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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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從前帶過meimei的人,不得不說,扎頭發(fā)的手藝還是有的,扎好揪揪后,謝七還扯了兩朵橘黃色的野花給她插到揪揪上。 把長寧給美得,蹲在臉盆邊左照右照,看了好半天才準(zhǔn)謝七把水倒掉。 等火頭營那邊熱好了魚,還順帶送了兩碗粥和兩個(gè)饅頭過來,謝七見長寧一個(gè)人拿不走,便幫她拿著這些東西送她回去。 正好樊長玉聽到軍營里拔營的角聲,已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長寧不見了,潦草收拾一番后正要出門找呢,就瞧見長寧蹦蹦跳跳地跟著謝七回來了。 長寧見了她,蹬蹬蹬跑過去,抱著樊長玉的腰仰起頭,獻(xiàn)寶一樣道:“阿姐,看寧娘的頭發(fā)!” 樊長玉看到了她揪揪上的兩朵小花,捏了捏她鼻子問:“一大早跑哪兒去了?誰給你扎的好看揪揪?公孫先生嗎?” 長寧喜滋滋道:“不是,是小七叔叔。寧娘自己洗的臉,小七叔叔幫忙熱好了寧娘拿過去的魚rou?!?/br> 站在一旁的謝七忙喚了聲:“樊姑娘?!?/br> 樊長玉見他一手拿著臉盆一手拿著包魚rou的芭蕉葉,客氣道:“有勞小七兄弟了?!?/br> 謝七只說是應(yīng)該的。 樊長玉留他用飯,他一再婉拒,言自己吃過了。 樊長玉便讓長寧先去帳內(nèi)吃東西。 長寧坐在板凳上,聞著烤魚誘人的香氣直吸鼻子,但她固執(zhí)要等樊長玉,沒動筷,只晃悠著兩腿問:“阿姐,哪來的魚啊?” 樊長玉隨便打了盆冷水洗臉,道:“昨夜睡不著,去河邊抓的?!?/br> 長寧語出驚人:“姐夫烤的嗎?” 樊長玉擦臉的動作一僵,立在一旁的謝七則瞬間瞪大了眼。 侯爺昨晚出去了,今晨才回來,樊姑娘昨夜也出去了?聯(lián)想到今晨侯爺交代的話,謝七突然整個(gè)人都不自在了起來,也不敢看樊長玉,只垂著眼假裝自己是根柱子。 樊長玉問長寧:“為什么會覺得是你姐夫烤的?” 長寧一五一十地道:“之前阿姐還沒找到寧娘,姐夫給寧娘烤魚吃,就是這個(gè)味道?!?/br> 樊長玉一點(diǎn)也沒有哄騙小孩良心過意不去的自覺,說:“是我烤的?!?/br> 想到昨晚謝征說的那些話,心底的不自在更重了些,她用力咬了一口手上的饅頭。 …… 用過早飯,山上的駐軍也開始往山下撤了。 樊長玉收拾好姐妹二人的東西,幫著謝七等人拆掉軍帳,待下山時(shí),被安排到了一輛馬車上。 車內(nèi)的老者須發(fā)皆白,只著一身布衣,臉上每一道褶子都極深,卻又讓人覺著,那深深的褶子里,全是歲月賦予他的智慧與通達(dá)。 車內(nèi)擺著棋盤,他似在同自己對弈,發(fā)現(xiàn)車簾打起,一雙蒼老的眼才往外掃來,笑道:“丫頭,又見面了。” 樊長玉昨晚已從謝征那里知曉了這老者的身份,卻還是習(xí)慣性地喚他一聲:“陶老先生?!?/br> 長寧看他胡子、頭發(fā)全白完了,人卻極精神,半點(diǎn)沒有尋常老人的龍鐘老態(tài),像極了畫上的圣賢或孔子廟里的雕像,指著他向樊長玉驚奇道:“神仙爺爺!” 一雙葡萄眼瞪得溜圓。 陶太傅被這句童言逗樂,“大丫頭是個(gè)憨的,小丫頭倒是嘴甜?!?/br> 說著就向長寧招手道:“小丫頭過來讓爺爺看看。” 長寧仰頭看樊長玉,在生人面前,不管對方多親切,她都會等樊長玉同意了才過去。 樊長玉摸摸她的頭笑道:“過去吧?!?/br> 長寧被抱上馬車后,這才到了陶太傅跟前。 陶太傅打量著她的眉眼,原本和藹的神色中忽而多了幾分鄭重,再細(xì)看樊長玉的眉眼,捋須道:“小丫頭是個(gè)有福的,你阿姊護(hù)你前半輩子,才有了你后半輩子的大貴?!?/br> 長寧不太能聽懂陶太傅的話,只挺胸仰脖說:“寧娘最喜歡阿姐!” 樊長玉一直都擔(dān)心長寧的身體,她有時(shí)候會突然喘不上氣來,這些年一直喝藥調(diào)養(yǎng),也沒見太大起色,聽陶太傅說了這話,倒是有些高興,問:“陶老先生還會看相?” 陶太傅只道:“活到這把歲數(shù),雜書也看過不少,多多少少懂些?!?/br> 樊長玉道:“我meimei打娘胎里生下來就體弱,還有喘鳴之癥,我只盼她能一直健健康康的。” 陶太傅沉吟一番后道:“往后的命格太富貴了,壓不住,身子骨自然會弱些,有你替她鎮(zhèn)著,不是什么大事?!?/br> 這神神叨叨的話,聽得樊長玉愈發(fā)云里霧里的,她撓了撓頭,想問又不知從何開口。 陶太傅看出她的疑慮,換了個(gè)說法道:“她及笄前,你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就是。” 這個(gè)說法樊長玉聽得懂了,她點(diǎn)頭道:“自然?!?/br> 馬車已隨大軍下山,上路不平,車廂里搖搖晃晃的,陶太傅擺在棋盤上的棋子卻連一顆都沒錯(cuò)位。 他看向樊長玉:“丫頭,陪老夫下一盤棋吧?!?/br> 樊長玉有些尷尬地道:“我不會?!?/br> 山風(fēng)從窗口灌進(jìn)馬車?yán)铮档锰仗祻V袖飄飄,他捋須道:“老夫親自教你,你且看個(gè)一兩局,還能不會?” 老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樊長玉只得應(yīng)下。 她收棋子的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那棋子似被一股吸力吸著緊貼在棋盤上的,難怪馬車晃成這樣,棋子都沒滾落出去。 “棋局上,講究黑子先落,整盤棋都是靠氣而活的,黑白雙子廝殺,奪的便是對方的氣……” 陶太傅嗓音蒼老而渾厚,干瘦的手指在棋盤上一邊落子一邊講解,樊長玉聽得一知半解,抓著頭發(fā)連蒙帶猜落子。 幾局過后,陶太傅臉都綠了:“你好歹也算是老夫手把手教出來的,一手棋怎么臭成這樣?” 樊長玉垂著腦袋乖乖挨訓(xùn)。 陶太傅氣完,又兀自嘆了聲:“罷了罷了,古有尉遲敬德那樣的臭棋簍子,不也照樣能掛帥領(lǐng)兵,排兵布陣和下棋終究不可混為一談?!?/br> 他說著,斜樊長玉一眼:“丫頭,我聽聞你殺了反賊大將石虎,那可是個(gè)勇冠三軍的人物。你雖為女子,可這么一身好本事,若是埋沒了,終究可惜了,想不想建功立業(yè)?” 樊長玉道:“老先生是想問我愿不愿留在軍中?” 陶太傅點(diǎn)頭:“老夫丑話說在前頭,有人求到老夫跟前,想老夫收你做義女。只收個(gè)女兒,對老夫來說不算什么,但想學(xué)老夫這一身本事……” 他哼笑一聲:“那可就難嘍!” 他看著樊長玉,問:“丫頭愿不愿拜老夫這個(gè)師,學(xué)那沙場上的萬人敵?” 第92章 滾滾車轆聲里,樊長玉沉默了好一陣,才問:“我留在軍中,以后就得殺很多很多人了,是不是?” 她抬起眼,映著車窗外天光與山川的眸子里,多了幾分沉寂,“老先生,我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喜歡殺人。” “昨日在戰(zhàn)場上,我看到好多張惶然又恐懼的臉,他們像地里的南瓜一樣任人砍殺。長信王反了,這仗打到現(xiàn)在,死的最多的卻是底下那些小卒。他們也不是自愿上戰(zhàn)場的,只是當(dāng)逃兵立馬就會被斬立決,妻兒父母也在崇州城內(nèi),所以無路可退。” “我知道反賊該死,但對著戰(zhàn)場上那樣一張張茫然惶恐的臉,我下不去手?!?/br> “他們也是大胤人,若是沒有這場戰(zhàn)爭,他們也和尋常百姓一樣,或是在田地里種莊稼,或是在走街串巷賣貨掙幾個(gè)錢補(bǔ)貼家用?!?/br> “看到他們,我就想起了因盧城之困,薊州府從民間抓去充軍的那些人。他們可能也是這樣,如螻蟻一般死在了戰(zhàn)場上?!?/br> 陶太傅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道:“你所思并無錯(cuò),上位者為了野心,何以不仁,視天下人為芻狗?可已經(jīng)有了不仁之師,若是不加阻止,是不是任其釀成更大的災(zāi)禍?” 見樊長玉似有不解,他問:“丫頭,你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雨夜橫翻巫嶺去截殺那三名斥侯?” 樊長玉抿唇道:“您說過,他們把消息帶回去了,遭難的就是整個(gè)盧城的百姓。” 陶太傅點(diǎn)頭:“你殺那三名斥侯,是覺得他們的生死,會關(guān)系到整個(gè)盧城百姓的生死??扇缃窀促\打的這場仗,不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嗎?長信王造反,崇州周邊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若任其壯大下去,將來繼續(xù)揮師南下,又會有多少百姓繼續(xù)受這戰(zhàn)亂之苦?” “你截殺斥候,是為救盧城軍民。朝廷大軍誅長信王,也是為救天下百姓?!?/br> “哪怕如今的朝廷沉疴積弊,那也該去變革,去反魏,官場上斗去,而不是挑起戰(zhàn)事,置百姓于水火。吃不飽穿不暖和沒得吃沒得穿比起來,孰輕孰重,丫頭,你明白嗎?” 樊長玉聽著這些,只覺心口愈發(fā)沉了下去。 陶太傅繼續(xù)道:“長信王手中的軍隊(duì)便是他南下的一把刀,舍不得折了他那把刀,死在刀下的便是更多無辜亡魂。” “自古征戰(zhàn),便沒有不流血,不死人的。” “那黃沙戰(zhàn)場里埋的,有數(shù)不清的忠骨,也有你口中那樣被迫上戰(zhàn)場的枉死者,但正是歷朝歷代都會有去阻止那不仁之師的忠骨,四分五裂的天下,才能又重新迎來安穩(wěn)?!?/br> “兵法奇謀,也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以盡可能少的傷亡去結(jié)束戰(zhàn)爭?!?/br> 樊長玉從馬車坐榻上起身,跪下鄭重向著陶太傅一揖:“長玉謝先生教誨。” 陶太傅笑吟吟看著她:“你這丫頭,還是只愿叫老夫一聲先生啊?” 樊長玉就地磕了三個(gè)響頭,端起一旁木質(zhì)茶杯里的茶水遞向陶太傅:“老師?!?/br> 陶太傅接過茶杯,眼角的褶子都笑得更深了些,道:“你這丫頭合老夫的眼緣,老夫也愿收你做個(gè)義女,往后喚義父吧。” 樊長玉又喚了一聲:“義父。” 這回陶太傅臉上是真快笑出朵花來,抿了一口茶后放下道:“既做了老夫的女兒,老夫替你取一字,你寅年生,肖虎,‘長玉’此名端方溫澤,已壓了其中銳氣,空有虎膽,將來若上戰(zhàn)場,可不是好事,便取字‘山君’如何?” 樊長玉困惑道:“是山中君子的意思嗎?” 陶太傅捋須笑道:“單以字譯,倒也可做此解。但山君,也作山中猛虎也?!?/br> 自古以來只有男子才能得長輩取字,有的女子甚至到出嫁才有一個(gè)自己的名,出嫁前便只按姓氏和家中排行喚某幾娘。 陶太傅這般用心替她取一字,樊長玉自是感激的,懇切道:“謝義父取字?!?/br> 長寧眨巴著一雙黑葡萄大眼:“寧娘也要!” 陶太傅搖頭失笑:“你這娃娃年歲還太小了些,且再等個(gè)幾年?!?/br> 長寧癟著嘴不太高興,伸出小拇指道:“那咱們拉鉤鉤,不許騙寧娘?!?/br> 陶太傅難得開懷,蒼老的手指和長寧碰了碰,笑著道:“行,老頭子且欠你這小女娃一字。” 拉了鉤鉤,長寧這才滿意了,脫了鞋子踩在馬車坐榻上,扒著車窗往外看,瞧見低空掠過的海東青時(shí),指著海東青興奮得直叫:“是隼隼!” 樊長玉怕她摔著,一只手扶著她。 陶太傅同樊長玉道:“你想來也知道我那學(xué)生是誰了,你愿留在軍中的事,我回頭便告與他了?” 樊長玉卻道:“義父,我想留在薊州軍中?!?/br> 陶太傅抬起皺巴巴的眼皮看過來,問:“不去他麾下,是為與他避嫌?” 樊長玉道:“算是原因之一,尋常將士的軍功,也是一刀一劍從戰(zhàn)場上拼殺來的,有些路,我想一個(gè)人去走試試,能走多遠(yuǎn)算多遠(yu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