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一聲，落在李嫵耳中卻如刀鑿斧刻般，叫她心驚rou跳，原本只是攥著的指尖都深深掐入掌rou里，她也不覺得疼，只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之上，小心捕捉著屋內(nèi)的動靜。

    少傾，在沉寂混沌的黑暗中，一陣靴子橐橐而來的聲響越來越近，鼻間也涌入獨屬帝王的龍涎香氣。

    這華貴矜雅的香氣無孔不入地籠著她，連同著強烈的恐懼侵襲全身，叫她肩頭都不住地顫抖。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可因失去了視覺，他便像一團難以預(yù)料的危險，她只得被動地僵坐著，不敢出聲，更不敢有所動作。

    直到男人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額心，渾身肌膚霎時激起一陣戰(zhàn)栗，她渾身緊繃著，清晰感受著男人的長指猶如吐著鮮紅的信子的蝮蛇，沿著她的眼睛、鼻尖、唇瓣緩慢游移，又落在她的脖間，短暫停頓，來回摩挲。

    李嫵只覺背脊惻惻發(fā)涼，若她沒記錯，頸間有塊昨夜留下的吻痕。

    “看來朕上次的交代，阿嫵都忘了?！?/br>
    偏冷的聲線在頭頂響起，李嫵呼吸急促起來，兩抹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動著，試圖尋個合適的措辭：“我……”

    “噓。”

    粗糲的指腹按住她的唇，男人稍俯下身，灼熱鼻息若有似無拂過她的眉心：“待會兒有你出聲的時候?！?/br>
    模棱兩可的話語叫李嫵遍體生寒，一顆心也直直往下墜，仿佛墜往望不見盡頭的深淵。

    唇瓣上的長指挪開，他道：“既不聽話，得罰一罰，才能長些記性。”

    李嫵眼睫猛顫兩下，正惴惴猜度著他要做什么，面前之人卻直起身，連帶著鼻間的香氣也淡了些。

    細(xì)聽響動，他于不遠(yuǎn)處落座。

    拉開的距離叫李嫵緊繃的心弦稍松，又聽得兩下低悶的長指叩桌聲響起。

    叩、叩——

    再次停下，那道清冷嗓音于一室靜謐緩緩響起：“把衣裳脫了?！?/br>
    第19章

    暖香浮動的屋內(nèi)，斜照的春光透過菱形窗格靜靜灑落鑿花青磚，長榻邊眼蒙黑綢的李嫵卻如至冰窖，感覺不到半分春陽的暖意。

    他剛才說什么？

    是她太過緊張生出了錯覺，還是他瘋了？

    “可是要朕幫你？”

    前頭再次傳來男人平緩從容的嗓音，如料峭寒風(fēng)劈向腦中混沌思緒，李嫵才從恍惚里清醒過來，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聽，是他真真切切說出口的話。

    這個認(rèn)知叫李嫵呼吸愈發(fā)急促，一種強烈的荒謬感涌遍全身，甚至壓過她此刻的恐懼，她顫著嗓音，不可置信地朝向那人坐的位置：“為什么？”

    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為什么他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

    男人也呢喃了兩遍，第一遍嗓音平靜，待到第二遍時平靜里帶了一份薄涼的諷意。

    他轉(zhuǎn)動著玉扳指，看向那道安安靜靜坐在光影里的窈窕身影，柔和日光下，那張纖細(xì)白皙的臉龐毫無血色，顫抖的肩，輕晃的身，猶如被拋棄在冰天雪地里的幼鹿，脆弱，迷惘，又無助。

    沉默片刻，裴青玄從圈椅中起身，再度走到她的身前。

    兩根微涼的長指攫住她小巧的下頜，稍稍使勁，便抬起她的臉：“為什么？曾經(jīng)朕也問過無數(shù)遍。”

    在偏遠(yuǎn)苦寒的北庭，幾乎每個深夜，他都忍不住去想，為什么她會背棄誓言，改嫁他人。為什么她能如此狠心，多年情誼說放就放。為什么一顆心說變就變——明明是她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憑何她毀了諾，又讓旁人取代他的位置。

    “朕早該明白，阿嫵這張嘴慣會騙人?！?/br>
    裴青玄摩挲著她的下頜，看著掌中張清艷的臉龐因吃痛而漸漸皺起，語氣愈淡：“無須再做出這份可憐姿態(tài)，如今你于朕而言，早無半點值得憐惜之處?！?/br>
    語畢，他厭嫌地甩開手：“朕說什么，你照做便是。阿嫵是聰明人，應(yīng)知耗盡朕的耐心，于你無益?！?/br>
    李嫵身子不受力，輕羽般往側(cè)倒去，再聽他這不帶任何情緒的話語，剩下半顆心也徹底涼透。

    他今日尋她的目的至此已昭然若揭，羞辱她。

    若她是那種品行高潔、極有骨氣的貞潔婦人，此刻她應(yīng)當(dāng)咬舌自盡，或是撞柱一死，以全名節(jié)。

    可她沒有那般錚錚骨氣，她只是個趨利避害的尋常人，怕疼又怕死，且人間有那么多美好事物值得留戀，她沒活夠，不舍得死。

    于是在最初的震驚、憤懣與羞辱逐漸平息時，她撐著身子從榻邊坐了起來。靜默兩息，抬起沉重?zé)o比的手伸向襟口的鎏金如意簪花扣，指尖輕顫著解開。

    倆人都沒說話，這沉香裊裊的屋里一時靜得只剩下一顆又一顆扣子解開時，衣料簌簌的摩擦聲。

    雙眼雖然被蒙著，可李嫵清楚感受到那直直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同蝮蛇般陰冷又纏綿，一會兒停在她的臉上，一會兒又緊隨著她的動作，落在她的耳垂、肩頸與胸前，漸漸地，如有實質(zhì)般，變得灼燙而危險。

    不多時，最外頭那件杏黃緞面花卉刺繡對襟薄襖已全然敞開，露出牙白交領(lǐng)里衣，薄薄的棉布里衣貼身勾勒出那起伏玲瓏的曲線。

    細(xì)白長指勾住系帶時，李嫵動作不由遲疑。

    里衣若是解開，那她身上那些痕跡便徹底掩不住了。

    “怎么不脫了？”

    頭頂傳來男人低沉平靜的嗓音，細(xì)聽似有一絲壓抑的沙啞。

    李嫵垂了垂眼，指尖緊捻著系帶，艱澀開口：“臣婦身上……粗陋不堪，唯恐污了圣上的眼，惹得圣上不快?！?/br>
    他折辱她就罷了，就怕他看到這些痕跡，遷怒于楚明誠——

    如今楚明誠身在外地，皇帝真要下手，只需簡單制造一個“意外”便可。

    她實在不敢冒險。

    然而，身前男人薄唇微啟，語調(diào)冷然：“繼續(xù)脫。”

    李嫵胸口微窒，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非得撕破她最后一絲體面。可現(xiàn)下人為刀俎她為魚rou，諸般情緒翻滾兩番，終究是沉了心，咬牙道：“既然陛下執(zhí)意，臣婦只得從命。只是今日種種，你恨我、怨我、折辱我，我都認(rèn)了，唯有一點，你我之間的舊怨莫要牽連無辜旁……??！”

    話未說完，身前陡然一涼。

    尚帶著料峭春寒的冷空氣毫無遮擋侵襲著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李嫵下意識抬手護在身前，方才還勉強維持冷靜的臉龐這一刻只剩下羞惱與驚慌，失聲叫道：“裴青玄，你無恥！”

    到底還是個年輕小娘子，在深宅高墻里嬌寵著長大，又受詩書禮儀，圣賢道德的教誨熏陶，最是規(guī)矩守禮，哪抵得住這般直白的羞辱。

    柔和春光之下，牙白里衣被扯開棄之一旁，年輕女子兩條潔白藕臂緊緊交抱于身前，纖薄的背脊佝著，雪白的后背除卻兩根交錯的煙粉色系帶，便是三兩零落的紅痕。

    一處落在右側(cè)肩胛骨，一處在她纖細(xì)緊致的腰側(cè)，再往下便是銀白底子粉藍繡金花卉紋樣的腰帶，以及略顯凌亂的韶粉色繡花羅裙。

    裴青玄幾乎難以抑制地去想，該是如何的姿勢，能叫她的腰側(cè)都能落下痕跡。

    這還是后背，若是身前——

    陰惻惻的視線從那纖薄如蝶翼的肩胛骨緩緩移到身前，只見她深埋著頭顱，雙臂緊捂著那難以蔽體的煙粉色綢質(zhì)兜衣，不知是懼怕，亦或是覺著周遭太冷，嬌小身軀不住顫著，冰雪般瑩潤的肌膚已泛起淡淡粉紅。

    像是一只掙動雙翅想從絲繭里飛出的小小玉蝶，纖細(xì)，美麗，又那般脆弱。

    只要他想，就能不費吹灰之力了結(jié)她的性命。

    男人的手掌慢慢地?fù)嵘纤w細(xì)的脖頸，感受到她的瑟縮，長指微頓，卻并未停下，而是勾住兜衣的系帶，手腕帶過。

    那兩條脆弱的衣帶很快松開，連帶著身前的束縛都松了，意識到這點，李嫵強撐了一路的眼淚終究涌了下來。

    她彎曲著脊背，哀哀哭出聲來：“不要…不要這樣對我……”

    相較于羞辱帶來的悲憤，更叫她崩潰的是，此刻要對她作惡的人是裴青玄。

    如果是山賊，是土匪，是素不相識的旁人，她會惱怒會憎恨，會破口大罵，會忍辱負(fù)重待到來日以牙還牙，但絕不會像此刻這般心碎難過。

    可現(xiàn)在，那個她生命里宛若月光皎潔的太子裴青玄，那個曾愛護她、珍視她、連一滴眼淚都不舍得叫她流的玄哥哥，竟用這般卑劣的方式對待她。

    他不但要碾碎她的尊嚴(yán)，還要毀掉過去十幾年的情誼，毀掉那份她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回憶。

    “陛下……”李嫵仰起慘白的臉，黑綢已被淚水浸濕一片，她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去牽男人的袖口：“阿嫵求你，便是無緣做夫妻，我亦將你視作兄長般敬重……玄哥哥，我不想你變成這樣，真的不想……”

    裴青玄垂下眼，面無表情看著身下梨花帶雨的年輕婦人。

    多可笑。

    曾被他視若珍寶放在心尖的小姑娘，現(xiàn)下衣不蔽體，滿身留著旁人的痕跡，哭著說要與他做兄妹。

    “傻阿嫵，哪家meimei會在兄長面前褪盡衣衫，垂淚哀求呢。”身著玉色長袍的帝王彎下腰，將那團雪軀擁入懷中。

    察覺到她的僵硬，他收緊臂彎，低聲喟嘆：“阿嫵為何不能乖一點？”

    沒有衣裳的遮掩，李嫵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炙熱，那健碩高大的身軀猶如灼燒的火爐，將空氣里的冷意驅(qū)逐，又快要將她融化一般。

    彎腰抱了一會兒，他改握住她的腰，像是抱嬰孩般將她攏在他的懷里，坐在他的腿上。李嫵已記不清上次他這般抱她是何時候，記憶中她尚且年幼，有回跌了跤哭泣不止，他便是這般將她抱在懷里輕哄。

    那時她是稚童，他是半大的少年，那般抱著哄她，可算是兄妹情深。

    然而現(xiàn)在她是臣婦，他是君主，這般衣衫不整獨出一室，是為背德不堪、jian夫yin婦。

    “陛下……”李嫵縮在他懷里，他這突來的溫柔擁抱給了她些許希望，也許還有一絲轉(zhuǎn)機，她緊揪著他的襟口，盡量裝得柔弱順從：“臣婦蒲柳之姿，從前能蒙陛下青睞，全仰賴自幼相識的先機，不然就臣婦這樣的女子，哪能配得陛下？如今陛下為江山之主，威加海內(nèi)，臣婦卻已是殘花敗柳，昨日黃花，陛下何苦浪費心力在臣婦身上。只要您勾一勾手指，天底下愿意侍奉你的女子比比皆是……”

    唇瓣再次被按住，男人低下了頭，高挺鼻梁輕輕蹭著她的額，語氣和煦：“你說得對，不過……”

    “婦人身子，或許別有一番滋味？”

    李嫵眼睫猛顫，心頭暗恨他的無恥，幾乎想張嘴咬斷他的手指。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皇帝低笑一聲，抬指敲了敲她的唇瓣：“牙齒拔掉可不好看了?！?/br>
    李嫵霎時白了臉，緊緊咬住唇。

    皇帝眼底略過一抹淺笑，不過那笑意很快又被一樁舊憶給沖淡。

    記得那時她還小，正值換牙，說話漏風(fēng)。李家二郎幼時頑皮，笑話她是缺牙巴。

    小姑娘多多少少愛美，被兄長說了很不高興，就跑來找他求安慰。

    那時的她，十分依賴他，待他比兩位親兄長還要親熱。

    “二哥哥說我缺牙齒，變成個丑八怪，以后都嫁不出去了?！彼y過地?fù)湓谒麘牙锟蕖?/br>
    他噙笑輕輕敲了下她的唇，佯裝與她的牙齒說話：“牙仙在上，保佑小阿嫵長出牙齒吧。”

    她淚痕未干，趴在他膝頭懵懂地問：“這樣牙齒就能長出來么？”

    “會長出來的?！彼嗔巳嗨陌l(fā)：“況且阿嫵就算缺了牙，也是最漂亮的小娘子?！?/br>
    幼時的她很好哄，他一夸她，她就樂開花，抹了眼淚也不再哭了。

    而現(xiàn)下，卻不大好哄了。

    看著懷里緊緊咬唇，強忍泣聲的小婦人，裴青玄眉心輕折，再瞥過那塊被淚水濡濕的黑綢，他忽的提高聲音：“來人?！?/br>
    外間很快響起宮人的回應(yīng)：“主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