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剛問了，”明玉笑吟吟道，“他好的很呢，還和周伯拌嘴來著。”

    蘇暮雪笑著搖搖頭，放下杯盞，抱起矮榻上的阿白，輕柔撫摸著它，“那就好，對了，記得提醒蘇銘服藥?！?/br>
    “忘不了，”明玉又輕笑了一聲，“小姐，你別看蘇護(hù)衛(wèi)長得人高馬大的，還怕苦，你是沒瞧見他吃藥時的樣子，真像小孩子?！?/br>
    蘇暮雪笑吟吟道：“長這么大，我只見過一人服藥，眉梢都不動的?！?/br>
    “誰啊，這么厲害？”明玉邊擦拭矮桌邊問道。

    “陛……”后面那個字即將吐出時蘇暮雪頓住，指尖微微顫了下，臉上的笑意也漸漸褪下去，那三年在別苑，不管多苦的藥他都能一口吞下，喝完，臉色如常，好像他服食的不是藥。

    蘇暮雪沒說完，明玉也沒追著問，又到了一處能歇腳的地方，明玉說道：“奴婢去看看周伯他們?！?/br>
    蘇暮雪點頭：“好?！?/br>
    明玉撩起車簾下了馬車，遠(yuǎn)處傳來談笑聲，似乎能離開帝京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好的事。

    蘇暮雪唇角跟著也揚(yáng)了下，心說，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能離開確實是好事，等到了荊州她便可以肆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鳥語花香之地，肯定也是極美的。

    按照最初的設(shè)想，蘇暮雪離開帝京后應(yīng)該直奔邊關(guān)而去，但她還是有些許的擔(dān)憂，萬一蕭安辰派人追去邊關(guān)，那她這次離開又有何意義，干脆聽從表哥的建議，先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等風(fēng)聲過了，他們再去邊關(guān)不遲。

    明玉他們在外面忙碌著，蘇暮雪展開路線圖認(rèn)真看起來，表哥做事向來穩(wěn)妥，每一處都做了標(biāo)記。

    蘇暮雪指尖輕輕觸著，嘴角的笑意再次浮上，有機(jī)會她一定要去杭州好好謝謝表哥。

    一盞茶后，馬車再度駛離，因這里距離帝京已經(jīng)有些距離，是以，這里并未下雨。

    之后，蘇暮雪倚著軟墊闔眼睡起來，睡夢中她隱隱夢到了什么，大雨從天而降，冷風(fēng)呼嘯而來，吹得枝葉亂顫，男子一身玄色錦袍站在庭院中，不遮傘，就那么站著。

    身后有人在不斷勸說，“陛下，該走了，再不走又要淋病了。”

    “陛下您就是不為自己的身體著想也得為云風(fēng)國的百姓著想啊，陛下要是病了，朝務(wù)誰來處理?！?/br>
    “陛下，娘娘興許就是想靜靜，沒準(zhǔn)過段時間自己會回來呢，陛下切莫思慮太深?！?/br>
    說話間，原本靜止不動的男子有了反應(yīng)，像是瘋魔了般抽出護(hù)衛(wèi)腰間的佩劍對著庭院里的樹木砍去，起初他只是砍樹，直到有血濺出來，后方的人才慌了。

    “陛下停下吧?！敝茚怨虻?，“求陛下停下?！?/br>
    蕭安辰像是被奪了魂魄一樣，根本聽不到周嵩的話，對著那棵粗壯的樹瘋狂砍著，一刀一刀，無意中不小心砍傷了自己的手臂，可他依然未停。

    血濺四方。

    蘇暮雪從夢中驚醒，睜開眼那刻看著晃動的車頂才想起，她在馬車上，他們已離開帝京兩日了。

    她緩緩閉上眸，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蕭安辰倒下時的情景，他揮舞著劍砍傷了自己，最后體力不支直挺挺朝后倒下去。

    重重的倒地聲傳來。

    蘇暮雪就是在這道聲音中醒來的，她手搭在額頭上，眼瞼半闔，一時不知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

    后來想了想，應(yīng)該是夢境，她才不會夢到蕭安辰。

    這樣的境況又持續(xù)了幾日，白天還好，一切如常，晌午小憩時也無事，就是到了夜晚，她睡著后，總會夢到些血腥的場景。

    要么是蕭安辰癔癥時拿劍砍斷了發(fā)絲，要么就是他把手給傷了，十根手指淌著血，皮開rou綻甚是嚇人。

    蘇暮雪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白日也尤顯疲倦，直到棄了馬車，改為坐船，做惡夢的癥狀才消失。

    她只道是舟車勞頓的原因，便沒把這事同明玉講，海上風(fēng)光無限好，他們一路賞景倒也不覺得悶。

    蘇銘身子比之前好了很多，雖還是感覺到疲倦，但近日很少有吐血的狀況發(fā)生。

    蘇暮雪偶爾會問起，他傷從何而來，蘇銘一直閉口不談，只說：“忘了?！?/br>
    既然蘇銘不愿意講，蘇暮雪也不想勉強(qiáng)他，“忘了便忘了吧，與其記著仇恨，不如快活肆意?！?/br>
    蘇銘之所以不講，是怕蘇暮雪真去為他報仇，那個“仇人”無人能殺，與其送死，不如讓她好好活著。

    他想看她好好活著。

    他們這廂坐船賞玩時，宮里亂了套，王放派出去的人都均未尋到蘇暮雪蹤跡，蕭安辰為此雷霆大怒，一劍殺了尋人的護(hù)衛(wèi)。

    只因護(hù)衛(wèi)道：“娘娘怕是，尋不到了。”

    蕭安辰怒急攻心，一劍刺穿那人的胸膛，之后再也無人敢說，娘娘尋不到了。

    可說與不說也無差別，蘇暮雪像是消失了般，任憑蕭安辰挖地三尺也沒找到。

    他癔癥越發(fā)嚴(yán)重，隔兩日發(fā)作一次，且癥狀一次比一次厲害，最近的這次，自己登上了城樓，對著天空中的明玉問道：“朕要是跳下去，阿雪會出現(xiàn)嗎？”

    瑟瑟風(fēng)聲襲來，好像在說：不能。

    蕭安辰收回視線，展開雙臂，慢慢闔上眼，身體順著風(fēng)朝前撲去。

    第60章

    蕭安辰第一次從高空中落下, 感覺不若書中所言，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有些許的欣喜, 疾風(fēng)拂在臉上有些許的暖，像極了蘇暮雪撫摸他時的樣子。

    恍惚間他看到下放方站著一道纖細(xì)嬌艷的身影, 一襲大紅朝服, 頭上發(fā)冠盈盈晃動。

    她倏然轉(zhuǎn)身, 含笑朝上看過來, 杏眸如掛在天間的星辰, 熠熠生輝。

    就著風(fēng), 她柔聲喚他, “阿辰?！?/br>
    是蘇暮雪。

    蕭安辰眉宇間溢出笑, 展開的雙臂漸漸收攏，似是要把人攬在懷里。

    依稀的，他好像抱住了她, 她身子還是那樣輕盈, 他眼前浮現(xiàn)出大婚那日綻紅的紅燭，燭光映得女子臉頰似盛開的美艷嬌花。

    他臉上笑意加重，輕聲說道：“阿雪，朕來了。”

    蕭安辰下墜的速度極快，周嵩在城樓上方喚了聲：“陛下——”

    蕭安辰把擾人的聲音避開，星眸中只有一人身影, 那人有著窈窈之姿, 那人淺笑嫣然, 那人是人間絕色。

    “阿雪, 等朕?！?/br>
    他說道。

    “王統(tǒng)領(lǐng), 王統(tǒng)領(lǐng)快來救人。”周嵩仰高下巴呼喊。

    驀地, 有馬蹄聲傳來，接著馬背上的人縱身一躍，接住了從城樓上墜落的人。

    蕭安辰噗地吐出一口鮮紅，喚了聲：“阿雪。”便昏了過去。

    他昏睡了一日一夜，醒來后對自己從城樓上跳下之事完全不記得，看著腕上包扎的紗布，眉梢蹙到一起，抬手去扯時，被周嵩制止，“陛下，且慢。”

    蕭安辰抬眸睨過來，眼神犀利，聲音森冷，“朕是何時傷到腕間的，為何要包成這樣，嗯？”

    這事不提還好，提了周嵩更心悸，本以為帝王只是因為癔癥從城樓上跳下，沒成想還有更嚴(yán)重的，他跳下前用劍劃傷了自己的手腕。

    腕間淌著血，也不知道流淌了多久，總之地上有一大片血漬，看著便叫人心顫。

    陛下這是真真不想活了。

    他這是為了誰？

    不用問，肯定是皇后娘娘，周嵩突然埋怨起蘇暮雪來，有道是即為人婦，就要恪守規(guī)矩，不回宮已是大錯，怎敢私自離開帝京，這可是錯上加錯，要抄滿門的。

    無論周嵩有哪般的抱怨，他也不敢提，那可是帝王心尖上的人。

    “嗯，怎么不回話？”蕭安辰眸光落到腕間，看到上面紗布上映出紅紅的血漬，他輕輕活動了下，痛感襲來。

    這抹痛感讓他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感觸過。

    “是是是，陛下不小心傷到了?！敝茚詻]提蕭安辰跳城樓的事，找了個其他的借口，“處理朝務(wù)時，不小心傷到的?！?/br>
    “是嗎？”蕭安辰完全沒有印象，盯著看了片刻，他放下手，“傳王放進(jìn)來。”

    王放躬身進(jìn)殿，跪地道：“陛下?！?/br>
    蕭安辰垂眸睥睨著他，眸光幽暗深邃，“可有查出什么？”

    王放頭又低了些，“未曾查到，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亦或是山路，臣都派人去尋了，依然沒找到皇后娘娘的任何消息?！?/br>
    “沒有！”蕭安辰站起，衣袖甩動間蕩起一股風(fēng)，凍得人打顫，“為何會尋不到，難不成她還會憑空消失了不成。”

    “這……”王放頓了下道，“依臣之見，娘娘怕是已改名換姓，連通關(guān)的文牒都是假的，不然不可能尋不到?！?/br>
    “朕不管，朕命你——”蕭安辰怒急攻心，一口氣沒提上，撫著胸口重咳起來，“咳咳咳，朕命你一定要把人尋到，不然提頭來見！”

    “臣遵旨?！蓖醴荚谡酒?，躬身退出殿內(nèi)。

    周嵩端來茶水，“陛下，快喝點?！?/br>
    蕭安辰伸手去接，冷白手指顫抖得太厲害，根本握不住，茶盞掉到地上，應(yīng)聲碎裂，里面的茶水染濕了他的青色團(tuán)龍紋常服。

    滿殿的宮女太監(jiān)齊齊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蕭安辰神色暗沉如深淵，周身透著戾氣，冷白指尖深深陷進(jìn)掌心里，腕間那團(tuán)血漬溢出得更多了。

    他無聲吶喊：阿雪，你到底在哪？

    此時的蘇暮雪喬裝成男兒，正帶著明玉他們游山玩水，去荊州的路上會經(jīng)過通州，每年盛夏節(jié)氣，通州都會慶祝，接連七日有燈會。

    蘇暮雪本意是不去的，耐不住明玉和蘇銘游說，說一直坐船人都快晃暈了，求求小姐帶他們?nèi)ネ嫱妗?/br>
    蘇暮雪架不住，點頭應(yīng)了，出行前幾人都換了裝束，一身紫色錦袍，手里拿著折扇，走走停停，猜對了好幾處燈謎，得到的獎品都讓明玉拿著。

    明玉一手一只燈籠，拿不過來的給了蘇銘，蘇銘氣色較之前又好了很多，臉頰紅潤，就是不能走太久，會累會喘。

    幾人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去了通州最大的酒樓，點了些招牌菜，慢條斯理吃起來。

    倚窗而坐就是這點好，可以邊吃邊欣賞外面的風(fēng)景，夜晚的通州同帝京不同，這里的歡笑聲似乎更多些。

    蘇暮雪端起杯盞輕抿一口茶水，剛放下旁邊包間傳來談話聲，“聽聞最近帝京有些不太平?！?/br>
    “聽誰說的？”

    “這你別問，反正是熟識的人?！?/br>
    “發(fā)生了何事？”

    “好像有什么人跑了，帝京那邊正四處搜尋呢，禁衛(wèi)軍都給派出來了?！?/br>
    “什么人有這樣大的本事，還能驚動禁衛(wèi)軍？”

    “ 肯定不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