt公司的ceo馬克來了許多次，想要他的系統(tǒng)源代碼。

    “馬克，我們現(xiàn)在是競爭關(guān)系?！备店剔o拒絕得直接，他為國內(nèi)科技公司工作，不可能再幫ngt。

    “這次道路測試，算是你還我的人情，忘了嗎？”

    上次ngt因為自動駕駛系統(tǒng)失控，召回了大批車輛，爛攤子沒人有能力收拾，把傅晏辭請了回來。

    知道不可能再有商量的余地，馬克哈哈笑道：“我現(xiàn)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批了你的離職。”

    道路測試持續(xù)了半個多月。

    最后一天是傅晏辭要求的環(huán)境模擬測試。

    模擬的是那一場事故。

    當拿到模擬場景需求時，負責測試的主管愣了一瞬。

    他是公司數(shù)年老員工，一看到需求資料里要復現(xiàn)的那場事故，就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ngt自動駕駛系統(tǒng)上市以后的第一起事故，當年他為了調(diào)查事故原因，做了多次事故復現(xiàn)，記憶猶新。

    因為是第一例事故，有特殊的意義。

    后續(xù)公司只要更新了自動駕駛系統(tǒng)，都會模擬這次場景進行測試。

    他做了那么多次事故重現(xiàn)，自動駕駛系統(tǒng)迭代了多次，沒有一次是能夠在撞到人之前停下的。

    自動駕駛系統(tǒng)設(shè)計的初衷是用于輔助人類駕駛員，從而降低事故發(fā)生率。目前的技術(shù)發(fā)展，還沒有到能夠完全取代人類駕駛員的程度。

    測試時，傅晏辭坐進了副駕駛，測試主管作為安全員，坐在駕駛座。

    實驗基地內(nèi)，光線被調(diào)至最暗，模擬暴雨的水如注，砸在車頂，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仿佛就是那場事故——

    醉酒的司機開了自動駕駛，昏昏沉沉，連路都看不清。

    前面出現(xiàn)了兩個人的身影。

    傅晏辭垂眸，在幽暗車燈光線下，盯住手表表盤。

    秒針咔噠咔噠在走。

    走的是生死時速。

    當時因為光線和天氣緣故，自動駕駛系統(tǒng)難以監(jiān)控到前方路面狀況，當給出反應(yīng)時，已經(jīng)來不及。

    9秒的時間。

    本該能觀察到前方行人的司機醉眼朦朧，什么也沒有做，徑直撞了上去。

    車的速度很快，離人影越來越近。

    測試主管也越來越緊張。

    他的腳沒有踩在剎車上，不自覺瞇起眼睛，等著又一次撞上去。

    突然，車猛地剎住。

    測試主管整個人往前沖了一下，等他抬眼時，只看見了安安穩(wěn)穩(wěn)站在車前的兩個假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車里近距離看清假人的臉，以往的每一次實驗結(jié)束，假人都已經(jīng)支離破碎。

    基地的燈重新亮起。

    參與測試的工作人員紛紛鼓起掌，誰都沒想到，這次的碰撞測試能通過。

    傅晏辭坐在車里沒有動，凝視著前面的兩個假人。

    在車前燈的照射下，假人的眼睛空洞，臉色慘白。

    女性假人的手里，還拎著一盒生日蛋糕。

    ngt在做事故現(xiàn)場還原時，真是事無巨細，在傅晏辭心臟上，精準地扎了一刀。

    他怔在那里許久。

    久到激動跑下車去看數(shù)據(jù)的測試主管走回來喊他。

    傅晏辭回過神，面無表情地下車，不管后頭祝賀的聲音，徑直離開了基地。

    傅晏辭想起初見時衾，問她的名字。

    時衾說她的名字不好，“衾”是裹尸的被子。

    她該是有多難過，才會那么怪罪起自己，怪罪自己的出生。

    傅晏辭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那么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不盡力些。

    明明他有這個能力。

    如果當時他再上心一點點，在模擬行駛測試時，對降低事故率的要求再提高些。

    也許這場事故就不會發(fā)生。

    他的小姑娘，就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那么可憐，早早地失去了雙親。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時衾接到傅晏辭打來的電話，抱歉說他回不來。

    她抿了抿唇，想生氣，又舍不得朝他生氣，只能語氣故作輕松，表示理解。

    掛了電話，心里只余下難以言明的失望。

    她像是往常一樣，捧一束玫瑰到了墓園，一個人在墓園里坐了一天。

    好在今年的天氣好。

    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溫暖如春。

    這么好的天氣，多適合讓爸爸mama見一見傅晏辭啊。

    等下次吧，時衾想。

    太陽自西快要落下，時衾腦袋枕在墓碑上，又睡著了。

    她被手機震動的聲音叫醒。

    “衿衿。”

    男人的聲音低緩沉沉。

    “天快黑了，別在墓園待太久?！?/br>
    時衾還在生氣，不想理他。

    “知道了?！彼p輕說。

    掛了電話，她繼續(xù)坐在地上不動。

    沒了陽光照耀，青石板的涼意隔著厚厚的衣服透了進來。

    傅晏辭在老槐樹下，目光沉沉，凝視遠處墓園里的那一抹小點。

    小姑娘不聽話，嘴上跟他說知道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抗拒。

    最后一班從墓園回市區(qū)的公交車快發(fā)車。

    傅晏辭又打電話去催。

    “回了嗎？”

    時衾覺得他可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蟲，連打了兩個電話，好像是知道她不會乖乖回去一樣。

    她不會說謊，抿抿唇，老老實實地答：“沒有。”

    “快回吧，要趕不上車了?！?/br>
    時衾不吭聲，想說如果你在的話，她想陪爸爸mama多久就能陪多久了，不用擔心回不去。

    對面久久不回話。

    “聽到?jīng)]有?！备店剔o問。

    時衾手撐在地上站起來。

    因為起得猛了，她頭暈?zāi)垦＃恍⌒乃ち艘挥X，額頭磕在了墓碑旁的石柱子上，光聽聲音就覺得疼。

    傅晏辭看見她摔跤了，眸色收緊。

    “聽到了?！睍r衾的聲音如常，輕輕淡淡，“我回去了。”

    傅晏辭沉默不語，明明她剛才摔得那樣狠，卻一聲也沒出。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揪得更難受了。

    時衾手捂著額頭，眼前還是一片白色，緩和了好久，才慢騰騰地往墓園外走，趕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車。

    墓園的停車場里，停了一輛黑色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