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112節(jié)
匣子不大,做工精巧,分作兩層,淺的那層是一把金色的鑰匙。 李嫵一看認出,那是皇宮私庫的鑰匙,這些年一直放在她手上。 出宮前,她連鑰匙、鳳印寶冊以及這些年他贈予的禮物都留在永樂宮,只帶著裴璉回了府。 “這鑰匙我不能收。”李嫵道。 既已與他斷了,還拿這鑰匙算怎么回事。 李太傅嘆道:“他猜到你不會收,讓你打開第二層?!?/br> 李嫵微怔,抬頭看向李太傅,李太傅朝她點頭,語氣也無可奈何:“他對你的脾氣一向了解?!?/br> “……”李嫵嘴角微捺,并不否認,沉默地打開第二層。 里面是厚厚一沓的千兩銀票,塞得極滿,蓋子一掀開,銀票就鼓出來。 “陛下說,鑰匙你就當替璉兒收著。至于這些銀票,你帶著孩子處處要花錢,他作為孩子的父親,總得盡一份心?!?/br> 李太傅注意著李嫵的臉色,見她并未露出抗拒之色,長吁口氣,又語重心長地勸:“這些銀錢你便收著。我已老邁,又賦閑在家,有心多攢薄產(chǎn)幫扶你,卻再無那個精力。你的兄嫂們雖不是計較銀錢之人,也樂意幫你,但他們也都成了家,有自己的日子要經(jīng)營。你既帶著孩子出宮,又在東鄉(xiāng)買了莊子自立門戶,日后各項開支,處處離不了銀錢……” 稍頓,他一改平素淡泊名利的名士模樣,悄聲與李嫵咕噥:“養(yǎng)孩子費錢得很,遑論璉兒是皇子。反正宮里那位有錢得很,不拿白不拿,你可別為著面子,苦了自己?!?/br> 李嫵聞言,啞然失笑:“父親,你從前可不是這樣教我的?!?/br> “從前是從前,現(xiàn)下不是怕你犯糊涂么。”李太傅搖頭,苦口婆心道:“你們?nèi)置茫蛯倌阕罱形曳判牟幌?。你聽父親一句勸,女子多留些銀錢傍身,不會錯的!” 李嫵自是知道父親全心為她考慮,盯著那匣子良久,才道:“那我就收下了?!?/br> 李太傅見她想明白,略放下心,但想到皇帝提及女兒的神情和語氣,擺明還有情意。 也是,哪有這么容易放下。 眼角余光瞥過女兒垂眸靜坐的模樣,李太傅嘆息,她當真也放下了么? 哎,恐怕不盡然。 皇宮之外李太傅這個當父親的,為女兒的姻緣憂心不已。 慈寧宮內(nèi),許太后身為人母,一顆心也為小兒女的牽絆起伏不定。 聽聞皇帝從李府回來,她立馬將人請到慈寧宮,明面是說一起用晚膳,實則是打聽情況。 得知小孫兒在李府一切都好,還讓裴青玄替他問候自己,許太后忍不住掏出帕子,低低哽噎:“他還曉得惦記我,也不枉我白疼他一場?!?/br> 裴青玄并未多言,拿起筷子給許太后夾菜:“菜要涼了?!?/br> 許太后掖了掖眼角,淚意稍緩,忍不住又脧了裴青玄一眼:“你就去看了太傅和璉兒,沒見她么?” 執(zhí)著青云鑲金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燭光下,男人半邊側(cè)臉看不出情緒,眉眼也壓低著:“放下了?!?/br> “真放下了?”許太后一邊眉毛挑起,哼哼道:“我怎么不信呢?!?/br> “……” 裴青玄下頜繃起,只覺胸間悶窒得很。 如何能放下? 這些時日,他竭力說服自己去忘記她,可無論是白日清醒時,還是夜晚沉夢間,哪都是她的影子,揮之不去。 他貴為帝王,手握天下權,卻無法左右思念蔓延,不去想她。 飯桌上陷入靜謐,看著兒子難掩沉郁的眉眼,許太后不由嘆道:“當年我就勸過你,該放下時還是得放,不然害人害己,得不償失??赡菚r你年輕,剛登上皇位,志得意滿,覺得一切都能由你掌控,依照你的心思來。你若是早點明白那些道理,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母后?!迸崆嘈ひ舻统粒骸艾F(xiàn)下再說這些也晚了。” “唉,是晚了?!痹S太后搖著頭,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聲,而后輕聲試探地問:“她不是忘記你了么?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忘記過去那些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不如試試,看能否挽回她?” 裴青玄抬起臉:“母后從前不是叫兒子放過她,如何現(xiàn)在又勸朕挽回?” 許太后一噎,有些尷尬地偏過臉,咳了兩下:“我就隨便說說,隨便說說?!?/br> “嗐,還不是看你這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影響我用膳的心情,反正你們倆是分是合,是死是活,我早不管了。我就是心疼我那小孫兒,可憐見的,攤上你們這對混賬爹娘!” 說到小孫子,許太后滿肚子疼惜,轉(zhuǎn)而絮絮埋怨起裴青玄帶累了孩子。 裴青玄沉眸不語,用罷這頓不算愉快的晚膳,便與許太后告退,離開慈寧宮。 步入深秋,氣候愈冷,天邊懸著的那抹鐮刀似的冷月,幽幽照著寂寥遼闊的皇宮,那密密疊疊的琉璃瓦好似都映出幾分凄冷雪色。 宮人們抬著御輦在茫茫黑夜間行走,輦上帝王斜坐,兩指捏著酸脹的眉心。 耳邊一會兒是許太后的念叨,一會兒是白日在李府與李太傅、裴璉的交談,擾得人心煩意亂。 他再三告誡自己,不該再想。 然而抬眼看到天邊那輪彎月,思緒又克制不住——這個時辰她可睡下了?是帶著璉兒一起睡在玉照堂的寢屋里?夜深露重,她手腳一向難睡暖和,也不知璉兒會不會給她捂暖些。 母后說了一晚上孩子可憐,可那小家伙卻能在阿嫵懷里安睡,哪里可憐…… 意識到自己竟嫉妒起孩子,裴青玄心底發(fā)出一聲嘲諷的笑。 “陛下,走過這條巷子便往紫宸宮去了。”跟隨轎輦的劉進忠一臉謹慎地提醒著。 裴青玄回神,淡淡乜向他:“嗯?” 劉進忠面色訕訕:“奴才瞧您朝南邊看了許久,還以為您想往那邊去?!?/br> 南邊,便是永樂宮的方向。 他往永樂宮的方向看了許久? 兩道濃眉擰了擰,而后臉色驟沉:“妄自揣測朕的心思,你這狗膽子真是越來越大?!?/br> 劉進忠渾身一個激靈,忙不迭告饒:“陛下恕罪,奴才該死……” 他便說著,邊抬手抽著嘴巴,寂寥夜色里啪啪作響。 “行了?!?/br> 御輦之上嗓音冰冷:“這回便算了,下回再多嘴,仔細你的舌頭?!?/br> 劉進忠心下叫苦不迭,自個兒好好地多什么嘴,面上賠著笑臉連連謝恩。 不多時,御輦到達紫宸宮。 已是深夜,裴青玄卻毫無睡意,索性回到正殿處理御案積壓的奏折,劉進忠在旁伺候筆墨。 也不知批了多少折子,劉進忠困得不行,但見陛下還一副不知疲憊的模樣,也只得強撐精神。 上下眼皮正打架,最面上那本奏折的署名忽的晃入眼簾,如兜頭澆了盆冷水,劉進忠霎時清醒過來——楚國公府的折子? 一年到頭都不見楚國公府幾個折子,如何就這么不湊巧,正趕在陛下心緒不佳時來了? 換做平日劉進忠好歹往底下藏一藏,然陛下不久前已警告過他,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眼睜睜看著皇帝批完一本折子,又抬手伸向那一本。 剎那間,一顆心都吊到嗓子眼,他悄悄觀察著皇帝的臉色。 裴青玄看到折子署名時,眉心也皺起,這些年他都快忘了這一號人。再看折子請奏之事,兩道濃眉皺得更深。 在蜀地任職的楚明誠想回長安為母侍疾? “那個趙氏還活著?”裴青玄漫不經(jīng)心問:“朕如何記得她病了許久?!?/br> “回陛下,還活著。她去歲冬日跌了一跤,腿骨斷了,之后便臥床不起……”劉進忠道:“算起來也拖了大半年,現(xiàn)下天氣又冷了起來,看來是熬不過這個冬天?!?/br> 話音落下,便見皇帝長指輕叩桌面,一下又一下:“楚明誠請調(diào)回長安侍疾。” 劉進忠小聲道:“那八成是趙氏熬不住了,他作為獨子得趕回來摔盆?!?/br>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時候回?!?/br> 裴青玄面色沉冷,近來本就心煩,想到楚明誠更煩。 雖說那姓楚的已有妻兒,但同在長安城,萬一哪天與阿嫵遇上,賊心不死,舊情復燃? 一想到那個可能,裴青玄呼吸都重了。 轉(zhuǎn)了轉(zhuǎn)指間玉扳指,他轉(zhuǎn)臉看向劉進忠:“明日派兩個人去李府盯著?!?/br> 劉進忠瞪大了眼。 不是說已經(jīng)放下了嗎?這又是? “朕只是怕一些閑雜人等攪擾他們母子清凈?!?/br> 話說出口,反倒有幾分欲蓋彌彰,裴青玄面上劃過一抹不自在,眸光冷刀子似的剜向劉進忠:“叫你去辦便去,這么多廢話,舌頭真不想要了?” 劉進忠:“……” 好委屈,他明明一個字都沒說?。?/br> 第80章 李嫵人在宮外,又有崔氏和嘉寧兩位消息靈通的嫂子,很快也聽說趙氏病重之事。 自五年前楚明誠攜妻前往蜀地,趙氏就如霜打過的茄子般,精氣神全無,成日在府中長吁短嘆、以淚洗面,沒有兒子兒媳可折騰,她果真如李嫵預想那般,變著法兒尋楚國公的不痛快。 楚國公被她煩透了,干脆養(yǎng)了個外室,隔三差五就住在外頭,溫香軟玉,樂得清靜。 然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沒多久,消息便傳入趙氏耳中,她哪受得了這份氣,帶著府中仆婦就殺了過去,拿繩子將那外室捆起,喊打喊殺要賣了。不過那外室也不是省油的燈,嗅到不對,早早就差人去給楚國公報信。 待楚國公聞訊趕來,一邊是嬌滴滴水靈靈千依百順的外室,一邊是人老珠黃成日膈應人的老妻,一顆心霎時就朝外室傾斜,當著眾人面狠狠怒斥趙氏,并揚言要休妻。 這事在長安鬧得沸沸揚揚,每次一有新的進展,崔氏和嘉寧就往宮里與李嫵說。 再后來,那外室有了身孕,據(jù)說是個男胎,便被楚國公接進府中成了妾侍。 而趙氏成日便與那外室斗法,鬧得府中雞飛狗跳,沒個消停。 十個月后,外室生下個男嬰,卻是一落地就渾身烏紫,沒了氣息。 外人都猜是趙氏使了手段,但具體如何,沒人知曉,畢竟內(nèi)宅妻妾相斗,比這污糟齷齪的事多了去。 “聽說她去歲摔斷腿,便是這春櫻姨娘使得壞。你可別小瞧這個春櫻,能從一個酒樓賣唱的,混進楚國公的后宅,這手段可了不得。這幾年趙氏被她壓得死死的,楚國公府的下人們都說,若不是春櫻出身賤籍,扶不了正,不然趙氏死后,她當續(xù)弦夫人也不一定。” 說起這長安城各家八卦,嘉寧眉飛色舞,一旁的崔氏也點頭附和:“這個趙氏也真是,放著好好的清凈日子不過,非得鬧騰。這不,惡人自有惡人磨,如今落得這個下場……” 嘉寧好奇:“嫂子,你說楚國公府不會真的讓一個妾侍當家吧?那豈不是成了滿長安的笑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