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15節(jié)
皇帝緩緩轉(zhuǎn)身,看著那低眉順眼的太監(jiān),黑眸輕瞇了瞇。 一個哭著出宮,一個身體不適? 少傾,他拂袖抬步,淡聲吩咐:“擺駕慈寧宮?!?/br> 第16章 天邊暮色緋紫,炊煙裊裊,市鼓陣陣,朱雀大街散去幾分白日塵囂,行人匆匆趕著牛驢出城歸家。 馬車經(jīng)過徐記糕餅鋪子時,素箏忽道:“主子先前不是想吃徐記的糕餅么?剛好走到這,不如買些回去?” 李嫵還想著告狀之事,聽得素箏提起,掀簾往外看了一眼,果見徐記餅鋪就在前頭不遠,于是略一頷首:“你挑著買兩樣吧?!?/br> 素箏應諾,掀簾下了車。 李嫵靜靜坐在馬車里思忖,告狀是一時冒出的主意,方才在宮里她心里還算安穩(wěn),現(xiàn)下離了宮,心下又惴惴起來,萬一…… 萬一連太后都勸不住皇帝,那她此番是否弄巧成拙,反激怒了他? 可她還有什么辦法呢,難道一直瞞著,獨自去對抗裴青玄?她哪有那本事。 也只能賭上一賭了。 他雖怨她背信棄義,或可看在太后的份上忍了這口怨氣,放她一馬。 嗯,太后都那般保證了,自己也該樂觀些。 她正自我安慰,忽的車窗外傳來兩道稚嫩拌嘴聲。 “你怎么能與二虎他們打架呢?”扎著兩個小鬏鬏的小女童雙手叉腰,圓臉蛋氣鼓鼓地望著面前的男孩:“夫子說了,打人是不對的!” 那男孩瞧著差不多的年紀,不服氣地踢著小石子:“誰叫他們罵你,他們活該!” “那也不能打架呀……”小女童撇了撇嘴:“再說你也打不過他們,喏,鼻子都被打流血了!” “打不過也要打,我可見不慣他們欺負你?!?/br> 小女童聽得這話笑了,掏出帕子給他:“快把鼻血擦擦吧,若是弄臟了新襖子,嬸娘要罵你了?!?/br> 正說著話,坊里傳來一聲高昂的婦人喚聲,兩孩子嘴里喊著“來了”,邊拉著手一道往坊里跑去。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一幕忽的勾起李嫵些許舊憶。 那時她也是這般年紀,常在宮里走動,又與公主皇子們一起讀書。 彼時麗妃所生的五皇子與丹陽公主最為受寵,走哪都是眾星捧月般,風頭無兩。 那回恰逢皇子月考,太子裴青玄文章做得好,得了皇帝與臣子們一致嘉獎,五皇子落了下乘,灰溜溜很是不悅。 皇子間的較量原本與她們這群小娘子沒多少干系,但丹陽維護她兄長,于各家娘子的面編排太子假仁假義,愛裝賢德,討好君父與朝臣以博美名。 李嫵雖非太子親妹,卻將太子當做敬重兄長來看,且她在宮里這幾年見了不少麗妃母子跋扈,欺負皇后與太子的事,遂趁著丹陽不注意,摘了一堆卷耳丟她頭上。 丹陽愛美,頂著那一頭卷耳上了半天的課才發(fā)現(xiàn),后來宮人幫她摘下那些粘人的卷耳時,還薅掉了好些頭發(fā),氣得丹陽齜牙咧嘴嗷嗷鬼叫,提著裙子就來找李嫵算賬。 李嫵也不懼,抬著下巴與她分辨:“公主背后妄議嫡兄,實在不該,臣女只是想提醒您注意言行,有何不對?” 丹陽囂張慣了,哪聽得這話,當即撲上去打她。 頃刻間,學堂里一群七八歲的小娘子們打成一團,亂扯頭發(fā)—— 最后一齊灰頭土臉被“請”到了皇后的鳳儀宮,沒多久,皇帝與麗妃也都來了,看著小姑娘們打得這副模樣,既好笑又好氣。 弄清原委后,皇帝還算公道,既訓斥丹陽不敢妄議嫡兄,也責怪李嫵勸諫方式不妥,讓倆小姑娘互相致歉,握手言和。 那回李嫵雖沒被打出鼻血,臉上卻被丹陽抓出兩道血口子,回去還被李太傅罰跪祠堂,面壁抄書。 她在祠堂餓得前胸貼后背,倆兄長畏懼父親威嚴不敢上前,還是太子來了,提著吃食給她,又拿了宮里的膏藥給她上藥。 彼時的太子還是個清秀小少年,邊與她涂藥,邊嘆道:“你何苦與丹陽打架?女孩子的容貌寶貴,留了疤如何是好?!?/br> 李嫵咬著梅花包子與他道:“誰叫她編排你……” 太子盯著她臉上的血口子,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睛滿是心疼,上藥的動作愈發(fā)輕柔:“她說就由她說,你權當沒聽見便是?!?/br> “那不行?!崩顙巢环猓菚r一心盛滿了對自己人的維護:“我就是不喜歡她說你不好?!?/br> 太子愣怔片刻,而后笑著揉了揉她的發(fā)。 那回他給她涂好了藥,還幫她抄了書—— 她往公主頭上丟卷耳,父親就罰她抄寫一百遍《周南·卷耳》。 她抄到二十三遍手就疼了,太子左手握著筆,仿著她的字跡抄了剩下。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她湊在他身旁,驚訝于他模仿筆跡的相似程度,他則是邊抄寫著,邊與她道:“阿嫵可知這首詩的意思?” 彼時她還小,對這詩一知半解,歪著頭道:“是一個婦人在山野里邊采卷耳邊吟唱的詩?” 太子輕笑一聲,丹鳳眼柔和彎起,便有說不盡的溫柔寵溺:“無妨,孤講給阿嫵聽?!?/br> 春日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時光都變得悠長緩慢,青蔥稚嫩的小娘子一邊啃著包子,一邊撐著腮幫子,心不在焉地聽著她的太子哥哥給她講詩經(jīng)。 講得什么內(nèi)容她壓根沒聽進去,她只盯著少年白皙如玉的側臉想,他的眼珠在陽光下猶如褐色琉璃珠似的好看,還有那長長濃密的眼睫,鍍上暖洋洋的金色,竟比彩蝶翅膀還絢爛。 這樣溫柔好看的太子哥哥,那些說他不好的,簡直就是眼瞎,那個丹陽就是天下頭一號的眼瞎公主。 “主子,奴婢回來了?!?/br> 車簾被掀開,素箏拎著兩個油紙包鉆進馬車,笑著道:“買了份蕓豆糕,還有一份炸江米白年糕,今日咱們運氣好,這炸年糕是最后一份了,還熱乎著呢,您先來一塊?” 思緒陡然從那個遙遠春日拉回眼前,素箏捧著那份裹著晶瑩砂糖的炸年糕,眼巴巴望著自家主子:“您剛才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沒什么。”李嫵輕聲道,明明憶起的往事那樣美好,心底卻泛起酸澀,叫她也沒什么進食的興致:“先收起來吧,帶回去與世子一起吃?!?/br> 素箏笑著說是,又道:“主子待世子爺真好,時刻都記掛著他呢。” 李嫵眸光輕晃,而后扯了下嘴角,語氣淡淡,好似自言自語:“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記掛著他。” 馬車重新行駛,轔轔朝著國公府的方向去。 見李嫵進了一趟宮,又收了這樣多的禮回來,趙氏便請她和楚明誠去前院用晚飯。 明面上說是一家人許久沒一塊兒用膳,實則打探太后忽然召見她的緣由。 李嫵只說太后念著舊日情誼,請她入宮說話。 趙氏繞著那座白玉觀音轉(zhuǎn)了兩圈,嘴里又陰陽怪氣起來:“太后娘娘可真是有心了,知道咱們府上缺什么,專門送來一尊菩薩。李氏,待會兒叫人將你們南邊那間屋子收拾出來,辟個小佛堂,這可是太后娘娘送的,咱得好生供奉著才是。” 李嫵淡淡說了聲是,便不再接茬。 楚國公和楚明誠父子,一個是懶得接這廢話,一個是不知如何接這話,遂都不出聲,低頭吃著碗中飯菜。 趙氏見一桌人沒個搭理自己的,渾身不得勁兒,沒好氣剜了李嫵一眼,也重新坐下,拿起碗筷。 便是嫁過來三年,對于楚國公府飯桌上的清冷沉默,李嫵仍不適應—— 一桌子人圍著吃飯,卻各懷心思,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吃進嘴里的飯菜再美味,也如嚼蠟。 草草吃過一頓飯,她便與楚明誠回了棲梧院。 那尊白玉觀音供在了南邊明間里,李嫵牽著楚明誠上過三炷香,又誠心叩拜一番才回到主屋。 楚明誠求拜觀音時,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待回了屋里,他摟著李嫵嘀咕:“太后怎還管這些事?陛下如今老大不小,身邊連個妃妾都沒有,她老人家若有閑心,該勸著陛下盡快選秀才是。” 李嫵被他弄得耳根癢癢,輕聲道:“選秀之事太后一直催著呢,今日送我觀音,是盼著你我夫妻圓滿,早生貴子呢?!?/br> 說到這,她于楚明誠懷中轉(zhuǎn)身,仰臉望著他:“夫君還記得王太醫(yī)么?” 楚明誠把玩著她一縷發(fā),嗯了聲:“怎么了?” 李嫵抿了抿唇,佯裝漫不經(jīng)心提起:“也沒什么,就是那王太醫(yī)說了,上次匆匆一面瞧著你氣色似有些不妥,若方便的話,他可替你診脈……” “我能有什么不好?每日吃好睡好,也沒哪處不舒坦的?!背髡\皺眉:“他莫不是老眼昏花看錯了?!?/br> 李嫵見他這般反應,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只道:“他那般提了,咱請來把個平安脈,也不礙事……” “好端端地看什么御醫(yī)?”楚明誠不愿:“若是叫母親知道,又要啰嗦,我可不耐煩聽她念叨了?!?/br> 李嫵一時凝噎,正思忖著到底該如何提及,便見身前之人俯下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語:“何況我身子是否康健,旁人不清楚,阿嫵難道不清楚?” 說著,雙臂收緊,將李嫵打橫抱起,轉(zhuǎn)身就往床上去。 李嫵一陣驚詫,見楚明誠看她的眼神發(fā)暗,明白他欲行那事。 許是才從皇宮回來,她至今心神還有些難安,腦中一會兒是與太后告狀的事,一會兒又想著如何勸楚明誠看大夫,過會兒又擔心屋外或許有裴青玄的眼線竊聽。 各種雜念堆在腦中,叫她對那檔子事提不起半分興致,于是偏頭避開楚明誠的親吻:“今日出門一趟,我有些累了……” 楚明誠微怔,撐著手臂望著身下冰肌玉骨的妻子,悶聲低語:“怎么又是累了?!?/br> 他不過隨口一句話,可落在李嫵耳中,莫名有些心虛。 眼珠輕轉(zhuǎn)兩下,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嬌聲道:“大概快來癸水了,今日腰背酸疼得很?!?/br> 說著她牽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夫君心疼心疼我,給我捏捏?” 果然她一撒嬌,楚明誠就拿她沒轍,躺坐在一側替她揉起腰。 過了一會兒,他忽的問了一句:“你今日入宮,就是去的慈寧宮吧?” 李嫵背對著他,忽聞此話眉心一跳,稍定心緒,她回過頭,雙眸盈著無奈:“連送子觀音都帶回來了,你說呢?” 楚明誠一琢磨,也放下心來,又俯身在李嫵臉上親了親,半點不掩飾他的醋意:“阿嫵這樣好,我實在害怕旁人同我搶?!?/br> “亂想什么呢。”李嫵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溫柔安撫:“我已是你的妻了。” 楚明誠愛聽她這話,抱著她又卿卿我我溫存一陣,便熄了燈,相擁而眠。 自打與太后告狀后,李嫵便格外注意著宮里的動向。 頭兩天外頭有個什么響動,她都擔心是裴青玄派人上門抓她。待風平浪靜過了七八日,她的癸水都快走了,也沒見有什么動靜,那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了地。 在她癸水最后一日,嘉寧郡主提著一壺今年新釀的春酒登了門。 “上元那日你與楚世子走了,剩下我和李成遠倆人逛,也不知被哪個嘴碎的瞧見了,說我還未過門,就和李成遠私下約見,于禮不合。我母親是個好面子的,就此將我拘在府里學了好一陣規(guī)矩,這兩日才肯放我出來透透氣。” 嘉寧靠在鋪著柔軟淺灰色狐皮的紅酸枝鑲貝美人榻上,自顧自捻起一塊烤rou干慢慢嚼著,忽的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地看著李嫵。 李嫵知道她是個藏不住事的性子,不緊不慢撥著鎏金香爐里的香灰:“可是哪家又有了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