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雪端起茶盞慢飲一口，“應(yīng)該是。”

    明玉含笑道：“鄭公子真厲害?！?/br>
    言罷，她朝外看去，驚呼出聲：“小姐，你看?！?/br>
    今日的日頭有些大，日光灼灼很是晃眼，蘇暮雪順著明玉的手看過去，并沒有看清什么。

    “嗯？看什么？”蘇暮雪問道。

    “人?！泵饔竦吐曊f，“陛下?！?/br>
    蘇暮雪轉(zhuǎn)頭再次看去，人群里有道頎長的身影，一身玫紅祥云紋常服，頭戴玉冠，手里拿著折扇，身后跟著一身黑色錦袍的王放，還有一身素袍打扮的周嵩，再遠(yuǎn)處有一行人混在人群里亦步亦趨。

    驀地，正在行走中的人停下步子，抬眸朝上方看過來，半空中，蘇暮雪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蕭安辰輕抿的唇隱隱上揚(yáng)，眉宇間也生出笑意，漆黑的眸子像是瞬間被點(diǎn)亮，眼尾那里也彎出一抹好看的弧。

    蕭安辰生得極好看，笑時(shí)更甚，他這一笑，如沐春風(fēng)，惹眼得很。

    蘇暮雪眸光幾乎沒在他身上停留，避他如蛇蝎，似乎多看一眼，都能生病似的。

    她躲避的很明顯，蕭安辰臉上的笑意就這么沒了，方才還熠熠生輝的眸子，此時(shí)也沒了光。

    他握著折扇的手指用力攥緊，指尖深陷進(jìn)掌心里，前幾日的傷口還未痊愈，這么一握，傷口再次裂開，折扇上也映出一團(tuán)血紅色，冷不丁看過去倒像是用筆描繪的紅梅。

    周嵩遞上帕子，蕭安辰?jīng)]接，抬腳進(jìn)了醉仙樓。

    店小二最是懂眼色，見來人氣宇軒揚(yáng)，又著了一身名貴錦袍，單是腰間的玉佩便價(jià)值連城，彎腰引著他們上了二樓雅間。

    “公子請。”

    也是湊巧，其他幾處都有人，只有離著蘇暮雪那處最近的雅間還空著，蕭安辰進(jìn)去時(shí)，側(cè)眸朝蘇暮雪這邊看了眼，見她悠然地品著茶，一點(diǎn)要理會他的意思也沒有，心狠狠縮了下。

    坐下后，周嵩的聲音傳來，“陛下，擦擦吧?！?/br>
    蕭安辰放下折扇，接過周嵩遞上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掌心，他擦拭的很用力，血漬是沒了，但落下了重重的紅痕，看著便叫人心疼。

    周嵩心里哎呀了幾聲，眼角余光朝身后的雅間瞟了好幾下，皇后娘娘明明看到他們了，怎地也不過來見駕呢。

    蘇暮雪就沒想要過去，她捧著茶盞繼續(xù)聽那人說話，也不知那人是什么來頭，外頭的事宮里的事都知曉。

    “欸，你聽說了嗎，宮女那位王貴人不知做了什么事，陛下大怒，把人趕出了云蘭宮，聽說要她出家為尼，后來讓太后把人給要了去，這才勉強(qiáng)留在宮里?！?/br>
    “后來呢？”

    “失寵了唄，在太后那，跟住冷宮有什么差別，帝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br>
    “那王相呢？”

    “王貴人失了寵，他能好哪去，最近好幾個(gè)大臣在彈劾他?！?/br>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

    “我有親戚在宮里當(dāng)差……”

    明玉聽到這，樂呵起來，在宮里沒少受王嫣然的氣，沒想成她最后落個(gè)進(jìn)冷宮的下場，怎么能叫人不開心呢。

    “小姐，你聽到了嗎？王貴人被趕出云蘭宮了。”明玉朝外看了一眼，聲音放低，“小姐，陛下這么做會不會是為了小姐你??？”

    旁邊兩人對話驗(yàn)證了明玉的猜測。

    “欸，陛下干嘛突然把王貴人趕出云蘭宮？”

    “聽聞啊，這個(gè)王貴人進(jìn)宮后便沒大沒小，一直同皇后娘娘不睦，八成帝王就是因?yàn)榛屎蟛虐讶粟s出去的?！?/br>
    “皇后娘娘不是出宮祈福了么？”

    “那正好，娘娘回來前把人趕走，也算是讓娘娘心安……”

    “看來陛下還挺喜歡皇后娘娘的?！?/br>
    “那可不，皇后娘娘可是老早便跟著陛下了，當(dāng)年皇家別苑……”

    男人說起來沒完沒了，把蘇暮雪的記憶也帶到了皇家北苑，她唇角輕扯，喜歡？

    無稽之談。

    明玉也聽不下去他們兩個(gè)在那胡謅，給了阿五一個(gè)眼神，阿五輕點(diǎn)頭走出去，須臾，隔壁沒了聲音。

    又坐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茶水喝夠了，菜也吃的差不多，蘇暮雪起身離開。阿五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明玉，最后才是蘇暮雪。

    三人從雅間走出，正好周嵩出來，他微微側(cè)了側(cè)身，低聲喚了身后那人一聲：“公子。”

    蕭安辰緩緩抬眸看過來，眸光落在了蘇暮雪身上便再也移不開，像是要把她吞噬掉，忍不住說了聲：“留步?！?/br>
    蘇暮雪停下，輕搖折扇徐徐轉(zhuǎn)身，臉上神色疏離，“有事?！?/br>
    蕭安辰站起，給了周嵩一個(gè)眼色，周嵩點(diǎn)點(diǎn)頭，急忙朝樓下走去，隱隱能聽到他的催促聲：“店小二我要的醉仙鴨好了沒，快點(diǎn)，記得，裝仔細(xì)些?！?/br>
    店小二應(yīng)道：“馬上馬上?！?/br>
    蕭安辰指尖摳著折扇，眸底含著笑意，“你不是最喜這道醉仙鴨么，朕…，我命他們多做了幾只，你帶回去。”

    蘇暮雪眸光從他臉上拂過，似乎連停留都未停留，說出口的話也透著聲冷，好似兩人完全不熟悉，“我若是想吃，自己會買，不勞公子費(fèi)心了?！?/br>
    這個(gè)場合稱呼陛下總是不合適，蘇暮雪神色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冷淡的連陌生人都不如。

    蕭安辰的心像是被用力捏了一把，酸疼酸疼的，指尖深深陷進(jìn)掌心里，直到掐出血痕才放緩了力道，柔聲說道：“阿雪，幾日不見，我想你了?！?/br>
    以前的他從來不會把這些話掛在嘴邊，自從大婚后更是沒有說過一次。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這樣的話落在蘇暮雪耳中，激不起她任何反應(yīng)，她曾經(jīng)做過比這還卑微的事，結(jié)果呢？

    結(jié)果換來的是一次次傷害，身體上的，心里的。

    “哦?！碧K暮雪很輕地哦了一聲，“所以呢？我可以走了嗎？”

    沒有欣喜若狂，沒有感激涕零，只有一個(gè)“哦”，饒是蕭安辰料想了她不會如何，還是被狠狠傷了一把。

    面對她的無動(dòng)于衷，他心一顫一顫得疼，那種疼，像是有無數(shù)把刀在心上剜，每一下都能要他的命。

    “阿雪，別…這樣，”蕭安辰聲音放低，透著無盡的悔意，他知曉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緣由，是他讓她失望，是他把她推遠(yuǎn)的。

    她身上的那些傷也是他所致，可，可他知曉自己錯(cuò)了，就不能原諒他么？

    蕭安辰喉結(jié)滾動(dòng)，“別生我氣了，好嗎？”

    殺了人，問對方別介意，好嗎？

    那人會怎么回答？

    好，我不介意，你繼續(xù)來。

    蘇暮雪不是沒給過蕭安辰機(jī)會，一次次的，她把淚水吞進(jìn)肚子里，祈求者他能對她好些。

    可惜，沒用。

    他看不到她做的，現(xiàn)在來要她原諒，不好意思，晚了。

    “倘若公子是想說這些，我們沒什么好說的。”蘇暮雪淡聲道，“我還有事，先走?！?/br>
    “阿雪，”情急之下，蕭安辰一把抓住了蘇暮雪的胳膊，那抹觸感依舊同記憶中一樣，他舍不得松手了，就想一直這么握著。

    “放手，”蘇暮雪神色冷峻道，“不放我可喊人了。”

    阿五欲上前，王放伸手擋住，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蘇暮雪冷著臉又說了一次：“放手?！?/br>
    蕭安辰冷白修長的手指隱隱縮了縮，隨后緩緩松開，心里始終留戀著能碰觸到她的感覺，是以退開的很慢很慢。

    等徹底放開后，他手移到了身后，無人注意時(shí)五指蜷縮握拳，想把那抹暖意留下。

    情不自禁他輕喚出聲：“阿雪。”

    聲音繾綣動(dòng)聽，像極了那些年里他情動(dòng)時(shí)喚她的樣子，帶著無限的愛意。

    錯(cuò)，那不是愛意，是蘇暮雪假象出來的情誼，他對她，自始至終從未有過愛，他看重的不過是她身后的家世，看重的是蘇家軍。

    她蘇暮雪在他眼里，只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枚隨便什么貴人便能取代的棋子。

    她的六年，是個(gè)笑話。

    還是一個(gè)冷笑話。

    現(xiàn)在是時(shí)候讓笑話終止了，蘇暮雪不愿在這里多呆一分，“公子還有事么，沒有的話請讓開。”

    “阿雪，別叫我公子?！边@聲公子讓他覺得，他離她好遠(yuǎn)好遠(yuǎn)，似乎是在天邊，他不要這樣，他想做她最親近的人。

    蘇暮雪不想因?yàn)橐粋€(gè)稱呼同他費(fèi)口舌，“好，那麻煩您讓開?！?/br>
    “公子，來了?！敝茚粤嘀澈凶呱蟻恚皠偝鰻t的?！?/br>
    他把食盒遞給了蘇暮雪，蘇暮雪負(fù)手而立，沒有要接的意思。

    周嵩看看蕭安辰又看看蘇暮雪，“小姐，收下吧，這是公子特意讓店家準(zhǔn)備的。”

    “我若是不收會怎么樣？”蘇暮雪淡挑眉，“不許我走，還是把我的人扣這？”

    蕭安辰?jīng)]接話，那副樣子，她不收，還真走不成。

    蘇暮雪眼神示意明玉接過，隨后道：“可以了吧？”

    蕭安辰欲伸手再去拉她，被她先一步側(cè)身避開，悠然地腳步聲傳來，蘇暮雪已朝樓下走去。

    蕭安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這才回了雅間。

    周嵩輕嘶聲傳來，蕭安辰透過半敞的窗子低頭去看，只見那抹纖細(xì)的身影攔住了一個(gè)孩童的去路，似乎同孩童說了什么，孩童搖搖頭，她示意明玉把食盒給了那個(gè)孩童，孩童笑著對她點(diǎn)頭。

    應(yīng)該是在謝謝她。

    她摸了摸孩童的頭，抬腳朝前走去，幾步后上了馬車，馬車駛離，消失在街頭。

    周嵩抿著唇大氣不敢出，心道：壞了壞了，這下陛下又不好了。

    蕭安辰確實(shí)很不好，見不到人惆悵，見到了說不上話惆悵，說上話了，看她神情冷峻似陌生人更惆悵。

    啪一聲，手指的折扇斷了，一如他的心，生生被折成了兩半。

    “走?！逼渌藖碜硐蓸鞘浅詵|西的，他們是來見人的，滿滿一桌子菜根本沒動(dòng)。

    蕭安辰提袍匆匆走下樓。

    周嵩起身追上，“公子，公子，您慢點(diǎn)。”

    上了馬車后，蕭安辰交代：“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