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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嬌嫵 第7節(jié)

    貼身衣料還帶著女子獨特的清甜脂粉香,就如方才他俯首于她脖間啃咬時,那充滿鼻息的馨暖。

    愛潔凈么?

    攥著里衣的手掌慢慢收緊,屏風邊框打下的一道陰影恰好落在皇帝深邃的眉骨之上,將他那張俊美的臉龐一分為二。

    光亮里的半張臉溫潤含笑,而另半張隱沒于陰影中的臉龐,陰戾在不甘地恣意生長。

    金殿之內笙歌曼舞,樂聲靡靡,因著皇帝的離席,宴上眾人放松不少,觥籌交錯,笑語不斷。

    “這都去多久了?!壁w氏眉尖緊蹙,瞥過楚明誠身側的空位,又看著他面前剝了小半碟的瓜子仁,語氣不滿:“換個衣衫而已,磨磨唧唧,真是不像話!”

    楚明誠眉心緊了緊,壓低聲音:“母親,阿嫵換衣裳,您急什么呢?又不是現在就要出宮了,離宴會散去還要一段時辰呢?!?/br>
    趙氏見他說歸說,手上剝瓜子的動作還是不停,愈發(fā)來氣:“一天天就知道阿嫵長阿嫵短,堂堂一個國公世子,在她面前跟個奴才似的,你說說你,就不能拿出些男兒的氣概?”

    這樣的話,楚明誠這兩年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他實在不明白,旁人都是盼著自家兒子兒媳夫妻美滿,如何到了自家母親這里,只恨不得夫妻倆反目成仇才好。

    楚明誠垂下眼,并不算接這話。

    趙氏見他又成了個鋸嘴葫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忽而想到什么,不陰不陽道:“說來也巧,你的寶貝心肝兒前腳剛離席,陛下后腳也離了席呢。”

    話未說盡,然而其中意思楚明誠怎會不知。

    他擰起眉頭,忍不住為妻子辯駁:“母親,你怎可這般誣蔑阿嫵!”

    “啊呀呀,我說什么了,怎么就誣蔑她了?”趙氏冷笑著,見兒子果然在意這點,一提就跳腳,自不會放過挑唆的機會:“我勸你可看緊她一些,她啊,不是個安分的。當年她與陛下多好的感情,陛下一失勢,她轉身就攀上了你……這種愛慕虛榮得女人,當年既能攀你,保不齊又去攀更高的枝呢?”

    “阿嫵不是那樣的人?!背髡\扭過臉,默默垂下眼,盯著那碟瓜子仁,面色算不得好。

    趙氏見狀,心底驀得有幾分得意,眼角余光瞥見隨玉芝嬤嬤一同進來的李嫵,又斂了眼底笑意。

    李嫵與玉芝嬤嬤行了禮,便回到她自己的位置。

    因著方才在偏殿的事,她心下還有些惴惴,待入座后,自也敏銳感覺到楚明誠的悶悶不樂。

    “夫君,你怎么了?”她柔聲道,稍頓,往正襟危坐的趙氏那里看了一眼:“母親又說你了?”

    楚明誠緩了緩,再次抬頭,一副沒事人般朝她笑了笑:“沒什么,只是你去了那樣久,有點擔心?!?/br>
    李嫵心跳快了兩拍,望著他道:“有玉芝嬤嬤陪著呢,有什么好擔心的。”

    說著,她將視線投向那碟瓜子仁,柔婉面頰浮現小女孩的天真歡喜:“一會子功夫就剝了這樣多,夫君可真好。”

    楚明誠見她高興,又看她進出都有太后身旁的嬤嬤陪著,便也不再胡思亂想,忙獻寶似的將花瓣狀的瓷碟挪到她跟前:“吃吧,吃不夠我再給你剝?!?/br>
    “好。”李嫵再次朝他粲然一笑,而后一副歡喜模樣吃起瓜子仁。

    平素她愛吃的甜香瓜子仁,此刻吃到嘴里,卻如同嚼臘。

    想到鎖骨上那被男人刻意啃咬過的痕跡,李嫵垂下眼,心頭暗想,無論如何,都不能叫楚明誠發(fā)現端倪。

    直到代表新年的鼓聲一道又一道響起,這場除夕宮宴才在萬紫千紅的焰火里迎來了尾聲。

    宴會后半段,李嫵整個人都心不在焉,楚明誠在她身邊說著焰火多么絢爛壯麗,她也只敷衍著笑笑。

    待到離開皇宮,回到國公府后院,那顆焦慮不安的心才得片刻緩息。

    只是夜里入了床帷,楚明誠纏上身來,李嫵又緊張起來,只推開他的手,軟了聲音道:“今日實在有些累了……”

    想著現在的確有些晚了,楚明誠不疑有他,將人抱著懷中親了一口,便闔眸睡去。

    聽著身側傳來夫君均勻平穩(wěn)的呼吸,李嫵睜開眼,盯著漆黑昏暗的床帳,又想起偏殿里發(fā)生的一切。

    他分明是記恨上她了。

    今日若不是玉芝嬤嬤及時打斷,他打算對她做些什么?

    那過分熾熱的目光,如同蟄伏已久的野獸按住他掌下的獵物,隨時準備飽餐一頓。

    李嫵越想越是心悸,整個人如同被置于油鍋里煎熬般,心神難安。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不是舊時的太子哥哥,他那樣陌生,陌生到她完全無法預測,接下來他還會有何舉動。

    各種猜測在腦中閃過,亂糟糟一團理不清的麻線般,直到東方魚肚泛白,她才在強烈不安與極度疲累中昏昏睡去。

    第7章

    “又病了?”

    紫宸宮東暖閣,堆著滿滿一沓金云龍紋丹砂絹地的春條的紫檀木御案之前,錦袍玉冠的帝王手持朱筆,聽罷劉進忠的來報,沉吟片刻,不冷不淡笑了聲:“昨夜宴上還好好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倒不知楚國公府這位世子妃是個弱不禁風的病西施?!?/br>
    太監(jiān)總管劉進忠佝著身子,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只小心翼翼覷著御案后的皇帝:“可需奴才仔細打聽一番?”

    自昨日夜里,劉進忠按照皇帝的意思,鬧出動靜引開玉芝嬤嬤,又見皇帝走進那偏殿,過了許久才出,還吩咐宮女將楚世子妃換下來的裙衫漿洗后直接送來紫宸宮,劉進忠便知,陛下心里還惦記著那位已為人婦的小青梅呢。

    都說帝王薄情,偏他們這位陛下過了三年,還記著從前的舊人。

    只這份惦記,不知是情愛更多,還是惱恨與不甘更多。

    皇帝手下書寫春條的動作未停,撩起眼皮,淡淡朝劉進忠面上看了一眼:“一個臣婦病了,你打聽什么?”

    那目光叫劉進忠背后一陣發(fā)涼,忙賠著笑臉:“陛下恕罪,是奴才逾越,多管閑事了?!?/br>
    皇帝不再出聲,只借著玉燭臺的暖光,熏筆于爐,書寫新年吉語為蒼生祈福。

    冬日晝短,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眼見著皇帝最后一筆字落下,劉進忠提醒:“陛下,太后娘娘午后就派了人過來,請您去慈寧宮用晚膳,現下轎輦業(yè)已在外候著了?!?/br>
    皇帝這才撂下筆,睇了眼桌上那寫滿一沓的福字與吉語:“給臣工分發(fā)下去罷?!?/br>
    劉進忠應諾:“陛下圣德。”

    有小太監(jiān)端上盛滿溫水的金盆,皇帝濯手后拿過巾帕隨意擦了擦,便擲了帕子大步往外去。

    大年初一,風雪稍停,慈寧宮庭中的老梅開得正盛。

    許太后抱著貓兒窩在暖榻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玉芝嬤嬤閑聊著,聽得外頭傳來“皇帝駕到”的稟報,她朝玉芝嬤嬤調笑道:“大忙人可算來了?!?/br>
    說話間,皇帝大步走了進來,太監(jiān)上前伺候他脫下那件明黃色綢緞狐皮大氅,露出里頭那身玄色錦袍,整個人芝蘭玉樹般挺拔頎長,原本略顯昏暗的殿內都好似都亮堂了幾分。

    “兒子給母后請安?!迸崆嘈瞎笆郑块g已經給太后拜過年,現下也不必再說那些吉祥話,待太后笑吟吟叫起身來,他于一側扶手椅坐下。

    “皇帝來了,下去擺膳吧。”許太后吩咐著玉芝嬤嬤,轉臉又與裴青玄問起寒涼。

    聊了一小會兒,玉芝嬤嬤回稟膳食已經妥當,母子倆便挪步到外間用膳。

    紅色雕漆云龍長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珍饈美味,都是裴青玄往日愛吃的菜色,一側的紅泥爐還燃著小火溫煮新歲必飲的屠蘇酒,酒氣醇厚,被小火溫煮,香氣更是飄了滿屋。

    “阿玄,你多吃些,我瞧著你這陣子都瘦了?!痹S太后夾了塊金絲糯米排骨到皇帝碗中,語重心長勸道:“你剛登基,勤政愛民是好事,不過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尤其現下還在年節(jié)里,各司衙門都封了印,你也趁著這檔口歇一歇,待開了春,自有你忙的時候?!?/br>
    裴青玄受了許太后夾的菜,面上帶笑:“自朕從北庭回來,母親每見朕一回就說朕瘦了,真照這個消瘦法,朕早就瘦成一把骨頭了,哪還能安坐此處陪母后用膳?”

    “胡說什么?!痹S太后佯怒瞪他。

    一旁的玉芝嬤嬤笑著接話:“陛下,太后這是心疼您呢。您不知道,自打你去了北庭,太后每日都與奴婢念叨,陛下會不會冷了餓了,會不會吃不習慣北庭的吃食,受不住北庭的風雪……這樣念著念著,不知不覺已念了三年,早已成習慣了。”

    聽得這話,裴青玄再看許太后,面露愧疚:“是兒子不孝,叫母后費心掛念?!?/br>
    “養(yǎng)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當娘的哪有不惦記自己孩子的?!痹S太后輕笑了笑,又埋怨看了玉芝嬤嬤一眼:“大過年的,提過去那些事作甚?”

    玉芝嬤嬤嬉笑,抬手拍了下嘴:“主子恕罪,老奴多嘴了。”

    她是許府的家生子,忠心耿耿伺候許太后幾十年,又是共患難的交情,許太后視她親人一般,自也不會與她計較這些。

    又吃喝一陣,許太后覺著腹中有六分飽就擱了筷子,滿臉和藹地看著裴青玄用膳。

    裴青玄抬眸:“母后為何這般看兒子?”

    “沒什么?!痹S太后彎起眼笑,眼角皺紋愈深:“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很快,猶記你離開長安時還是個未及冠的青澀小子,眨眼間,你就成了在朝堂上雷厲風行的穩(wěn)重帝王。你長大了,哀家也老了,今早梳頭鬢角又多出兩根白發(fā)來?!?/br>
    裴青玄放下銀箸,正色道:“母后千秋萬壽,絲毫未曾衰老。”

    許太后哼笑出聲:“別拿話哄我,老不老的,我心里有數。”

    說著,她緩了語氣,拿眼睛去瞧面前的兒子:“趁著今日是新年第一日,哀家想與你說一件重要的事?!?/br>
    “何事?”

    許太后道:“選秀?!?/br>
    “……”

    裴青玄眸光微沉,面上不顯,只拿起酒杯淺啜著。

    “阿玄,你別一聽到選秀就這副樣子?!痹S太后蹙眉,語氣略有不悅:“剛登基那會兒你說內亂才平,社稷初定,無暇顧及后宮之事,哀家想著大局也不催你。如今你已登基半年,五皇子一黨余孽已然除盡,朝堂上秩序井然,三省六部各司衙門運作如常,你若還用這個由頭搪塞哀家,哀家可要惱了?!?/br>
    裴青玄放下酒杯,看向許太后:“母后若是覺著枯燥無趣,可將許家的表姊妹們或是諸位王妃郡主邀進宮內作伴?!?/br>
    見他又打太極,許太后面色不好,語氣也硬了兩分:“我現在說的,是你的婚姻大事,與我枯燥無趣有何干系?算起來你也二十有三了,放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早已是兩三個孩子的父親。從前是不得已耽誤了幾年,可現在四海升平、政局穩(wěn)定,作為皇帝,你也該考慮冊立后妃,綿延子嗣之事?!?/br>
    邊說她還邊拿身邊的親戚近友舉例:“端王家的慶寧,比你小三歲,如今手上牽著個,肚里還揣著個。嘉寧比你小五歲,也與李家二郎訂了親,開春便要成婚。從前那晉國公府的謝大郎也與你一樣老大不小沒個著落,現如今人家也尋到了歸宿,嬌妻在懷。還有李家大郎和他夫人,雖說先前小產一次,可這幾年攢了勁,三年抱倆,如今也是兒女雙全,惹人艷羨。甚至連阿嫵也覓得如意郎君,夫妻恩愛……”

    “啊呀?!辈坏忍笤捳f完,一旁玉芝嬤嬤叫了聲,邊與太后使眼色,邊佯裝去關窗:“老奴就說怎么忽然有些寒氣,原是這些憊懶的婢子未把窗戶關嚴實。”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般責備了殿內伺候的宮人兩聲。

    許太后也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方才提及“李嫵”是失言了。

    她揣著小心看向皇帝,卻見皇帝面無波瀾,還是那副清清淡淡渾不在意的神態(tài)。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許太后暗松口氣,也是,青梅竹馬的感情再深,如今青梅已為他人,裴郎也只能從此為路人。

    自家好兒郎也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想來早已放下了,倒是自己大驚小怪。

    就在許太后打算換個人舉例,一直飲酒不語的裴青玄忽的開了口:“聽聞她今朝并未進宮與您請安?”

    許太后一怔,而后狐疑看他:“是有此事,不過你是如何知道?”

    裴青玄不語,朝一旁的劉進忠遞了個眼神。

    劉進忠愣了下,而后腦子轉的飛速,強斂緊張地答道:“回、回太后,是奴才今朝路過承安門,恰好見到誥命夫人們進宮請安,打眼那么一瞥,就見楚國公夫人身后并無世子妃身影,午后伺候陛下筆墨時,多嘴提了那么一句……”

    “噢,原來如此?!眲⑦M忠說的這般詳盡,許太后也不疑有他,重新看向皇帝:“今早趙氏已替她告假了,說是昨夜著了風寒,今早就起了高燒,實在病得下不來床?!?/br>
    下不來床?兩根長指摩挲著溫涼細膩的杯壁,皇帝狹眸輕瞇。

    是真的病得下不來床,還是裝的,亦或是……別的什么緣故下不來床?

    許太后那邊還自顧自說著:“哀家記得她從前身子骨不錯的,如何這大半年來總是病著,實在叫人擔憂……”

    “母后若是擔心,不若派個御醫(yī)過去瞧瞧?!?/br>
    在許太后驚詫看來的目光里,裴青玄掀眸,淡淡道:“母后從前也曾真心待過她,且老師膝下就她一個女兒,眼珠般重視得很。現下她隔三差五病著,可見外頭的大夫無用,還是宮中御醫(yī)較為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