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翹和她說了謝執(zhí)被參的事，后來一直便沒有動靜，大家都將那當(dāng)成了坊間謠傳。不想幾日后就傳來謝府被封的消息，封得悄無聲息，府上的人一夜間就都沒了。

    謝府大門上貼著醒目的封條，季念站在空蕩蕩的府外，緩緩垂下眼簾。

    她不是沒來找過謝執(zhí)。

    得知謝執(zhí)被參后，在蘇翹面前她雖沒有多說什么，但那人畢竟是謝執(zhí)，說一點都不在意是假的。

    后來她在謝府外徘徊許久，帶著那把謝執(zhí)沒來拿的傘，還有自己最好的兩張城內(nèi)的地契。

    可下人早已換了一批，府外的人不肯遞不明之人的東西，而她也到底沒道明自己的身份。

    門外的官兵見她一直在那兒，提著刀上前趕人：“不相干的人不要待在這里！”

    季念回過神，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離開前，她無奈一笑，沒有再回頭。

    想什么呢？謝執(zhí)若是想，自能找到住處，她有這功夫，不如多cao心cao心自己住的地兒。

    ……

    半個時辰后，季念找到了城外的宅子。

    果真如她所想，宅子依山傍水，清靜無人，親臨其中，比畫上還多了點世外桃源的意味，季念眼前一亮，竟比來前又添幾分喜愛。

    宅子的主人留了把鑰匙給她們，說是宅中該搬走的東西都搬空了，沒什么值錢東西，直接進(jìn)去看便是。

    既已至城外，她摘了帷帽，推門向正廳走去。

    正如宅子主人說的，里頭空曠得很。季念一間間看過去，最后是西邊那間小廂房。

    這間屋子不見光，在外看就有點陰沉沉的，方推開門踏入屋里，一股久無人住的土腥氣便撲鼻而來。

    屋子里僅有的陳設(shè)都十分老舊，其內(nèi)暗不見光，越往里走越暗。許是方才印象太好，季念這才想到蘇翹提到的鬧鬼，她沒繼續(xù)往里，扶著手邊的圓桌前傾身子向里探了探。

    手剛碰上桌子，突覺寒風(fēng)劃過脖子，“吱呀”一聲——身后的門關(guān)上了。

    季念手下一緊，頓時頭皮發(fā)麻。

    其實她不是不怕鬼，而是怕了也強(qiáng)撐著，鮮少有在人前斂眉哭啼的時候，與別家小姐害怕的模樣比起來，自是讓人以為她不怕這東西。

    但人的本能抵不住，門這么一關(guān)，屋子里是一點光都沒了，季念心里一陣發(fā)怵，匆匆轉(zhuǎn)過身去拉門。兩只手拉開門的動作有點大，發(fā)出“嘩啦”一聲——

    誰都沒想到，這宅子里有兩個人。

    屋里的人沒想到，屋外的人也沒想到。

    沒人說話。

    兩人定定地站在那兒，隔著一扇門的距離，像是時隔四年后的第一次相見，卻又不是。

    謝執(zhí)要推門的手懸在半空，而后，慢慢落下。

    季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放下手的動作似無比緩慢，恍然間仿佛冬日被拉長般。

    他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平淡到讓她有一瞬的走神，想到很久以前她曾問過他：“謝執(zhí)，你那么驕傲的一個人，若是有一日你我不歡而散，許久后再見，你會和我說什么？”

    “我不會同你說話，甚至連神情都不會有半分松動?！彼敛华q豫的回答顯得絕情極了。

    可那日春光和順，他看著她又笑起來，“但那恰恰說明，我沒能放下?！?/br>
    今日到底不是春日，光是極微弱的。

    她聽見面前的人輕輕笑了一下。

    再抬眸時，謝執(zhí)不甚在意地向她行了一禮：“好久不見。”

    第6章 軟刺

    季念直愣愣地望著謝執(zhí)，呼吸一滯。

    卻也只是瞬時的事，她很快回禮，努力穩(wěn)住聲線：“好久不見——”

    她稍頓，喚道：“謝公子?！?/br>
    季念不知道自己收回的目光是不是慌亂，但至少再看向他時，已不見一絲異常。

    謝執(zhí)微微挑眉，掃過大開的門：“三小姐這是？”

    謝執(zhí)一問季念才想起來，剛剛是被這古怪的屋子嚇到想趕緊退出來的，現(xiàn)在倒不知是哪個更讓人嚇一跳了。

    “沒什么，聽說這宅子鬧鬼，我方才以為碰上了，”她定了定心神，“沒想到一開門竟然看見你了?！?/br>
    謝執(zhí)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三小姐之意，是碰上我比碰上鬼更糟糕？”

    季念也意識到了此話不妥：“我不是這個意思……”

    回風(fēng)卷起地上的殘雪，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誰嘆了口氣。

    “我不知你會在此處?！?/br>
    兩人異口同聲。

    季念微微怔愣。

    什么意思？他是在解釋嗎，還是在說如果知道她也在這兒的話，就不會過來了？

    忽然又陷入了沉默，謝執(zhí)漠然掃過她背后，未再說一言，提步走來。

    見他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季念忙側(cè)身讓開，然后如夢初醒般趕緊從這屋子里退了出來。

    而后，沒有多余的動作，謝執(zhí)合上屋門。

    “世間無鬼?！标P(guān)上門時，他淡聲道。

    季念有些分不清，這句話像是在糾正她剛剛說的話，又有那么點兒像是在安慰她。

    謝執(zhí)亦沒有多余的話，仿佛就是隨口一說，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幾眼，把這座宅子的布局大致掃了掃。

    季念這才發(fā)覺不太對勁，她在這里是來買宅子的，那他在這里是來做什么的？

    心里立馬就有了個想法，季念抬起頭，回望謝執(zhí)。

    他對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季念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來此處，是想買這座宅子嗎？”

    謝執(zhí)沒有馬上回答，頓了頓，會意地笑了聲：“看來，季小姐也是來買宅子的?！?/br>
    這笑落在季念眼里，聯(lián)系上那句“世間無鬼”，很快季念就品出了那句話真正的意味——這宅子不錯，他不介意鬧不鬧鬼。

    他們倆，看上了同一座宅子。

    ……

    謝執(zhí)方才一個人進(jìn)去，成二沒陪，在宅子外候著。

    看著小家仆在不遠(yuǎn)處栓馬車，成二摸了摸下巴，有點犯難。

    全府的下人都遣散了，就這小家仆沒爹沒娘沒地方去，硬是要跟著他們。成二見他可憐，就把人留了下來，吩咐他找個住處。

    誰想到，找來找去竟然給尋了個鬧鬼的。

    成二招招手把小家仆叫到跟前，貓腰問他：“你知不知道這宅子有問題？”

    小家仆撓撓頭，神神秘秘地：“知道的……但城外宅子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找到個寬敞的，而且宅子主人還說啊……”

    成二湊近了些：“他說什么？”

    小家仆繼續(xù)道：“還有旁人也看上了這座宅子，他說這宅子?xùn)|西兩間廂房離得極遠(yuǎn)，實在擔(dān)心可將宅子隔開分了，既不怕鬧鬼，價錢也更低了！”

    “……”

    成二這才明白，點兒原來在這兒。

    在外人看來，謝府一朝落難，什么都不剩了，小家仆是看在眼里了，想尋個價錢便宜的。倒是合情合理，可這關(guān)鍵就在于：自家公子的拮據(jù)是做給旁人看的。

    這事兒成二自然不會告訴小家仆，只好搖了搖頭，完全沒把小家仆說的什么與人同住當(dāng)回事兒，在心里盤算著還是得自己親自去尋個住處。

    但人算不如天算。

    當(dāng)成二轉(zhuǎn)過身，看到進(jìn)屋沒過多久的人已經(jīng)走出來，又視線一轉(zhuǎn)望到那個許久許久都沒與自家公子站在一起的人，他太陽xue突突地跳了起來。

    他已經(jīng)記不清上次看到自家公子和這位一起出現(xiàn)是多久以前了。

    謝執(zhí)以前不喜歡參加那些公子小姐們的宴請聚會，后來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竟開始頻頻出席。起初成二跟著也不明白，次數(shù)多了他才看出來，謝執(zhí)每次坐的位子都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都能看見一個姑娘，不遠(yuǎn)不近，不會隨意同她說話，只是坐在那兒，時而笑著掠過一眼。

    他親眼見過謝執(zhí)的神情因季念遠(yuǎn)遠(yuǎn)的低頭一笑而變得無比柔軟，而那位姑娘亦是，即便什么都不做，他都能看出她比誰都了解自家公子。

    他曾經(jīng)覺得能夠一直看到這兩個人的結(jié)局，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

    成二沒與季念有過多對視，低頭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退到了謝執(zhí)身后。

    季念表情微動，復(fù)又轉(zhuǎn)向謝執(zhí)：“你若是喜歡這座宅子的話，那我便再看看別處?！?/br>
    謝執(zhí)不置可否，而是問她：“你不喜歡？”

    聞言，季念猜他是誤會了，解釋道：“我不是因為自己不喜歡要推給你，其實我還挺喜歡這宅子的?！?/br>
    雖然西側(cè)的小廂房有些陰森，但并不妨礙她中意整座宅子，她本來想的是買下這座宅子后再請人來做法，散一散屋里的臟東西就是了。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謝執(zhí)。

    謝執(zhí)不知有沒有聽進(jìn)她說的話，默然片刻，突然又問：“很喜歡，為何不要了？”

    季念一愣，停住了步子，對上他晦暗不明的雙眸。

    片刻的對視，在季念開口前，謝執(zhí)移開視線：“很喜歡這宅子，為何不要？”

    有的話是經(jīng)不起想的，尤其是季念本就是個心思細(xì)膩的人，即便謝執(zhí)后面重新加了一句，她心中依舊有種說不上來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好像哪里都很正常，可又覺得他說的每句話都帶著軟軟的刺，不疼，但扎人。

    季念不好多說，晲他一眼：“你喜歡這宅子，我也喜歡這宅子，總不能一分為二你一半我一半?！?/br>
    “能啊，”沒人說話，成二突然跳了出來，“怎么不能！既能省銀子還能驅(qū)鬼！”

    話落，謝執(zhí)和季念很有默契地掀起眼皮，毫不客氣地將目光壓在了他身上。

    “……”成二扯了下嘴角，指指旁邊候著的小家仆，“他說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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