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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78節(jié)

    齊鳶怔了一會兒,只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崖川兇險,你……你義父舍得讓你去?”

    他思索著朝堂中的幾位將軍的名字,挑了幾個挨個詢問,這位將軍為何不去,那位將軍能不能行。

    謝蘭庭一一答了,最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莫不是擔(dān)心我?”

    “當(dāng)然擔(dān)心了。”齊鳶卻徑直點點頭,承認(rèn)道,“若是我自己,可能拍馬就去了。但換成家人朋友……便不舍得你們冒險。”

    “我會小心的?!敝x蘭庭道,“如今戶部空虛,連山東的賑災(zāi)糧都發(fā)不出去。這十萬大軍壓在西南邊境,糧草供應(yīng)不及,遲早會有兵變。這次我奉旨押送糧草過去,并會暫時頂替伯父的總兵之職,看能否早點捉到西川王?!?/br>
    齊鳶聽說他已經(jīng)領(lǐng)了旨,便只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謝蘭庭也沉默下去,過了會兒,他又聽到齊鳶輕輕嘆了口氣,“你哪天走?”

    謝蘭庭側(cè)過臉看著齊鳶:“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了?!?/br>
    “跟我去一趟法善寺吧?!饼R鳶說,“你如果事情多,我自己去也行,你臨行前告訴我一聲?!?/br>
    謝蘭庭點頭:“好的?!?/br>
    黃昏十分,夕照溫溫柔柔。

    齊鳶也轉(zhuǎn)頭看著船外的遠(yuǎn)山:“這一路上你會帶幾個親兵吧?”

    謝蘭庭:“會帶,孟廠也會跟著我?!?/br>
    齊鳶:“那你會向你義父寫信報平安嗎?”

    “不一定。崖川一帶深山瘴地,驛站多已廢弛,因此通信不太方便。不過……””謝蘭庭說到這頓了頓,看著齊鳶,“如果你想看,那我還是樂意多寫的?!?/br>
    齊鳶眸光微動,耳尖飛起一縷薄紅。

    謝蘭庭卻不依不饒,較真地追問,“那你也會給我回嗎,就那種‘日日望歸’‘翹想日深’之語?”

    第88章

    齊鳶早就發(fā)現(xiàn), 相處愈久,謝蘭庭便愈發(fā)顯出狂放恣意的本性, 說話行事百無禁忌。此時若跟他較真, 難保他不會得寸進尺,最后反而不好收場。

    因此每當(dāng)這種時候,齊鳶便干脆假裝沒聽到, 以不變應(yīng)萬變。

    謝蘭庭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卻也無法,只得不服氣地輕輕“哼”一聲。

    倆人泛舟閑談, 至半夜方回。

    翌日一早, 齊鳶寅時剛過便起床梳洗更衣, 準(zhǔn)備與謝蘭庭一起去法善寺上頭炷香。

    他自從重生后, 便對神佛格外敬畏, 這次也讓下人備好了銀子,打算求過平安符后,為法善寺的佛像塑一座金身。

    誰知道這邊剛過準(zhǔn)備妥當(dāng), 就見下人匆匆送進來一封信,說是剛剛有人送給少爺?shù)摹?/br>
    齊鳶展信一看, 臉色頓時微微一變——謝蘭庭昨夜被急召回京了。

    他甚至來不及跟齊鳶告別,只讓手下送了信過來。

    齊鳶見信紙上只有寥寥兩句交代去向,筆記凌厲頓挫,像是心緒不寧時匆匆寫就,內(nèi)心不由愈發(fā)擔(dān)心。

    如今朝廷中儲君之爭愈演愈烈, 蔡賢是皇帝親信,自然與皇帝疼愛的二皇子關(guān)系更近。但謝蘭庭幾次三番與二皇子黨作對, 這次被遣往崖川, 不知道是他得罪了權(quán)貴被懲罰泄憤, 還是蔡賢想讓他借此立功。

    若是前者,謝蘭庭在明敵人在暗,此次崖川之行恐怕兇險非常。齊鳶捏著信紙,眉頭緊蹙。孫大奎套好了車,在外面左等右等,見少爺遲遲沒出門,于是又跑進來詢問。

    常永往屋里敲了眼,又低聲道:“謝大人沒來,少爺可能不去了?!?/br>
    “誰說我不去的?”齊鳶推門出來,正好聽到這句,不由失笑。他最近跟謝蘭庭走得太近了,雖然都是私下見面,倆人也盡量避開旁人耳目,但常永作為貼身小廝自然一清二楚。

    路上,齊鳶想了想,將常永叫進來叮囑了一番,要他平時不要提起謝大人。如果有人打聽,也要記得說少爺跟謝大人不熟。

    常永唯唯稱是。

    齊鳶又道:“一會兒你先去書院,告訴先生我這幾日還是回書院住著,問他有沒有什么東西需要我?guī)仙?。如果有的話,你去法善寺報給我。若是沒有,你就直接回府。”

    “小的明白?!背S傈c頭,又一愣,“那,那之后呢?”

    齊鳶知道他的疑惑,面容嚴(yán)肅起來:“之后你在府里替我守著,如果有人送信來,立刻送去給我,一刻也不要耽誤,更不可假手他人?!?/br>
    常永松了口氣:“是謝大人的信嗎?”

    說完頓住,想到少爺才叮囑過自己,不由訕訕地捂住了嘴巴。

    齊鳶看他一眼,沒有作聲。這次,他等的信件雖然會借謝蘭庭的名義送來,但實際寫信者,應(yīng)當(dāng)齊府真正的小少爺——如果沒什么意外,小紈绔的回信也該到了。

    齊鳶到了法善寺,將馬車交給常永讓他去辦事,又讓孫大奎去找住持,以謝蘭庭的名義捐出香油錢,自己則往幾個大殿中依次上香。

    寶剎威嚴(yán),不少生員打扮的士子在此虔誠供奉。

    寒窗苦讀數(shù)十載,全看這次大考如何,一旦中舉便算鯉魚躍龍門,十幾甚至幾十年的苦讀終得回報。若是不中,便要繼續(xù)漫長的苦讀,等待再三年后的大考。不知多少人一直讀到白發(fā)蒼蒼也難以再進一步,今日求佛的士子中又會有多少失意人。

    齊鳶微微搖頭,避開人群,沿著一條清幽竹徑往后走。

    法善寺的后面便是乃園,褚先生跟師兄們搬到逢舟書院后,乃園便閑置下來,交給寺中僧人幫忙看管,并借給那些窮苦書生暫住。

    行至半路,卻見對面走來一位知客,行色匆匆,嘴里念念有詞。

    齊鳶垂眸見禮,側(cè)身避讓,擦肩而過時,他倒是聽清了兩句念詞,竟是春秋里的一段。

    那知客差點撞到人,恍然一驚,回過神后面色赧然地沖齊鳶作揖,道歉不迭。

    齊鳶聽他口音,又凝神看他樣貌,詫異道:“你是山東人?”

    知客面皮漲紅,再次作揖:“在下陳子茂本是登州人士,去年家鄉(xiāng)大旱,在下投奔到了松江府的親戚家。如今要回籍趕考,無奈路上遭了劫,盤纏都被偷光了,只得借居在寺中……”

    齊鳶驚訝:“回登州?這哪兒來得及?”登州與揚州相距千里,現(xiàn)在大考在即,陳子茂豈不是肯定要錯過了?

    陳子茂道:“在下在揚州滯留半月有余?,F(xiàn)在身無分文,實在窘迫,所以在寺里做做知客,干些背鐘鼓倒殘油的雜活來抵。等攢夠盤纏,再籌劃著回鄉(xiāng)?!?/br>
    “如果錯過了鄉(xiāng)試,你也要回鄉(xiāng)嗎?登州現(xiàn)在災(zāi)情未減,不知道朝廷有沒有去賑災(zāi)?!?/br>
    “在下……不得不回?!标愖用?,“親戚也是貧寒之人……”

    齊鳶看他面色尷尬,似有羞憤之情,瞬間了然——一個家里受災(zāi)的窮書生千里迢迢投奔他人,恐怕沒少受人奚落。

    他點點頭,陳子茂也拱手行過禮,繼續(xù)匆匆趕路去了。

    及到中午,常永沒有來法善寺,看樣是書院無事,他直接回府了。齊鳶喊了孫大奎一同回書院,路上就聽孫大奎抱怨,說住持看他出手闊綽,派了個知客帶他拜佛,只是那知客看著面黃肌瘦,神思不明,一點兒沒有佛家子弟的氣度。剛剛寺院齋堂的鐘聲響起,孫大奎還在后面拜觀音呢,那知客就急匆匆地跑開了。

    剛剛他們從寺院后們出來,路過齋堂,正好瞧見了那人在打飯。

    齊鳶笑著聽他說話,等到最后,卻心念一動,問那知客的相貌。孫大奎將那人的穿著模樣說了說,越說越像陳子茂。

    齊鳶聽著聽著,心念微動,停下腳步道:“你找個人,去打聽打聽那個陳子茂是哪里人,在寺里住了多久,現(xiàn)在狀況如何。問清楚了,到書院告訴我?!?/br>
    孫大奎應(yīng)下,到了半下午,終于問清了始末,來告訴齊鳶:“原來那是個登州的秀才,在寺院里住了二十多天了。這人身上沒錢,還跟著吃齋飯,寺里的和尚怕他賴著不走,因此放飯的時候不敲鐘,吃完了才敲……”

    陳子茂原是心高氣傲的讀書人,如今受人輕慢,自是羞憤難當(dāng)。然而他又沒辦法掙錢,稍微做些苦力攢下費用,也要留著做盤纏。

    齊鳶早上見到他時,便覺得這人像是挨餓的樣子。

    齊鳶心里暗暗嘆氣,叮囑孫大奎:“你去包些銀子和干糧送他,他若要回登州,就多給他些盤纏。他若是暫居在此,就讓他去乃園里暫住幾日?!?/br>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有人笑道:“乃園乃是師弟與我等結(jié)緣之地,看來這位陳兄也大有福氣啊!”

    齊鳶忙去開門,對來人道:“孫師兄,你怎么來了?”

    孫輅笑笑,手里遞過來一本小冊子:“師弟精于賞鑒,看看這幾篇文章如何?”

    齊鳶驚訝:“誰寫的?”

    他示意孫大奎去辦事,等人走后,方接過冊子,展開細(xì)讀。

    那冊子薄薄一本,顯然是有人手抄之后打算自己看的。

    孫輅自顧自去泡茶,又遞給齊鳶一杯,介紹道:“這是喬社長千方百計弄出來的,國子監(jiān)里有名有姓的貢生文章,都有收錄?!彼f完翻開兩頁,指給齊鳶看,“這篇是會稽才子方成和所做的,這篇是松江府任彥的,還有我們揚州的鄭師兄……還有這篇,氣象渾厚雅正,最為師兄弟們喜歡?!?/br>
    齊鳶喝了口茶,順著他的手指朝上面看了眼。然而只這一眼,就叫他險些沒憋住,噗嗤一下笑噴出去。

    孫輅見齊鳶突然嗆了茶水,一下子咳嗽起來,忙站起來幫他拍背,又遞了帕子過去:“你沒事吧?”

    齊鳶搖搖頭,咳了一會兒終于漸漸止住。他擦了把臉,重新看向那本冊子

    孫輅顯然極其喜愛那一篇,特意將它打開壓住,鄭重地指著文章的落款:“這可是順天府的小神童祁垣所做的。師弟,你快看看,這祁才子的文章如何?”

    第89章

    輯錄中, 順天府祁垣所作的文章氣象渾厚。祁垣細(xì)細(xì)品讀半晌,最后由衷贊嘆, 低聲道:“這篇文章文氣醇茂, 彬彬然有君子之風(fēng)……”

    多半是國公府的徐三公子所作。

    齊鳶雖然對徐瑨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徐三公司在京城中早有美名——一是人美,豐神俊秀有天人之姿, 二是神美, 品性高潔,有魏晉名士風(fēng)韻。

    聽說小紈绔新結(jié)識的朋友里, 方成和和徐瑨都會為他代寫。齊鳶曾看過方成和的文章, 才氣斐然, 雖文風(fēng)多變, 但總有神詞妙句, 氣格渾成,與徐瑨的理正端方大不一樣。

    今年大比,如果徐瑨也參加, 那他必定會名列一甲。只是國公府一門三子,個個聲名顯赫, 身居要職,以元昭帝多疑善妒的性格,這可未必是好事。

    齊鳶手指輕輕點著輯錄,又去看前面的幾篇。

    方成和的文章妙手天成,自成一派, 揚州鄭冕的文章則是中規(guī)中矩,有理由則。

    齊鳶暗暗點頭, 本朝最有才氣的文人士子, 十之五六都在國子監(jiān), 這本小冊子上的可都是俊杰之才,文章氣脈不同凡響。

    可惜,里面沒有陸惟真和文池。

    當(dāng)年他們?nèi)嗣媸?,那倆人無辜受到了自己牽連,六年不能參加科舉。不知道他們倆人有沒有荒廢學(xué)業(yè)。

    “師弟,”孫輅見齊鳶出神,不由湊過來,好奇道,“你最喜歡誰的文章?”

    “各有千秋。”齊鳶回過神,笑了笑,手指停在了前面的一頁上,“這個人是什么來歷?”

    孫輅探頭看了一眼:“你問的任彥?”

    他知道齊鳶之前不務(wù)學(xué)業(yè),對各地的名人士子了解不多,因此笑道:“這位是松江府的小三元,據(jù)說他遍訪名師,曾經(jīng)跟逸禪先生學(xué)畫。我聽說人國子監(jiān)祭酒也是松江府人士,祭酒對這位任兄很是看重啊?!?/br>
    “逸禪先生?”齊鳶眉頭皺了皺。

    “正是,師弟,可是有什么不妥?”孫輅問。

    齊鳶思索片刻,忽然抬頭:“之前何進辦的蘭溪社曾有人暗中指點,據(jù)說是國子監(jiān)的人士,我依稀記得那人是國子監(jiān)某詩社的……那詩社社長叫什么?”

    孫輅愣住,仔細(xì)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好像是姓任的!”

    “國子監(jiān)中姓任,又有能力舉辦詩社的,恐怕沒有幾個。多半是這位任彥了?!饼R鳶淡淡掃了那文章一樣,搖一搖頭,“先不管他,馬上就要大比,師兄準(zhǔn)備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