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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80節(jié)

    樊長玉上午優(yōu)哉游哉挖了八筐土石,取飯時竟得了官兵的嘉獎,多領(lǐng)了一個饅頭,她本想讓給那老頭,但老頭看著饅頭哼一聲,明顯沒瞧上,樊長玉就不客氣地自己收起來了。

    她力氣比旁人大,飯量自然也大,知道了多挖土石可以多領(lǐng)吃的,她下午就挖了十二筐,成功多領(lǐng)了兩個饅頭。

    老頭還是在不斷文雅地罵人,不是罵這里的官兵,就是罵臭小子什么的。

    樊長玉端著粥碗叼著饅頭好奇問:“那是您兒子嗎?”

    老頭斜她一眼,說:“算半個兒子?!?/br>
    樊長玉噢了一聲:“原來是您女婿?!?/br>
    老頭又開始吹胡子瞪眼:“是老夫?qū)W生!沒見識的黃毛丫頭!”

    樊長玉大概是習(xí)慣了言正從前的毒舌,也沒跟這嘴硬心軟的老頭置氣,反而因他的學(xué)識多了幾分敬意,她厚著臉皮道:“您從前是夫子啊?我自學(xué)了《論語》,能請教您一些問題嗎?”

    老頭聽她竟是自學(xué)的,不由詫異看她一眼:“自學(xué)?”

    樊長玉神情微黯,笑笑說:“我從前的夫婿也是個讀書人,他來不及教完我四書就要走了,做了注解讓我自己看?!?/br>
    老頭約莫是覺得年紀(jì)輕輕守寡也挺可憐,難得沒再傲氣,說了句:“節(jié)哀順變。”

    樊長玉一愣,反應(yīng)過來趕緊道:“他沒死,他被征兵抓走了?!?/br>
    老頭氣得嘴角胡子都翹了起來:“那你說得他死了一樣!”

    樊長玉:“……”

    -

    燕州。

    遠(yuǎn)處的燕山山脈在夜幕里如龍脊聳起,山巔未化的冰雪隱約可見一片灰蒙蒙的白。

    數(shù)千軍帳坐落在山腳下,三腳架支撐起的火盆錯落在軍帳間,木柴噼里啪啦燃燒著,照亮營地。

    中軍帳內(nèi),謝征看著輿圖上燕州和崇州的軍防部署,指尖指著一處對麾下部將道:“崇州派了五萬兵馬圍盧城,剩下的五萬兵力也不可小覷,屆時我親去誘敵,爾等帶人在一線峽設(shè)伏……”

    他突然以手掩面打了個噴嚏。

    恭敬坐于長桌前的部將們都愣了愣。

    燕山上的冰雪雖已融化,可一旦入夜,還是冷得厲害。

    謝征早已換了單薄的春衫,寬肩窄腰,容顏如玉,是京都貴女們口中最好看的那類武將身形。

    他皺了皺眉,繼續(xù)部署,暫歇片刻時,親兵進(jìn)來添茶水,體貼地給他拿了件厚衣。

    謝征臉色冰寒看著捧著衣物的親兵,親兵硬著頭皮小聲道:“夜寒露重,侯爺當(dāng)心著涼?!?/br>
    謝征:“……滾出去?!?/br>
    第69章

    樊長玉已在營地里挖了三天的土石,因為采挖土石時也有官兵嚴(yán)格看守她們,不能隨意亂躥,能查探的地勢也只有從關(guān)押她們的營房到去山上那一段。

    每十人就有一名官兵專門盯著,也采取了連坐制,隊伍里若有一人逃跑,其余九人不管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只要沒舉報,就都會受罰,所以不僅有官兵盯著,還有一起干活的流民彼此盯著,想逃跑還真不是個容易事。

    不過除此之外,這些官兵紀(jì)律倒是嚴(yán)明,并未克扣她們吃食,也沒有sao.擾營房里的女子。

    反倒是流民中的一些光棍,時常目光yin.邪打量流民中的女子,吹口哨說葷話。

    好在男女營房是分開的,兩個營房的人每日能接觸的時間,也就一早集結(jié)去山上采挖土石和開飯的那會兒功夫。

    那些女子中有丈夫或父兄也在流民里的,幾乎就沒有痞子去招惹。孤身一人在這里的,不管是年輕姑娘還是已婚婦人,都是那些痞子起哄說葷話的對象。

    甚至還有痞子誘和那些孤身一人的女子組隊采挖土石,無外乎就是跟他們一起挖,能不那么辛苦,還能吃飽飯,但少不得被那些痞子揩油。

    樊長玉模樣生得好,她剛來時就被人盯上了,只是自己還半點不知情。

    那會兒沒人愿意跟她組隊,也是那些痞子盤算著讓她吃半天苦頭,知道采挖土石想吃飽飯不容易后,他們再伸出橄欖枝,樊長玉就能乖乖聽他們的話。

    誰知樊長玉是個怪胎,她不僅沒如他們愿,去仰仗他們吃飯,還成了跟他們搶飯搶得勢頭最猛的那個。

    前兩天樊長玉都只老老實實采挖土石,雷打不動地每頓多領(lǐng)兩個饅頭,直到她看到跟他們一起挖土石的有個大塊頭竟然領(lǐng)到了雞腿,樊長玉突然覺得手里的饅頭配白粥有些寡淡了,忍不住去打聽為什么那大塊頭可以領(lǐng)雞腿。

    床位在樊長玉床邊上的婦人道:“那漢子力氣可大著呢,每天除了采挖土石,還背運自己采挖的那些土石,似乎上邊有個兵頭賞識他,想讓他從軍呢,只是那漢子還有妻兒在這邊,為了讓妻兒都吃飽飯,才一直在這邊采挖土石?!?/br>
    樊長玉咬著饅頭問:“不止采挖土石,還搬運土石,干得多,就可以吃rou了是吧?”

    婦人點頭,又說:“那籮筐有多大你也看見了,裝上滿滿一筐土石,都快三百斤了,那些官兵都是兩個人一起抬才搬得動,能自個兒就搬動的,咱們這些人里,也只有那漢子了?!?/br>
    樊長玉端著個粥碗晃悠回老頭那兒時,聽老頭講完《論語》新篇,突然道:“咱們明天吃rou怎么樣?”

    老頭臉色不太好看,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老夫給你講孔孟之道,你滿腦子就想著那點口腹之欲?”

    樊長玉撓撓頭,不太好意思道:“我有聽的,您說‘躬自厚而薄責(zé)于人,則遠(yuǎn)怨矣’,凡事多自省責(zé)已,少咎于他人,我沒記錯吧?”1

    話落,沒忍住又問一句:“您一點都不想吃rou???”

    老頭喉嚨艱難滑動了下,閉眼斥道:“俗氣。”

    樊長玉被教訓(xùn)了也不生氣,下午挖土石時干勁十足,之前是根據(jù)自己的飯量干活,能多領(lǐng)兩個饅頭了,她就開始劃水,這會兒為了吃rou,她一個下午就挖了十五筐,并且跟官兵說,要自己背。

    負(fù)責(zé)看管他們的官兵以為她瘋了,指著那裝滿石塊的籮筐道:“你知道這有多少斤嗎?這一筐壓你身上,能把你腿都給壓折了!”

    老頭這才反應(yīng)過來樊長玉中午問他想不想吃rou是什么意思,擔(dān)心她一個姑娘家出什么意外,拉長了一張臉過來叫她:“胡鬧!兩個饅頭一碗粥還不夠你吃的?要是不夠,老夫那份也讓給你?!?/br>
    樊長玉沒接老頭的話,只問那官兵:“這十五筐石頭我都背下山去,今晚能領(lǐng)雞腿嗎?”

    這邊的動靜讓看管所有流民的官兵頭子都注意到了,在樊長玉問出那話后,他顯然也是覺得樊長玉癡人說夢,道:“別說十五筐,你把這一筐背到山腳下去,老子賞你一只全雞!”

    樊長玉明顯愣了一下,還有這等好事?

    有了這么個彩頭,原本還在面朝黃土背朝天采挖石塊的流民們也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朝這邊看來,手撐著鋤頭柄議論紛紛。

    中午同樊長玉說話的那婦人一臉擔(dān)憂,大概是沒料到樊長玉竟是存了這心思,怕自己害了她。

    老頭皺巴巴的眉頭幾乎快擰成一個疙瘩,瞪著樊長玉道:“丫頭,別胡鬧!”

    官兵頭子原本也沒覺得樊長玉真敢背,見她愣著不做聲,以為她被嚇到了,口頭上奚落道:“還背不背了?”

    樊長玉對老頭說:“您老別擔(dān)心我?!?/br>
    她放下鋤頭走過去對官兵頭子道:“要背的,軍爺您說話算話就行?!?/br>
    三百斤單手拎起來于她而言還是有些費勁,但背著走,還真不是什么難事。

    所有人都或皺眉或以看戲的心態(tài)瞧著,只見那身量高挑卻纖瘦的姑娘,兩腳分開穩(wěn)穩(wěn)踏在平坦的泥地上,將籮筐上的背帶分挎在自己兩肩,兩手抓緊背帶,鞋幫子往地里下陷幾分,就將那幾戶有三百斤重的一筐土石給背了起來。

    現(xiàn)場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氣聲,拄著鋤頭撐著下巴站著的那些個痞子,張大嘴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又慶幸還好在這女子第一天來時,沒亂說什么話,不然怕是被揍成豬頭都是輕的。

    官兵頭子也傻眼了,他是聽底下小頭目說過,有個女子挖土石挖得勤快,頓頓都能多領(lǐng)兩個饅頭。

    但挖土石只要講究技巧和耐力,是個人都會做,可背起這么重的一筐石頭,放眼整個軍營,也只有幾位將軍才做得到。

    樊長玉幾乎沒用拐杖支撐,只兩手抓著肩上的籮筐背帶,一步步穩(wěn)穩(wěn)地朝著山下走去,看起來不輕松,但也沒顯得特別吃力。

    一直到樊長玉都走遠(yuǎn)了,整個開采土石的礦場還是鴉雀無聲。

    老頭看著樊長玉的背影,倒是若有所思起來,用手捻著自己下巴上那幾根花白的山羊胡須,低聲喃喃:“此等根骨,若為男兒,必成大器也……”

    晚間官兵分發(fā)飯食時,樊長玉果然得到了一整只燒雞,她端著粥碗尋了個僻靜地兒和老頭一起蹲下,扯了個大雞腿遞給老頭,老頭沒接,反而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路探得如何了?”

    樊長玉抬起頭看向老頭:“您怎么知道我是去探路的?”

    老頭耷拉著滿是褶子的眼皮,一雙眼蒼老眼神卻清明:“前些日子每每上山采挖土石,你都在不動聲色打量這一帶的地形和兵力部署,見了人就問東問西的問一堆東西。前兩天也看人家吃rou,今日怎就忍不住了,一定要去出這個風(fēng)頭?不外乎是附近的地形和兵防你心中已有數(shù)了,想再看看別處的兵力部署?!?/br>
    他們的談話聲壓得極低,附近又沒什么人,樊長玉見這老頭看出了自己的計劃,道:“您老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偷跑給你們帶來麻煩,背石塊去堤壩那邊,也是想看看堤壩修得這么樣了,我們還要被困在這里多久。那堤壩瞧著像是已經(jīng)快完工了,我們應(yīng)該很快就會被放走的?!?/br>
    要是得被留在這里個一年半載,那她是忍不到那時候的。

    老頭哼了聲道:“還用這蠢法子去看修壩的進(jìn)度,老夫且告訴你,開春第一場暴雨來臨前,那堤壩必須得完工?!?/br>
    樊長玉不解:“為什么?”

    老頭斜她一眼,“你一沒給老夫交束脩,二沒磕頭敬茶拜老夫為師,扯著四書上死板的東西問老夫也就罷了,這些老夫為何要教你?”

    樊長玉“哦”了一聲,也實心眼地就不問了,啃起遞給老頭他不要的那只肥得流油的雞腿。

    老頭瞧見了,氣得瞪眼道:“你個憨豬娃,也就這點慧根了!”

    樊長玉被他罵得莫名其妙,又不好跟一個滿頭白發(fā)瘦筋筋的怪脾氣老頭較勁兒,抿唇往邊上摞開一步,繼續(xù)啃雞腿不搭理他,無聲表示對他罵自己的介意。

    老頭更氣了,整個胸口都在起伏,喝道:“沒茶你連磕頭都不會了嗎?”

    樊長玉終于反應(yīng)過來,老頭方才說那話是讓她拜師的意思。

    樊長玉自個兒幾斤幾兩,她心中還是有數(shù),糾結(jié)了一會兒,婉拒道:“我其實不是那塊讀書的料,不過我娘從前說,多讀書總是沒錯的,這才一知半解地看那些書。讓老人家您白教我,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我被官兵收走的包裹里有銀子的,要是放我們走的時候,把東西都還給我們,我給您補交束脩好了。”

    主要是拜師了,自己往后就得一直照料這個老頭了,樊長玉聽他罵了他那學(xué)生那么久,覺著約莫是他從前指望他那學(xué)生給他養(yǎng)老,結(jié)果他學(xué)生忘恩負(fù)義了,所以他才想重新給他找個養(yǎng)老的。

    但自己還得去找meimei,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自然也沒法一直照顧這老頭。

    老頭聽出他主動收徒被拒了,瞥著樊長玉,倔脾氣上來了,哼笑道:“你知道多少人一擲萬金求老夫收徒,老夫都不收嗎?”

    樊長玉已經(jīng)啃完了那根雞腿,捏著雞骨頭震驚道:“當(dāng)夫子這么賺錢的?”

    老頭:“……”

    他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被氣得通紅,閉上眼怒道:“罷了,罷了,當(dāng)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樊長玉想到同樣孤苦無依的趙家夫婦,知道這老頭生這么大氣只是因為自己不肯拜他為師后,又覺得這怪脾氣老頭挺可憐的,他脾性不好,膝下又沒個兒女,想找個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人還挺難的。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言正,忽覺言正那身臭脾氣,簡直和這怪老頭如出一轍。

    要是言正因為嘴巴太毒了,也孤苦伶仃一輩子,老了該不會跟這老頭一樣吧?

    樊長玉打住腦子里奇葩的想法,看了一眼冷著臉不愿再跟她說話的怪老頭,把燒雞扯下一半,放進(jìn)他裝饅頭的碗里,嘆了口氣,拿著剩下的燒雞回女子休息的營房了。

    -

    當(dāng)天夜里,春雷炸響,大雨瓢潑而至。

    匯聚在地上的雨水越來越多,樊長玉看著那透過門窗縫隙照進(jìn)來依然雪亮得刺目的閃電,聽著外邊蓋過一切的雷聲和營房里孩童嘈雜的啼哭聲,總覺著心中有些不安。

    她坐起來,腳一下地,就感覺踩進(jìn)了水洼里,竟是營房里的地面都積了雨水。

    想到那老頭說的春洪前,堤壩一定會修好,樊長玉回憶了下自己白天下午背著土石去堤壩口那邊看到的情形,覺著和那老頭說的差不多。

    她盼著最好是明天,這些官兵就能放她們走,但在暴雨和雷聲掩蓋之下,外邊似乎又隱隱還有其他動靜。

    樊長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披衣起身去門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