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暮雪慢慢抬眸，同明玉和蘇銘的視線對視上，她輕眨了下眼，“吃好了嗎？”

    明玉蘇銘點(diǎn)頭，“好了?！?/br>
    蘇暮雪：“那走吧?！?/br>
    一桌子菜其實(shí)還沒怎么動(dòng)，他們下樓時(shí)正好和上樓來的官兵撞上，蘇暮雪微低了下頭。

    酒樓掌柜迎上來，“官爺，有事？”

    “別耽誤爺辦差?！睘槭椎墓俦鴱膽牙锬贸鰩讖埉嬒瘢瑢χK暮雪他們比劃起來，喬裝后的他們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尤其是蘇銘，鼻下貼著兩撇胡須，穿的也是下人的粗布衣衫，身形有些佝僂。

    前后比對了好幾次，最后大手一揮：“走走走?！?/br>
    等從酒樓里出來，幾人拐角小巷子里橫穿巷子，上了馬車，阿五揮著鞭子甩向馬背，馬車朝前駛?cè)ァ?/br>
    明玉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酒樓，長吁一口氣，“小姐剛剛嚇?biāo)琅玖??！?/br>
    蘇暮雪還好，淡定從容道：“不怕，咱們喬裝易了容的，他們認(rèn)不出?！?/br>
    半個(gè)時(shí)辰后，馬車停在了碼頭，他們上了船，原本打算明日再走，這夜便命人開船離開了通州。

    通州到荊州還需十日，這十日里，蘇暮雪一行人笑笑樂樂過的倒也歡愉。

    只是第九日，她再次夢魘了，巍峨的皇宮里傳來哀嚎聲，她透過縹緲的紗幔朝里看去，隱約見跪在地上，那人穿著白色褻衣，腕間淌著血，血流了一地。

    周圍有人在勸說：“陛下，求陛下珍惜龍?bào)w?！?/br>
    跪在地上的男子緩緩抬起眸，漆黑的瞳仁一點(diǎn)光都沒有，像是攏了一層黑紗，瞧一眼，都能讓人呼吸一滯。

    陛下？

    蘇暮雪頓住，蕭安辰么？

    他不是在皇宮里嗎？

    蘇暮雪仰頭朝四周看了看，熟悉的紅色桌椅，案幾，軟榻，龍床，這是蕭安辰的寢殿，朝春宮。

    她為何會來到朝春宮？？！！

    蘇暮雪還未想明白，只見紗幔被風(fēng)吹拂而起，露出了蕭安辰那張慘白的臉，他額頭上沁著汗，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傾瀉下來，腕間的血漬突突冒著，若是再不止血，怕是會有危險(xiǎn)。

    周嵩在一旁勸說著，可是蕭安辰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全然沒有反應(yīng)，他征愣看著一處，任血流淌。

    杜春急匆匆走了進(jìn)來，周嵩拉過他，“杜太醫(yī)快看看陛下?！?/br>
    杜春抬手在蕭安辰眼前晃了下，蕭安辰黑眸都沒眨一下，杜春擰眉道：“陛下這是又犯癔癥了?！?/br>
    周嵩點(diǎn)頭：“是啊，不知為何，醒來便成了這副樣子，手腕處的傷也是方才用劍劃傷的，還有胸口?！?/br>
    杜春跪在蕭安辰面前，扒開他身上的褻衣，當(dāng)真看到他胸口有個(gè)豁口，皺眉說道：“為何不看好陛下？”

    周嵩露出哭臉，“雜家也得看得住啊?！?/br>
    蘇暮雪不知被什么沖撞了一下，身體朝前探了探，正欲站好時(shí)，蕭安辰轉(zhuǎn)頭朝她看過來。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蘇暮雪心咯噔一下，須臾，她睜開了眼，明玉說道：“小姐，你醒了。”

    蘇暮雪轉(zhuǎn)頭朝四周看了看，認(rèn)出這是船艙上，她疑惑道：“我一直都在這？”

    “小姐當(dāng)然在這了?！泵饔襦咝氐?，“小姐一直在睡覺?！?/br>
    蘇暮雪疑慮叢生，難不成方才又只是做夢？

    另一處，帝京，朝春宮

    蕭安辰還沒從癔癥中徹底蘇醒過來，口中念念有詞，“阿雪，回來，快回來?！?/br>
    “阿雪，朕要痛死了，你當(dāng)真不管朕了么？”

    “阿雪，你好狠的心。”

    說話間，蕭安辰抬手抓上胸口，剛剛包扎好的地方再次淌出血，他指尖越陷越深，直到陷進(jìn)傷口里，隱約把rou給掀翻。

    宮女太監(jiān)嚇得魂都沒了，周嵩見狀上手去攔，還被狠狠抓了一下。

    直到杜春端著湯藥走進(jìn)來，再次給蕭安辰施了針，他才安靜下來，忙活完，幾個(gè)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蕭安辰更甚，衣衫像是被水洗了似的。

    次日，清醒后的帝王再次恢復(fù)如常，斂眉怒斥眾臣無用，金鑾殿上誰都不敢多言，低頭躬身聽著，咆哮聲回蕩在殿內(nèi)，嚇得眾位大臣濕了后背。

    下朝后，蕭安辰詢問王放可有蘇暮雪消息，王放回：“尚無?！?/br>
    之后，又有一隊(duì)人馬，大約幾十個(gè)人，駕馬從城門奔出，隨后在岔路口分散開，去往不同的方向。

    蕭安辰從未想到，尋人之路會這么久，久到他胸口的傷口好了又壞，壞了又好，可依然沒有任何關(guān)于蘇暮雪的消息。

    她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樣，不管他派出多少人去尋，總是無功而返。

    這夜，他在涼亭下飲酒，前方池塘里碧波蕩漾，映出天間那輪彎月，他挑眉看去，隱約看到有人坐在彎月上戲水，衣衫飛舞，玉足在水中蕩漾，勾出一道道漣漪，輕笑聲悠然傳來。

    蕭安辰放下酒樽，站起身，彎月上的那道人影在向他招手。

    “來，快來，快來，阿雪在這等你?！?/br>
    阿雪，是阿雪。

    蕭安辰緩緩步下臺階，又慢慢走入水中，水漫過他的龍紋黑靴，又浸濕他的衣擺，他走得不太穩(wěn)，腳步踉蹌了一下，又站起，水越發(fā)的深了，淹沒了他的膝蓋。

    初秋的水已經(jīng)有了涼意，他唇微微打著顫，但腳步未停，邊走邊道：“阿雪，一年了，你終于來尋朕了?！?/br>
    第61章

    蘇暮雪這一年在荊州過的極為順?biāo)? 重開了米鋪，茶行，綢緞莊, 錢莊，且生意做得很紅活, 每日都會有人多人來光顧。

    她這個(gè)掌柜還是在暗處, 唯有每月月中視察的時(shí)候才會出現(xiàn), 且都是以男裝示人, 幾家店鋪的掌柜只道東家是個(gè)俊俏郎君, 還是個(gè)極有手段的小郎君。

    上個(gè)月官府征糧, 各家糧鋪都早早把糧食送到糧倉, 可官府大人貪得無厭, 還想多得，其他幾位糧鋪都是本地人經(jīng)營，唯有“盛喜糧鋪”是外地人, 故此打起了小算盤。

    蘇暮雪作為盛喜糧鋪的東家自是不會讓官府那邊如愿, 略施小計(jì)，讓官府大人收回了成命，還把之前征收的那些糧食悄悄給送了回來。

    幾個(gè)掌柜聽罷紛紛伸出大拇指，慨嘆東家厲害。

    明玉挑眉，心說：那是當(dāng)然，我們小姐可厲害了。

    蘇暮雪做的事一句兩句也說不完, 比如上上個(gè)月, 她還幫著破獲了一樁盜竊案, 是個(gè)陳年舊案。

    還有上上上個(gè)月, 出錢出力, 修葺河道, 讓荊州百姓安然度過了汛期。

    用明玉的話來講，他們小姐太厲害了，簡直是神了。

    荊州城東有座寺廟，專門供奉為荊州做出過貢獻(xiàn)之人，蘇暮雪的牌位也在寺廟里，名字不是蘇暮雪，是蘇宇寧。

    寧是取自她表哥的那個(gè)寧。

    原本蘇暮雪是不同意供奉的，只是耐不住荊州百姓熱情，后來為了回報(bào)荊州百姓，盛喜糧鋪每個(gè)月都會開倉放糧，接濟(jì)災(zāi)民，風(fēng)雨無阻，還設(shè)了粥棚，以供毗鄰州縣百姓吃食。

    蘇暮雪雖來到荊州短短一年，卻做了別人從未做過的事，街上有人見到她，都會駐足，主動(dòng)向她問好。

    蘇暮雪每每都會含笑意應(yīng)對，這一年與她來說，是最肆意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即使是寒風(fēng)，拂在身上也是暖的。

    另外，她還招攬了一些女工，都是些沒有家的女子，她給她們提供住處，讓嬤嬤交給她們營生的本領(lǐng)，或是刺繡，或是制香等，按照她們自己的意愿學(xué)習(xí)，一旦學(xué)成，便招錄到店鋪里，她們的工錢也從來不比男子少。

    偶爾明玉會提出質(zhì)疑，“小姐，這樣做會不會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舊習(xí)是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改變的，那么便從她這里開始。

    蘇暮雪對姑娘們太好，某刻也會流傳出什么不好的話語，說她養(yǎng)這些女子，其實(shí)是為了供自己享樂，她才不是大善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大jian商。

    蘇銘和阿五對蘇暮雪維護(hù)得很，幾乎這話沒說完多久，便再也尋不到那嚼舌根之人。

    那人被麻袋罩著，挨了一通打，阿五打人專挑臉上打，蘇銘身子不利落，沒動(dòng)手，動(dòng)的腳，給了那人幾腳。

    之后，再也沒人敢胡亂說些什么不中聽的，倒是時(shí)常會聽到夸獎(jiǎng)的話，說蘇大東家年輕有為，又相貌堂堂，實(shí)乃良配。

    荊州什么人的鼻子最靈？

    媒人。

    她們爭先恐后的來到蘇府，為蘇大東家說媒，琴棋書畫，環(huán)肥燕瘦，什么樣的女子都有。

    起初蘇暮雪還能同她們客氣上一兩句，后來干脆閉門不見，媒人太能叨叨了，她惹不起，只能躲了。

    夜里，睡前，明玉想起了白日王媒婆拿著一張畫像進(jìn)府的情景，淺笑著說道：“小姐，那個(gè)劉小姐長得甚是好看，你真不去看看嗎？”

    彼時(shí)，蘇暮雪正躺在美人榻上側(cè)傾著身子看書，白皙指尖慢悠悠掀著，聽到明玉的話后，執(zhí)起書輕輕敲了下她的頭，說了句：“頑皮?！?/br>
    明玉現(xiàn)在的性情有幾分明霞的樣子，偶爾還會開起了玩笑，她笑著道：“這些媒婆啊，眼太拙了，拿什么女子的畫像啊，應(yīng)該帶些俊俏郎君的畫像給我們小姐瞧瞧?！?/br>
    越說越?jīng)]譜了，蘇暮雪坐起，抬手又給了明玉一下，這次敲的她肩膀，佯裝生氣道：“胡鬧。”

    明玉一點(diǎn)都沒被嚇到，還輕笑出聲，指著蘇暮雪紅潤的臉頰說道：“小姐，你臉好紅啊?！?/br>
    蘇暮雪起身去追她，明玉朝前跑。

    主仆二人在屋內(nèi)追逐時(shí)，房頂上有人在把酒言歡，蘇銘后傾著身子，手執(zhí)酒瓶和阿五淺淺碰了下，阿五勾唇笑起，仰頭飲了一大口。

    今夜有星有月，月亮掛在樹梢，銀白的光芒灑了一地，連影子都透著幾分迤邐。

    屋內(nèi)的笑聲許久未消，他們兩個(gè)人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加深，阿五挑了下眉，淡聲道：“來?！?/br>
    “來?！碧K銘仰頭又飲了一口。

    阿五想起他被抓走之事，問：“為何不告訴小姐是何人抓走的你？”

    “不重要?！碧K銘仰頭看著明月，淡聲道，“現(xiàn)在就挺好的?！?/br>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小姐已經(jīng)知曉了呢?！卑⑽宓溃靶〗戕ベ|(zhì)蘭心，連官府大人的計(jì)謀都能看穿，又怎么會不知誰抓走的你。”

    “知道了又何妨。”蘇銘說，“我現(xiàn)在只愿小姐開心，再也不要和宮里有任何牽扯，小姐已經(jīng)為了我放棄一次了，若不是因?yàn)槲?，那日她從正曦宮出來便可以逃離帝京了，我已然害了小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br>
    蘇銘定定看著阿五，“以后這事休要再提?！?/br>
    阿五所說不假，以蘇暮雪的聰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蘇銘是被誰抓走的，她之所以不去找那人算賬，是因?yàn)橛懈o要的事。

    他們的安危便是更緊要的事。

    她不能讓他們再涉險(xiǎn)，他們，一個(gè)都不能少。

    明玉鋪好床鋪，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小姐，小墜子來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