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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41節(jié)

    齊鳶垂眸避開他的視線,后退一步拱手道,“尊卑有等,貴賤有章,晚輩不敢妄攀大人風雅,還請大人見諒?!?/br>
    李暄在牢里聽得清楚,再看齊鳶神色冷淡,也知道自己之前誤會了齊鳶。他本是個聰明人,要不然也不會從祁卓的五千死士中脫穎而出,當上正前營的統(tǒng)領?,F(xiàn)在明白過來,心里暗恨謝蘭庭狡詐,也忍不住道:“你這狗官!竟也好意思跟人稱兄道弟,我呸!”

    說完怒氣沖沖的掙著鐵索,一邊怒罵謝蘭庭,一邊恨不得要沖出牢房跟謝蘭庭打一仗。

    謝蘭庭見齊鳶往后退,內(nèi)心正覺得有些失望,現(xiàn)在李暄這樣,便淡笑一聲譏諷道:“謝某不才,抓過的死囚犯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了,還是第一次見手上沒力氣,功夫全長嘴上的。看來崖川大軍屢屢戰(zhàn)敗不無道理,祁大人選人的眼光也忒差了些?!?/br>
    他一句話嘲諷了倆人,李暄被戳痛處,被氣得滿臉通紅,怒目相向。

    齊鳶也聽得心頭火氣,只垂首在旁,心中暗罵。

    三個人的神情都不太愉快,典簿見狀連忙走到謝蘭庭旁邊,等著這位一聲令下,就去將李暄打一頓,給謝大人出氣。

    謝蘭庭卻道:“齊公子,一刻鐘已過,請回吧?!?/br>
    齊鳶聽他口氣,便知道這位生氣了,忙沖李暄搖了搖頭,隨著典簿往外走去。

    謝蘭庭跟在后面,慢條斯理道:“你李兄如此英勇,難怪大人給他安排這里。這水牢雖然今天無水,但等需要的時候,便可以從蓮池放水進來,到時候毒蟲水蛇泛濫,你李兄便可以日日在水中悔過了?!?/br>
    齊鳶:“……”

    雖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齊鳶還是忍不住看了看,果然發(fā)現(xiàn)了注水的機關。

    他這才想起從儀門進來時,道路兩側的確有兩個蓮池,當時聽典簿說那里是罪犯們的勞作之所,取“知廉恥”的教化之意,此時聽謝蘭庭介紹,他才明白雙蓮池的另一個用處。

    齊鳶不免揪心起來,將那機關看了又看。

    “好用的很?!敝x蘭庭幽幽道,“今晚就給他用上?!?/br>
    齊鳶聽他陰陽怪氣,暗暗忍了,閉嘴不言。

    前面的典簿忍不住回頭看了兩次,心道這水牢都廢棄多年了,今天中午才巴巴地收拾出來,能找到鑰匙就不錯了,晚上哪里就能放水了?

    更何況蓮池里也沒有毒蛇?。∷麄冏屪锓竸谧鞣N花摘藕,那可是要拿去賣的,真有毒蛇大家豈不是都要遭殃。

    心里疑惑,就要回頭詢問。

    謝蘭庭狠狠瞪了他一眼,典簿被那眼神嚇得腿軟,趕緊轉(zhuǎn)頭快走,打開甬道里的兩道門。

    這條甬道十分低矮,只有四尺多一點,眾人都要彎腰低頭才能通過。齊鳶心里知道這是牢獄設防的手段,一想剛剛謝蘭庭氣不憤的樣子,便猜著這人又會說些什么。

    念頭才起,果然就聽謝蘭庭冷冷道:“這里就是死囚牢才有的雙門雙墻了,這雙門一門朝右推,一門往左拉,就是為了讓通過這里的囚犯們迷失方向。所謂的五步之遙,生死之間,便在于此。”

    倆人先后彎腰通過。

    齊鳶回頭看典簿落鎖,冷不丁就對上了謝蘭庭的視線。

    后者卻只哼了一聲,扭開了臉:“這里便是獄卒通過都有些麻煩,更何況你李兄的腳鐐三斤重,身上鐵索一丈長,等我給他上了木枷,輕則幾十斤,重則過百斤,壓在他身上走路都難。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難逃?!?/br>
    齊鳶看他越說越過分,聽著又像氣話,忍不住道:“李大哥罵了大人兩句,便要受酷刑,上枷鎖。看來大人很懂假公濟私?!?/br>
    謝蘭庭卻道:“在下只是注重清譽而已。”

    “公私不分,豈不是更有礙清譽?”齊鳶瞅著他道,“古人云帝王治道有二,曰王,曰伯。政出于公為王,政出于私為伯?;实壑卫硖煜?,尚且要誠心而王,秉公而法,謝大人作為三品大員,怎么好假公濟私?”

    謝蘭庭:“下官也聽說,求道之人,不可離于道德。齊公子這么懂得求道之策,怎么還會認李暄為兄?”

    “李暄出逃是為了替人伸冤。大人既然提前審過李暄,應當比我清楚?!?/br>
    “我的確比你清楚一些,我還知道西南一帶,崖川是險要重地,而崖川境內(nèi),獨水河更是襟喉要路。李暄當日帶死士一千,若能在獨水河據(jù)關抗敵,區(qū)區(qū)西川小賊哪還用十萬大軍?”

    謝蘭庭說到這神色漸冷,凜然道,“如今西南重鎮(zhèn)軍士循逃成風,行伍空虛,你只說李暄有苦衷,那其他逃兵便沒有了嗎?于公,軍士鎮(zhèn)邊戍守,朝廷為其蓄養(yǎng)父母妻子,他們便應當聽軍令。于私,逃兵若正身未能抓獲,按照律法,便要勾補其子孫家丁。李暄倒是好一個公私兩便。 ”

    說完抿緊了嘴唇,臉色很是難看。

    齊鳶看他長篇大論,言辭俱厲,不由張大嘴巴暗暗叫苦。

    他剛剛不過是看謝蘭庭陰陽怪氣,覺得這人太小題大做,說了一嘴而已,本來也沒有拿他跟李暄比的意思。誰能想到竟就惹出這么多話來。

    自己是忠遠伯的兒子,看到李暄為父親伸冤當然只有感激之情。但謝蘭庭是武官,應當也帶兵打過仗的,看到逃兵的心情當然跟自己不一樣。

    齊鳶心里嘆了口氣,見謝蘭庭似乎真動了氣,又生出一點莫名其妙的愧疚來。

    倆人還站在大牢外,齊鳶見獄卒們只在遠處探頭探腦,也不敢靠近。而倆人在這里對著生氣也有些滑稽,想了想:“謝大人,借一步說話?!?/br>
    說完轉(zhuǎn)身往外走,直到一路走出縣衙,齊鳶才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向謝蘭庭:“那謝大人,晚……”突然一頓,想到自稱“晚輩”要惹這位不高興,輕咳一聲改口道,“齊某有一事不解,還望大人能給個明白?!?/br>
    謝蘭庭聽他改了稱呼,微微有些驚訝,眉目間雖帶著薄怒,卻沒責備的意思,反倒顯得雙眸熠熠生輝,平添些許情致。

    齊鳶心中暗道妖怪,看他一眼便轉(zhuǎn)開了,拱手道:“大人為什么試探我?”

    他篤定自己并沒有說過做過什么事情,會讓人往崖川大軍上想,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謝蘭庭是知道了什么。這樣不如直接去問,說不定能多探聽些消息。

    謝蘭庭的確沒料到齊鳶反而會理直氣壯地來問自己,他微微怔住,心里也遲疑起來。

    齊鳶愈發(fā)篤定,又觀察他的神情:“謝大人可是聽說了什么傳言?”

    謝蘭庭張了張嘴,他自己的猜測太驚世駭俗,如果能直接問齊鳶無疑是最好的。可齊鳶會說實話嗎?

    有風徐徐吹過,謝蘭庭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花香味,忽然清醒過來——齊鳶跟自己的關系若敵若友,自己對他而言或許還沒有李暄可信,他怎么可能跟自己交心?

    更何況自己還跟忠遠伯算是半個政敵。

    若讓他知道自己猜出了他的來歷,日后只會對自己更加防備。

    “下官試探的是李暄,因為崖川事大,忠遠伯如今有通敵嫌疑,與他有關的所有軍士自然要嚴加防范,以免他們使計往外傳遞消息。并非針對你?!敝x蘭庭收回視線,淡淡道,“至于傳言,的確是有一些,下官聽說城中有傳言,說我跟齊公子有些曖昧?!?/br>
    齊鳶沒想到他會提這個,愣了下,有些尷尬:“不過都是些浮浪無根之語,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事之人杜撰的?!?/br>
    謝蘭庭點頭道:“下官會派人徹查一番,以免影響公子清譽。不過齊公子心性豁達,交友廣泛,知己遍地,應當不會受這種流言困擾?!?/br>
    齊鳶聽這話覺得別扭,點頭不是,不點頭也不是,猶豫間就聽謝蘭庭又道:“下官不日便要回京,此行匆忙,先在此與公子拜別了?!?/br>
    齊鳶吃了一驚:“謝大人要走了?”

    謝蘭庭點點頭,走出兩步,又深深地看了齊鳶一眼,似乎有許多未盡之言。齊鳶疑惑地看著他,直到謝蘭庭的身影走遠,消失不見,他也沒明白那一眼的含義。

    過了兩日,城中關于他與謝蘭庭的流言果然少了許多。

    洪知縣又令人將齊鳶力擒匪徒之事潤色一番,寫成告示,張貼到申明亭上,給何進請牌坊時,也一道為齊鳶請了一座義士坊。

    一時間齊家榮耀無比。齊鳶請人送了信給張如緒,再去乃園讀書的時候,就有幾個從前看不上他的師兄主動跟他說話,或指點他書法,或與他討論褚先生的留題。

    齊鳶在京城時從未有過朋友,除去他性格孤僻,疑心太重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幼聰慧異常,因此內(nèi)心十分自傲,不愿跟笨人結交。

    這次魂穿到小紈绔身上,齊鳶結交的孫輅和劉文雋也是人中翹楚。他瞧不上張如緒的愚孝,也看不起那些笑話小紈绔的盲從之流,直到最近與謝蘭庭的幾次交鋒,令他意識到人外有人,他的心境才徹底沉下來。

    心態(tài)一改,平時待人接物的態(tài)度便跟之前有了不同。又因要準備府試,所以齊鳶干脆住在了乃園里,平時聽褚先生講課釋疑,得了空閑便跟師兄們在乃園里或飲茶清談,或比試制藝。

    一來二去,竟也漸漸練出了幾分交際手腕,成為眾人中的核心人物。

    齊鳶只當因自己年幼,師兄們謙讓,行事也愈發(fā)謙虛有禮。

    起初大家不過是隨性而聚,人員或多或少,時間或短或長,都無定數(shù)。后來參加的人越來越多,便有人提議大家組成文社。

    齊鳶也聽說過幾家有名的大文社,大多是江西等擅長科舉的地方,士子們相聚成社,以文會友,十分隆重。揚州也有幾處小的,卻沒什么名氣,有時江浙兩省文社集會,江蘇的士子中竟沒有揚州人。

    眾人越商量越激動,又推舉社長。孫輅本就是乃園的齋長,立刻提議讓齊鳶來做。

    齊鳶對此哭笑不得,連忙拒絕:“孫師兄,師弟我連府試都還沒考過呢。連個童生都不是?!?/br>
    孫輅道:“你那文章,府試是必過的?!?/br>
    師兄們也道:“小師弟可是江都縣的案首,做的文章也比我們的強很多,這次府試定能一舉奪魁!”

    齊鳶無奈,只得道:“那等府試以后再說吧。”

    他自己的文章當然沒問題,但現(xiàn)在有問題的是知府。府試是知府一人做主。錢知府能放得過自己?

    齊鳶在心里暗暗琢磨,另一邊,齊方祖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自從洪知縣貼了嘉獎齊鳶的告示后,縣里的士紳們宴請賓客時,偶爾也會請一下齊方祖。他們并不用齊方祖出銀子,也不需他贈香,只是因他是齊鳶的父親。

    齊方祖在人前從未有過這般體面,幾個相熟的富商聽說齊方祖去某家赴宴,又去某家喝茶,無不羨慕。

    但讓人驚訝的是,齊方祖一反往日的豪富作風,也學得低調(diào)內(nèi)斂起來。

    士紳們暗自驚訝,心道齊家果然是與往日不同了,齊鳶突然顯出聰慧,一舉驚人。齊老爺竟也摒棄了那套富貴招搖的做派,變得清雅起來。

    他們對齊方祖刮目相看,卻不知道齊方祖并非是真的清雅脫俗了。

    這位大老爺能被士紳們禮遇,內(nèi)心當然極為舒坦,每次出門時都恨不得錦衣華服,再多掛幾條玉帶,打扮的金光閃閃,貴氣逼人一些??墒沁@些都只能心里想想。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下個月便是揚州府的府試了。錢知府與齊家不合,鳶兒參加府試,錢知府肯定要黜落他。

    自己現(xiàn)在越風光,等下月府試后,豈不是越要被人笑話?

    可是現(xiàn)在推拒不去,萬一以后再沒有人請自己了呢?

    齊方祖左右為難,這才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打扮得樸素一點,不讓旁人注意自己。

    這樣等府試后,自己先不出門,應當也不會有人留意。

    齊鳶日日留在乃園做學問,齊方祖便在家數(shù)著指頭過日子,只盼著兒子晚點下山,府試慢一些到來,讓這風光體面的日子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第44章 擔憂府試

    乃園因在法善寺的后面, 地處半山腰,所以日常所用的柴米油鹽, 及士子們的燈油課紙都需請人從山下運送。

    褚若貞自己開館, 精力有限,因此每月逢五便給學生們放一日假,他則趁這天的功夫跟孫輅一起下山采買。

    齊鳶在山上一連待了好幾日。直到三月十五乃園放假, 這天又恰是清明節(jié), 府上便提前一天派了常永來接他,他這才帶了包袱下山回家。

    齊府上下已經(jīng)在為清明忙碌了。

    其實清明祭祖的習俗, 南北方有些不一樣。北方人注重祭祀, 寒食幾日要禁火, 清明掃墓也要痛哭, 因此祭祀時郊外哭聲連連, 慘不忍聞。

    而揚州這邊清明卻是踏青游玩的節(jié)日,人人盛裝出行,乘船坐輦, 掃墓之余還要在郊外呼朋喚友地飲酒。畫舫更是常常不夠用,連平日拉糞的船都會清洗一番, 用來載客。

    齊府的下人們已經(jīng)得了假,大家干火活后便紛紛聚在一起,討論明天游玩的地方。

    齊鳶雖然早就在書上看到過南北風俗差但今日親眼見到,仍是忍不住慨嘆了一番。再看眾人喜氣盈腮,雖是奴仆之身, 但都是父母健在,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心中只覺得無比羨慕。

    齊老夫人送新衣服過來時, 齊鳶正想著如何去拜訪一下洪知縣。

    忠遠伯已經(jīng)支離破碎, 李暄卻不一定非要死在這里。齊鳶這幾天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現(xiàn)在囚犯都可用罰銀納贖。死囚犯若非窮兇極惡的,也可以納銀改為流放。

    李暄在路上并未傷害過百姓性命,做逃兵也是為了給忠遠伯伸冤,并非貪生怕死,因此只要能花些銀子,說服洪知縣,李暄和啞漢的性命應當保得住。至于是流放還是其他的,他就不敢指望了。

    齊鳶心里琢磨一番,又磨墨給洪知縣寫了個“治下門生”帖,這邊剛寫了開頭,就聽銀霜說老夫人來了。

    齊鳶吃了一驚。齊鳶連忙將筆放下,匆匆迎了出去。

    齊老夫人已經(jīng)乘小轎進了院子。幾日不見,老太太竟眼見著蒼老了許多,人也瘦了下去,愈發(fā)顯出了臉上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