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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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咬了兩口,便困惑道:“你還帶了調(diào)料?” 謝征拿起火堆旁沒用完的漿果給她看:“這些野果,有的味酸,有的味辛?!?/br> 樊長玉小聲嘀咕:“你挨個嘗過了摘回來的?” 謝征耳力極好,聽見這話只是提了提唇角笑笑,繼續(xù)垂眸挑著手上那條魚的魚刺,道:“我十三歲從軍,從前鋒營里的一個小卒做起,迄今已過八載。就如你之前來這山上時一樣,軍中不是時時都有食物的。最餓的時候,草根樹皮都是果腹的美味,野果自然也是嘗過的,能吃的,都記住味道了,不能吃的,見過袍澤被生生毒死后,自然也不會再碰?!?/br> 樊長玉聽著他說這些往事,吃著魚卻頗有些食不知味了,怔怔抬頭看了他一眼。 剛知道他就是武安侯時,她只覺他整個人都距自己很遙遠,她們就像是兩個世界里不該有交集的人。 此刻方才意識到,那個身份背后,不僅是榮耀,還有旁人未曾嘗過的苦。 戰(zhàn)場的殘酷,她是切身體會過的。 十三歲從軍,那年紀比武三斤還要小些,這么些年,他一路摸爬打滾過來,其中各種心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吧。 心口籠上一層復雜的情緒,樊長玉低下頭,也悶不吭聲地挑起魚刺。 一條被挑干凈了刺的魚,包在洗干凈的野芭蕉葉里了遞過來,謝征拿過她手上那條,說:“吃這條挑好了的?!?/br> 樊長玉捧著切割好的一小片芭蕉葉,卻遲遲沒有開動。 謝征挑魚刺的動作微頓,抬眸看向她,問:“怎么了?” 樊長玉說:“言正,我還是叫你言正吧,你別對我這么好,你是堂堂侯爺,是大胤百姓心中的蓋世英雄,能同你登對的,得是知書達禮的世家貴女。我只是一個四書都還沒讀完的粗鄙邊鎮(zhèn)女子,我配不上你的?!?/br> 謝征垂眸繼續(xù)剔魚刺,似乎笑了笑:“可天下這么多女子里,我只心悅你一個啊?!?/br> 樊長玉怔住,這是謝征頭一回這般直白地同她說自己的心意,她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幾下,隨即涌上來的就是無盡澀意。 她說:“你別喜歡我,你軍功蓋世,弱冠封侯,你應當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一輩子都敞敞亮亮,受萬人景仰?!?/br> 謝征把剔完了刺的魚遞過去,說:“我坐到這個位置的,靠的是軍功,不是世人的景仰。何況這天底下,本就有敬我者,也有憎我者。敬我,是因我殺退北厥蠻族,奪回失地。憎我,是懼我殺人如麻。半生戎馬換這一世聲名,娶妻還要懼世人眼光,我這武侯當?shù)奈疵馓C囊了些?!?/br> 他盯著樊長玉:“沒遇見你前,我的確是想娶個世家出身、心性剛強的姑娘,相敬如賓過一輩子。我若戰(zhàn)死沙場,她帶著孩子,靠著家業(yè)也能好好活下去。” “遇見你后,我便沒想過戰(zhàn)死沙場的事了,我怎么會死呢?” 他笑了聲,枕著手臂躺了下去,望著碎了滿天星子的蒼穹:“等打完仗,我便奏請封疆遼西,只要守著蠻子不再南下,京城的紛爭便都與我無關了,再請小皇帝賜婚,八抬大轎敲鑼打鼓把你娶回去,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你嫁我了。” 他臉上那份少年人一樣的意氣和歡喜,讓樊長玉心口像堵了一團濕棉花似的,潮乎乎的,讓她眼眶都跟著有了澀意。 “你還沒看過燕山的日出,也沒見過徽州的獵場,到時候我都帶你去,遼西這么大,不會悶著你的。” “可你總是拒絕我,怕與我身份不匹配,明明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你都不懼跟我在一起的。”他依舊望著穹頂,像是自嘲笑了笑:“人終其一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過是被那半世虛名匡住了手腳,你覺得于你我之間是隔閡的東西,其實什么也不是。” “你說我能遇見更好的姑娘,你又怎知,對我來說,你不是那個最好的姑娘?” 樊長玉張了張嘴,卻覺得嗓子里啞痛得厲害,以手掩面,眼中濕意溢了出去。 謝征坐起來幫她擦淚,說:“同你說這些,不是故意惹你哭的,只是想告訴你,我心悅你,不為旁的什么,只因你是樊長玉。我自小喪父喪母,家中沒個長輩,也沒有姊妹,你擔心的那些,我一開始不是很懂,后來問了旁人,倒也明白其中利害了。” “不管你懼不懼人言,畏不畏往后,我都該先處理好這一切的。我求了我老師收你做義女,就是之前教你讀書還想收你為徒的那位陶老先生,他乃當世大儒,曾任太傅一職。便是沒有我去求那個人情,他也很喜歡你,往后他就是你娘家人。就算你將來嫁的不是我,有他義女這層身份在,也沒人敢輕慢你。” 說最后一句話時,謝征垂下了眼,掩住眸子里的猩意。 真要有那一天,大抵便是他死后了。 他死了,也希望她過得好。 他是舍不得她的。 他此生唯一擁抱過的太陽。 但他憎惡成為他母親那樣的人,所以,他盼著她好。 她在人間散發(fā)著她的光和熱,他在地獄里便也不覺得冷。 樊長玉死死咬住唇,卻還是沒忍住哽咽出聲,她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我沒你想的那么好……” 謝征抬手幫她拭去眼角滾落的淚珠,溫和道:“你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善良,也最勇敢的姑娘,你以為誰都有那魄力上戰(zhàn)場的嗎?” 他擁樊長玉入懷的時候,樊長玉伏在他肩頭,仍忍不住哽咽。 爹娘去世后,她帶著meimei踽踽獨行,突然有人闖入她的生命里,處處珍視她,惶然與戒備過后,卻還是打破了那片防御的心墻,蔓延開的除了歡喜,還有酸澀。 謝征輕拍著她后背,道:“你爹娘的仇,我也會幫你報的?!?/br> 聽到跟爹娘的死有關的,樊長玉直起身來,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說:“我爹娘的仇,我自己替他們報?!?/br> 想到先前去薊州府庫查卷宗,也沒能查到什么線索,樊長玉忽而看向謝征:“你是不是知道殺我爹娘的是誰?” 謝征緩緩點頭。 樊長玉抿唇問:“是誰?” 謝征吐出兩字:“魏嚴?!?/br> 樊長玉先是一愣,想起民間皆知的他和魏嚴的關系,問:“你舅舅?” 謝征神色微冷,說:“他不配?!?/br> 怕自己的臉色嚇到樊長玉,又解釋了句:“我曾同你說的,我那個很厲害的仇家,便是他?!?/br> 樊長玉卻是明顯有些困惑了:“魏嚴是當朝宰相,我爹一個走鏢的,魏嚴為何要殺他?” 謝征看了她一會兒,終究是說出了實情:“你爹曾替魏嚴做事。” 樊長玉滿眼錯愣,但回想起樊大出事時,樊老頭同自己說的,爹爹并非是樊二牛,而是在幼年被他們賣掉后,十幾年后自己找回來,繼續(xù)用樊二牛這個身份在臨安鎮(zhèn)上生活的,便也清楚謝征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魏嚴做了不少惡事,爹爹從前也是跟著作惡的嗎? 樊長玉心口一下子揪緊了。 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出神,謝征似猜到她所想,道:“薊州牧賀敬元也替魏嚴做事,卻從未魚rou過百姓,他能稱你父親一聲故友,想來跟你父親也是志同道合之輩?!?/br> 賀敬元是整個薊州的青天,有了謝征這話,樊長玉頓覺心底好受了許多。 她問:“你何時開始查我爹娘的事的?” 謝征答:“離開清平縣后。” 樊長玉一想到那會兒兩人的分別,心底還是有幾分內(nèi)疚的,再想起自己剛才在河邊還羞惱之下踹了他一腳,愧意更重,說:“我以后不打你了,你也別動不動就親我?!?/br> 謝征撥弄著火堆的動作稍頓,說:“下手別那么重就行?!?/br> 樊長玉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臉被火光照得有些紅了,瞪他一眼:“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 謝征鳳眸稍抬,微挑的眼尾天生帶著點睥睨又勾人的味道:“我也跟你說正經(jīng)的,我什么時候親你,你才不打我?” 樊長玉沒忍住,掄起邊上沒裝烤魚的芭蕉葉朝他砸了過去。 謝征一偏頭避開芭蕉葉,淺笑出聲。 樊長玉抱著膝蓋坐在火堆前,氣鼓鼓的,不再理他。 第91章 晨曦透過軍帳灑落到了軍床上。 長寧睡眼惺忪睜開眼,她昨晚入睡前樊長玉還沒回來,此刻看到長姐就躺在自己身側(cè),睡得正沉,她伸出小胖手揉了揉眼,發(fā)現(xiàn)是長姐沒錯后,高興得咧開了嘴。 她極懂事地沒吵醒樊長玉,把自己身上那件紅絨披風給樊長玉搭上后,手腳并用爬到床尾,穿上自己的鞋子下了床。 外衣也是自己穿的。 從前她穿冬衣還要樊長玉幫忙,因為袖子老是往里縮,被壞蛋抓去過一次后,她穿衣裳鞋襪已經(jīng)不用別人幫忙了,就是頭發(fā)還不會自己梳。 長寧抓了抓頭頂?shù)男【揪荆瑥能妿そ锹淅镎页鱿茨樣玫男∧九琛?/br> 早上起來穿好衣服后是要洗臉的。 她準備出軍帳,卻又突然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頭就尋著香味在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包用芭蕉葉包裹著的東西。 長寧踩著矮凳摸到了那片芭蕉葉,搗鼓了一陣才拆開了綁在外邊的棕櫚葉,打開瞧見里邊是被剃干凈了魚翅的烤魚,頓時兩眼晶亮,但是阿姐教過她,冷的rourou不能直接吃,不然會肚子疼。 她想了想,用棕櫚葉把芭蕉葉重新綁起來,兩手捧著小心翼翼放進木盆里,再端著木盆,噠噠噠跑出了軍帳。 要打水洗臉,還要把魚rou弄熱了拿回來和阿姐一起吃! 長寧不知道去哪里打熱水,但是昨天謝七對她很好,一直哄著她,還帶她去看隼隼,于是長寧本能地邁著小短腿去找謝七。 - 今日大軍開拔,火頭營那邊早早地便開始備白粥饅頭了。 山腳下的駐軍已經(jīng)撤走了一批,山上的駐軍是最后開拔的,將士們這才不緊不慢地收拾。 長寧端著個木盆找過去時,謝七正在同其他親衛(wèi)一起拆營帳,瞧見人群里突然擠進來的小不點,他往腰上抹了兩把手,引著長寧走到空地處,半蹲下問她:“是過來看海東青的?” 長寧一雙眼頓時更亮了,她點點頭,又立馬搖頭,把手上的小木盆往謝七跟前一遞。 謝七見里邊用芭蕉葉包著東西,打開一看是魚rou,昨日帶小孩的成就感突然浮現(xiàn)上來了,他摸摸長寧的頭,笑容極其溫和:“你吃,我吃過了?!?/br> 長寧見他沒懂自己的意思,有些急眼了,更用力地把木盆往謝七那邊一懟,說:“冷的。” 謝七隔著芭蕉葉探了探魚rou的溫度,終于明白過來這小孩找自己的意圖了,接過木盆問:“你想讓我?guī)湍惆阳~rou熱一熱?” 長寧趕緊點頭,又指著木盆說:“寧娘要洗臉?!?/br> 鬧了個烏龍的謝七心情復雜把魚rou拿給旁邊的弟兄,讓他們拿去火頭營幫忙熱一下,又從剛打了熱水的水壺里倒熱水給長寧洗臉。 他從前照顧過他meimei,有帶小孩的經(jīng)驗,本想幫長寧洗臉,卻見她自己把袖子捋得高高的,露出兩截藕節(jié)似的小胖胳膊,然后把手按進水盆里,沾了水往圓嘟嘟的臉上拍,整張臉都拍上了水,才擰起那一塊樊長玉從舊衣上裁下來當洗臉巾的帕子,兩手捧著往臉上抹。 她擦得很用力,臉都搓得有些紅了,額前細小的絨發(fā)沾濕后堆在發(fā)際線處,毛茸茸一片。 一旁收拾營帳的幾名親衛(wèi)都看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兒,不無艷羨地道:“老子這輩子要是能生個這么可愛的女兒就好了!” 一名親衛(wèi)同謝七打商量:“七哥,昨日是你當值,今兒你歇著,我一定把這女娃娃和海東青都照顧得好好的?!?/br> 謝七笑罵道:“滾滾滾!” 等長寧洗完了臉,謝七才問她:“你阿姐呢?” 長寧道:“阿姐還沒醒?!?/br> 謝七今早本是要去給這兩姐妹送飯的,但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侯爺一身晨露從外邊回來,交代他晚些時候再過去。 謝七也沒多想,只當是侯爺體恤夫人,畢竟聽謝五說,夫人在戰(zhàn)場上殺敵甚勇,累著了想多睡會兒也是請情理之中。 他讓長寧坐到一盤的小木墩上,拆掉她睡得半散的揪揪,給她重新扎了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