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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侯夫人與殺豬刀在線閱讀 - 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81節(jié)

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81節(jié)

    怕他們逃跑,關(guān)押她們的地方并不是帳篷,而是原本住在這里的百姓南逃后,被官兵們征用的土墻瓦屋。

    一到晚上大門上都是落了鎖的。

    樊長玉淌著雨水到了大門處,借著閃電的光芒卻發(fā)現(xiàn)原本守在外邊的官兵不知所蹤,不遠(yuǎn)處關(guān)押著流民男子們的房子那邊,似乎有人從里邊拿了什么硬物在砸門鎖。

    她很快意識到應(yīng)該是軍營那邊出了什么事,而這個暴雨夜,也是她們絕佳的逃跑機(jī)會。

    屋子里除了床鋪,沒有任何硬物,樊長玉想了想,直接退后兩步,猛沖上前一腳狠狠踹到了門板上,木門當(dāng)場就朝外倒坍了下去。

    樊長玉沒理會屋中神色各異的女人們,冒著大雨就沖了出去,直奔放置她們物品的那一間營房。

    很快有人反應(yīng)過來,連忙也跟著沖了出去。

    男子營房里的人瞧見了,也停止了砸鎖頭,片刻后,大門連著門框都被人撞飛出去,那個大塊頭沒收住力道,跟著跌進(jìn)了雨地里,爬起來后才到對面營房找妻兒。

    一時間,關(guān)押流民的這處營地亂做一團(tuán),全是在互相叫著名字找親眷的。

    樊長玉孤身一人,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包袱,逆著人潮艱難地擠出了放包裹的營房,就瞧見那老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剛從關(guān)押他的營房里出來。

    沾濕的衣物貼在他身上,愈顯得瘦骨嶙峋。

    樊長玉本想就這么一走了之,可想到他脾氣雖古怪,卻極為認(rèn)真地教了自己四書,民間尚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他教授自己這些,到底也算得上半個老師了。

    樊長玉咬了咬牙,最后還是拎著包裹沖進(jìn)雨里,對老頭道:“我背您逃出去。”

    老頭不及說話,就被樊長玉甩到了背上,他被淋得跟個長脖野雞似的,還不忘硬氣:“老夫自己走,不用你背!”

    樊長玉知道他就這么個怪脾氣,沒在這時候跟他斗氣,因著前些日子已熟記了軍營的地形,很快就背著老頭逃到了大道上。

    偶爾一道閃電劈下,樊長玉眼皮上都往下墜這水珠,卻瞧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伏著不少兵卒的尸首,地上的雨水都帶著淡淡的胭脂色。

    遠(yuǎn)處的瓢潑大雨里,還有營帳在燃燒著,似有兩方人馬在廝殺。

    老頭神色不妙地道:“遭了,怕是反賊發(fā)現(xiàn)這里修堤壩攔水的事了?!?/br>
    樊長玉在大雨中狼狽睜著眼辨路問:“這些官兵是反賊殺的?”

    老頭道:“從修這堤壩起,反賊派來這一帶查探的斥侯,都是有來無回,定是由此叫反賊察覺了,這才派了一支軍隊前來突襲,目的是為掩護(hù)斥侯,讓斥侯帶消息回去!”

    樊長玉不解:“這和修堤壩有什么關(guān)系?”

    老頭神情冷峻道:“你見過哪個攔水大壩是十天半個月能完工的?這大壩草率修建只為暫時攔水,反賊五萬大軍圍了盧城,大壩蓄起來的這些水涌到下游去,盧城就能不費一兵一卒擊潰反賊五萬大軍。反賊若是提前知曉了這上游攔截了能淹了他全軍的洪水,你以為反賊還會中計被引到河谷一帶?”

    樊長玉這才明白官兵們?yōu)楹我哿羲麄儭?/br>
    但眼下這情形,保命才是要緊的,未免被發(fā)現(xiàn),她道了聲罪過,從兩名死去的薊州兵卒上拔下兵服外甲,給自己和老頭套上。

    又在前方看到一匹馬,那馬兒正低頭用鼻子供著倒在地上一名將軍。

    樊長玉趕緊過去牽馬,想著反正自己的馬被官兵收走后沒找到,這就當(dāng)是軍營賠償給她的了。

    轉(zhuǎn)步要走衣角卻被倒在地上的那血人攥住,他大概是辨出她身上的薊州兵服,喉嚨里卡著血水,艱難出聲:“有三名斥侯從盧口道逃了,快……快追……”

    言罷就這么斷了氣。

    饒是經(jīng)歷了不少生死,樊長玉在這個雨夜里還是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頭背著手沉默地站在雨地里,樊長玉牽著馬走過去,遲疑了幾息才問:“您還跟我一起走嗎?”

    老頭隔著雨幕看著樊長玉,長嘆道:“你若為男兒,我一定讓你橫翻巫嶺,在盧口道進(jìn)盧城的必經(jīng)要道那里截殺那三名反賊斥侯,他們的生死,關(guān)乎整個盧城乃至整個薊州的存亡。但你縱有一身武藝,也只是個女子,天下興亡,無責(zé)于婦人,你且逃命去吧,我把這消息帶回軍營去?!?/br>
    樊長玉說:“那便就此別過了?!?/br>
    她翻身上馬,狠狠一夾馬腹往遠(yuǎn)處的官道跑去,雨水貼著臉頰從下顎滑下,從天幕劈下的閃電映出她眼底的掙扎。

    她想去找長寧,找到長寧后像從前一樣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打仗什么的,是那些當(dāng)大官的才該憂心的事,一城一地的存亡之責(zé),在怎么也落不到她小小一民女身上。

    可是清平縣城和臨安鎮(zhèn)上的慘案她至今還記憶猶新,山匪搶掠尚且將那兩地變作了死城,萬一軍營那邊派去的人沒追上斥侯,水淹崇州軍的計劃失敗,盧城一破后,等著那里的百姓的,又是什么?

    樊長玉狠狠一甩馬鞭,戰(zhàn)馬在大雨里瘋跑,雨水和冷風(fēng)打在臉上帶起陣陣刺疼。

    那一瞬她腦海里閃過許多人,死去的王捕頭夫婦,城西巷子里那些鄰居,還在盧城的趙木匠和言正……

    她其實早已殺過許多人了,但清平縣和臨安鎮(zhèn)上的那些血色,她至今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或許……她追去,也是可以阻止那三名斥侯帶消息回去的?

    樊長玉沉沉吸了兩口氣,最后把一扯韁繩讓戰(zhàn)馬停下,沒拿自己的包裹,只取了里邊的幾把殺豬刀,扣上護(hù)腕,跟大雨里外出狩獵的豹子一樣,棄了戰(zhàn)馬,奔向巫嶺。

    -

    盧城。

    跟薊州上游下起的瓢潑大雨不同,盧城的夜幕里只飄著淅瀝瀝的小雨。

    賀敬元站在城樓上,望著遠(yuǎn)處隱約可見個輪廓的山脈,問:“已經(jīng)把反賊引到何處了?”

    一旁的副將答:“斥侯來報,反賊已到了河口處,但甚是謹(jǐn)慎,始終不肯深入?!?/br>
    賀敬元沉思片刻后道:“掛我?guī)浧?,繼續(xù)誘敵?!?/br>
    立馬有人傳令下去,城門開出一條縫,放出一名斥侯駕馬前去報信。

    賀敬元看了一眼巫河上游的方向,面上雖瞧不出什么,搭在城墻垛口的手卻緊握成了拳。

    此計若敗了,盧城便只剩三萬兵馬御敵,其中一萬多都是前不久才征上來的新兵,連一套槍法都還使不全。

    -

    燕州野地里亦是小雨如酥。

    謝征馭馬立在一處矮坡上,神情冷峻看著下方的戰(zhàn)局,火把交織成一片,偶爾才能看清火光里卷著的風(fēng)雨的究竟燕州旗還是崇州旗。

    細(xì)雨凝成的雨珠子從他下顎滑落,他只凝神看著燕州旗在火光里突進(jìn)的一段又一段的距離,眼睫都不曾顫動過。

    公孫鄞以羽扇擋著斜飛的細(xì)雨,問:“你不下去,崇州軍不會進(jìn)一線峽。”

    謝征卻道:“咱們在一線峽設(shè)伏,隨家父子定然也在別處設(shè)了埋伏,先等他們拋出魚餌。”

    公孫鄞狐貍眼向上一挑:“你是想吃了他們的餌,再引他們進(jìn)一線峽?”

    謝征不置可否。

    公孫鄞尋思著謝征口中的餌,眸子一瞇,正欲說話,下方的戰(zhàn)局卻在此時有了小小的sao動。

    崇州軍中殺出一年輕將領(lǐng)來,白馬銀槍,俊美邪氣,懷中抱著一個被戰(zhàn)場殺戮嚇得啼哭不止的女娃娃,狂妄對著前方混戰(zhàn)的燕州軍喊話:“武安侯何在?出來受死!”

    公孫鄞皺眉看著火光里那立在崇州軍前的人影,說了句:“倒有幾分你從前的影子?!?/br>
    謝征鳳眸淡淡瞥過去,“眼睛何時壞的?”

    公孫鄞尚未反應(yīng)過來,他已提起插在地上的長戟,一夾馬腹躍下緩坡,身后玄色的披風(fēng)在細(xì)雨中亦被風(fēng)吹得高高揚起,恍若一朵強勁的黑云。

    第70章

    血腥味、土腥味、松脂火把燃燒的焦味充斥在雨幕中。

    隨元青帶著長寧沖刺在燕州軍陣中,人借馬勢,手中長.槍一路挑飛兵卒,長寧臉上被濺到了不少鮮血,哭得嗓子都啞了。

    隨元青臉上也帶著血跡,卻笑得張狂又肆意,甚至還有閑心逗長寧:“小孩,要是你老子沒那膽子出來救你,你今后就留在我長信王府得了,我那侄兒挺喜歡你的,你給他當(dāng)個小丫鬟也不錯……”

    他手中長.槍一撐,又將一名燕州軍將領(lǐng)挑落馬背,槍尖正欲取那將領(lǐng)性命,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根長戟格開他手中長.槍,再橫劈過來,隨元青忙以槍身抵擋,卻還是被那股力道震得連人帶馬后退兩步才穩(wěn)住身形。

    他抬眸和那長戟的主人對視,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意:“我還以為侯爺金貴之軀,不會現(xiàn)身了呢?!?/br>
    原本的牛毛細(xì)雨在此時已有滂沱之勢,謝征立在雨幕中,閃電將他身后漆黑的夜空撕裂成無數(shù)碎片,他濕透的披風(fēng)沿著馬背往下滴落水珠,長戟斜背在身后,戟刀正往下瀝著鮮血,一雙鳳目冷冷看著隨元青,并不接話。

    隨元青看到他戟刀上的血跡時,忙偏頭往自己胳膊上一瞧,果然被拉出了一道口子,衣服上的雨水浸到傷口,此時方傳來陣陣痛意。

    他眉頭一皺,好快的身手。

    謝征冷嘲道:“挾一稚童上戰(zhàn)場,隨世子當(dāng)真是好膽色?!?/br>
    隨元青被諷刺了,臉色有些難看,卻并不再戀戰(zhàn),直接馭馬帶著長寧往回跑。

    長寧被這一晚見過的殺戮嚇到了,此時還渾渾噩噩的,又是晚上,并未認(rèn)出前來的就是謝征,在聽到謝征的聲音后,被隨元青駕馬帶著往回跑,下一子就大哭出聲:“姐夫——”

    她被隨元青放于馬鞍前,仍忍不住探著小小的身子往后看,眼睛都哭得有些腫了。

    隨元青把幾乎快跌下馬背的小孩摁回去,神色卻突然變得有些怪異:“你管剛才那人叫什么?”

    長寧見到謝征,底氣足了,瞪著哭腫的葡萄眼沖眼前這大壞蛋放狠話:“我姐夫不會放過你的!”

    隨元青一臉見了鬼的神情:“所以你壓根不是他女兒?”

    謝征在聽到長寧哭聲時,就已催馬欲追,從地上爬起來的副將忙道:“侯爺,只怕其中有詐?!?/br>
    謝征微瞇著眸子打量跑遠(yuǎn)的隨元青,只點了幾名親衛(wèi)跟隨自己同去,對那副將道:“爾等守在此處,勿要跟來?!?/br>
    言罷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副將還想再說什么,卻只能看見謝征玄色的披風(fēng)在冷風(fēng)里被揚起的一道凌厲弧度。

    箭鏃在夜幕里貼著頭皮“嗖嗖”飛過,隨元青不得不俯低身子躲避那如影隨形跟著他的白羽箭,上次在清平縣被追殺的記憶涌上來,讓他心下頓時難堪。

    長寧被他擠得貼在馬背上,知道有人來救自己,這會兒也鉚足了勁兒同隨元青作對,不是扯他頭發(fā)就是咬他握著韁繩的手。

    手背傳來刺痛,隨元青輕嘶一聲,另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掐著長寧兩腮讓她松開了齒關(guān),冷聲威脅:“你再不知好歹,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扔下馬去,讓你被馬蹄踏死!”

    長寧兩腮被他捏得生疼,眼淚花花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隨元青見她老實了,才收回手,一邊和崇州騎兵們以“之”字形跑躲避身后的箭鏃,一邊在心中權(quán)衡著,自己手中這小丫頭既然并非謝征的女兒,究竟值不值得他冒這么大的險來救。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拿這小孩做餌,引謝征進(jìn)埋伏圈,就算要不了謝征的命,也得讓他脫一層皮。

    可這魚餌的分量并沒有他預(yù)料中的重,謝征還是上鉤了,隨元青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到底是哪一環(huán)算漏了?

    以他對謝征的了解,謝征不該是這等意氣用事之輩才對。

    他父王造反并非一日之謀,而是從當(dāng)年大王妃死于東宮,就已埋下了對皇室不滿的種子。

    他父王以為大王妃母子遭遇的大火,是皇帝對他的警告,為了自保,這十幾年來一直韜光養(yǎng)晦。

    為了對付魏嚴(yán),自然就得先折掉魏嚴(yán)手中那柄利刃,從謝征成名起,他父王就一直在培養(yǎng)他成為打敗謝征的人選。

    兵法上講究知己知彼,謝征所學(xué)的東西,他全盤照學(xué),謝征打下的每一場勝仗,他父王的謀士們也會和他一起復(fù)盤多次,尋找其中的破綻,制定反勝的戰(zhàn)術(shù)。

    正是因為這些年一直復(fù)制著謝征做過的一切,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像是活成了謝征的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