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肩膀上那一小片濕潤，這……是他的眼淚嗎？

    她嘆了口氣，不再去想心口那股酸脹的情緒到底是什么，只默默換了衣裳，準備就寢。

    這一夜，又是幾人無眠。

    ……

    翌日。

    蘭絕接連問了兩個下人，都說未見到照行，不知去了何處。

    他握緊了手中的耳環(huán)，心中莫名不安。

    遣了護院去尋人，蘭絕撫摸著手下的布料，那布料順滑如水，是今日一大早，瑯華閣差人送來的。

    瑯華閣是南柯郡內(nèi)首屈一指的成衣鋪，里面的料子和款式比起宛京的都不遑多讓，許多達官貴人搶破了頭都搶不到一片衣角。

    衛(wèi)芙蓉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公子白衣墨發(fā)，眼覆白綾，修長如玉的手指正撫摸著一件血紅如火的嫁衣，唇邊勾著淺淺的笑容，看上去美好得不得了。

    “公子心情很好？”

    她一邊將蘭絕托她買的東西擺放在桌上，一邊溫聲問道。

    前幾日她遇到那個恐怖的男人后，嚇得瘋跑了出去，差點腳一滑，摔進山坳之中，還是蘭絕拉了她一把，不然她指不定就會摔得頭破血流。

    趁此機會，衛(wèi)芙蓉跟蘭絕認識了一番，還不住地道謝，說要報答蘭絕的恩情。

    她年紀小，嘴巴又甜，蘭絕思量一番，便托了她一件事。

    他給了她一筆錢，還寫了一張清單交到了她的手里，上面列的都是些小女兒的玩意，有小玩偶，珠子，珊瑚手串，甚而還有一把價值不菲的古琴。

    想必是要送給未婚妻的禮物。

    蘭絕點了點頭，那笑意依舊不減，道：“柔枝來了?！?/br>
    衛(wèi)芙蓉立刻想到那張艷麗的面孔。

    什么？她竟然在蘭絕的家中？

    “能否勞煩衛(wèi)小姐一件事？”

    “公子請講?！?/br>
    蘭絕耳尖染著淡淡的紅暈，他將那裝著嫁衣的盒子給了衛(wèi)芙蓉：

    “煩請你幫在下，將它轉(zhuǎn)交給柔枝。”

    衛(wèi)芙蓉不動聲色地接過，那盒子用的是香楠木，上面的花紋綺麗多變，看得出花費了不少心思。

    這位蘭二公子對他未婚妻倒是重視。

    衛(wèi)芙蓉并未如蘭絕所說的那般，先去往卿柔枝所在的閨房。

    而是在半路拐了個彎，走到側(cè)門，招來她的馬車夫，將一個紙條送到馬車夫的手里：

    “務(wù)必交給常太守，就說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柔枝沒想到開門迎來的，是抱著盒子，巧笑嫣然的少女，她已經(jīng)有很多天沒有見到衛(wèi)芙蓉了。

    “柔枝jiejie，我是來給你送嫁衣的，這是蘭公子特地讓瑯華閣為你定做的嫁衣，你快試試看。”

    衛(wèi)芙蓉捧著盒子遞到她面前。

    “進來吧?！鼻淙嶂Π讶俗屃诉M來，她的目光在外面轉(zhuǎn)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jiejie怎么了？”

    “沒事?！鼻淙嶂D(zhuǎn)過身，衛(wèi)芙蓉已經(jīng)把盒子打開了，她直接拿出了那件嫁衣，展示在卿柔枝面前。

    一片火紅在眼前綻開，夾雜著燦然的金色。

    這樣極富沖擊力的，濃烈的紅色，她甚至覺得眼花了一瞬，便沒來得及細想衛(wèi)芙蓉貿(mào)然的舉動。

    “jiejie快試試吧，”

    衛(wèi)芙蓉把嫁衣塞進她手里， “我想蘭公子讓我來送嫁衣，便是想讓我替他看看jiejie穿上嫁衣后美麗的樣子。公子看不見你穿嫁衣的樣子，想必很是遺憾吧?！?/br>
    卿柔枝撫摸著精致的衣襟，袖口，好像自己曾經(jīng)，也穿過這么一件衣裳，那似乎是在一個萬眾矚目的高臺之上，只不過她走向的那個男人面容模糊，再也想不起來了。

    她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難道，她曾經(jīng)嫁過人？

    所以才會沒有守宮砂，才會在面對那些情·欲之事時，沒有什么波瀾嗎？

    女子皺著眉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卻并無半分驚喜羞澀，而是無比平靜。

    哪怕她手里拿著的，是瑯華閣萬千少女夢寐以求的鳳冠霞帔，都像是在看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衛(wèi)芙蓉莫名有些忿恨，明明蘭絕公子那么喜悅，她憑什么表現(xiàn)得像是跟她無關(guān)，難道她就一點都不喜歡蘭二公子嗎。

    那么美好的男子，她擁有了，為什么不珍惜。

    衛(wèi)芙蓉的指甲深深陷入rou里。

    卻聽她道：“試試吧。”

    卿柔枝見過蘭二公子的丹青墨寶，有幾次她來拜訪時，看到他在紙上繪制一些精美的花鳥。聽到她的聲音便立刻收了起來，不著痕跡地引開了話題。

    如今穿在身上才知，原來他所繪制的，就是這件嫁衣的圖樣……她莫名想起，蘭絕對她說的那些話。

    他說喜歡她，想要與她共度一生。

    他對她，好像是真心的。

    卿柔枝卻有些悵然若失，她呢，她想要嫁的，是蘭絕嗎？

    一襲大紅色嫁衣包裹著女子的身軀，妖嬈而灼目，烏黑的長發(fā)如流泉傾瀉，便是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饒是衛(wèi)芙蓉也呆呆地看著，難怪，難怪就連蘭絕那樣的人也放不開她，但凡見過這張臉，就沒有不為她折服的吧。

    衛(wèi)芙蓉卻莫名想起那天大雨，她們救的那個男人，忍不住道：

    “柔枝jiejie，我好像知道，那個害你沒了清白的男子是誰了?！?/br>
    她思來想去，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否則那人怎么會對卿柔枝這么在意，還收下她的外袍？

    “你還記得下暴雨那天嗎？”

    卿柔枝搖頭，那次回家后發(fā)了一場高熱，醒來后她便什么都記不清了。只是從那之后，衛(wèi)芙蓉便沒來找過她。

    衛(wèi)芙蓉也沒指望她能記得，簡略提了一下那天的經(jīng)過，駭怕不已：

    “我不過想要與他說幾句話，他便罵我聒噪，還命人放冷箭，想要殺了我。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暴虐殘忍的男子？”

    她撫著胸口，“他也來了南柯郡，怎么辦啊，他一定是來找你的。我覺得他來頭不小，不會毀了jiejie跟蘭公子的婚事吧?！?/br>
    說完，衛(wèi)芙蓉觀察著卿柔枝的表情，以為會看到驚恐、羞憤，未料她只是蹙眉道：

    “他長的什么模樣。”

    “柔枝jiejie……你不會認識他吧？”

    衛(wèi)芙蓉看她的目光微變，“難道，jiejie并不是被強迫的，而是自愿與那個男人……”

    這可是通jian！是要被浸豬籠的！蘭絕知不知道這件事？

    卿柔枝不語。

    衛(wèi)芙蓉嘆氣道：“jiejie，我覺得，你還是同蘭公子坦白吧，紙是包不住火的，那個……人都找上門來了。”

    她本想用“jian夫”一詞，到底是閨閣少女，沒好意思出口。

    只覺得不齒，這樣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蘭二公子？

    卿柔枝并未理會她的眸光，而是兀自陷入了沉思，這幾天她所經(jīng)歷的種種古怪，似乎都是從失憶開始的。

    大哥給她的藥，真的只是調(diào)理身體的藥嗎？

    衛(wèi)芙蓉還在勸她向蘭絕坦白，卿柔枝心想，那個男人斥她聒噪，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口中道：

    “知曉了，我會向蘭絕說清一切的?！?/br>
    衛(wèi)芙蓉道：“那jiejie就將嫁衣脫下來吧?！?/br>
    誰知話音一落，一道帶笑的男聲驟然響起，“穿上去就別脫了，正好八抬大轎，迎入本官的府上?！?/br>
    房門被大力踹開，一個身材瘦削，穿著深青色官袍的男子，大剌剌走了進來，往那一坐。兩個士兵殷勤地給他端茶倒水。

    只見他約莫三十上下，一張白皮俊面，清瘦的下巴上，蓄著短短的山羊胡須。不是常太守，還能是何人？

    他上下打量著卿柔枝，露出些驚艷之色：

    “二小姐。本官真是四處求你而不得啊，沒想到，你還真的躲在你未婚夫家中?！?/br>
    “小女衛(wèi)芙蓉，見過大人?！?/br>
    常青山揮了揮手：“來人，送衛(wèi)小姐回府?！?/br>
    衛(wèi)芙蓉福了福身，隨著士兵快步離開，少女一臉的慌張在踏出門的時候蕩然無存。眉眼隱隱有著諷刺。

    這一次你在劫難逃了，卿柔枝。

    “我未婚夫何在?！?/br>
    常青山吹了吹茶沫子：“你未婚夫？你是說那個膽大包天的賊人？不妨告訴小姐，昨晚太守府抓了個刺客，似乎是叫什么……照行。是個硬骨頭，刑訊了大半夜，命都要沒了，才肯畫押招供?！?/br>
    他嘖嘖兩聲，“這個蘭絕，平日里看著不聲不響。卻是個膽大包天的，竟敢命人行刺朝廷命官?！?/br>
    蘭絕怎么可能行刺他？

    卿柔枝冷冷道：“你這是顛倒黑白，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常青山嗤笑一聲。

    在南柯郡，他常青山就是王法。

    “跟本官走一趟吧?！背Ｇ嗌讲[著眼笑，“小姐細皮嫩rou的，本官也不想對你動粗?！?/br>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下巴，被卿柔枝偏頭躲開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br>
    常青山拍拍手，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婦便走進了屋內(nèi)，一聲令下，“帶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