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逼我們成婚 第9節(jié)
再黑的天,其實都有光線在,過了一陣,視線慢慢地適應(yīng)了下來。 跑了一個多時辰,還沒看到人,撲在臉上的雨點越來越密,隨后一道閃電落下,伴著幾聲雷鳴,馬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出來時并沒下雨,王蕓忘記了戴斗笠,大雨灌下來,整個人淋成了落湯雞。 手上的韁繩開始打滑,臉上,身上到處都在流水,王蕓緊緊地勒住繩子,一面冒雨前行,一面從雨霧中,打探江河兩岸,尋找人跡。 心頭打鼓,無比狼狽之時,突然想到青玉說的,將來要是去了莊子,日夜以雷電暴雨為伴,化成稀泥,死在那,誰也不知道。 王蕓也不清楚自己來不來得及救下裴安,能不能拯救自己的后半輩子。但三年前,她沒能跳下院墻,今日她無論如何也要試這一把。 她答應(yīng)過母親,要好好活下去,她再也不想被困在那方寸之地,繼續(xù)過著井蛙的日子。 她被關(guān)夠了,關(guān)怕了。 她還要替母親,到外祖父的墳前上香,斷不能這般認(rèn)命。 王蕓咬牙繼續(xù)前行,被雨水淋得透不過氣了,便拿手抹一把臉,行了兩個多時辰,終于在前方,看到了星火斑斑的光亮。 — 裴安一行,走得也不安寧。 出了城門剛上官道不久,便遇上了一波襲擊,御史臺的三十幾位侍衛(wèi),當(dāng)場折了五個,林讓一面罵,“大膽狗賊,是想要造|反嗎,朝廷命官都敢襲擊?!币幻娌炜磁岚驳哪樕?。 平靜得不同尋常。 傍晚時一行人到了江邊渡口,林讓恨不得立馬讓他渡江,等過了江,他便可以撤退。 裴安卻不動了,命人原地扎營。 林讓坐在火堆對面,著急地道,“裴大人,渡江的船只都準(zhǔn)備好了,何必又要在此耽擱一夜,萬一秦閣老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咱怎么同陛下交代?!?/br> 裴安拿手中劍鞘,緩緩撥弄著跟前的柴火,不為所動。 林讓認(rèn)為他是不知道臨安局勢的厲害,主動為他講解,“裴大人這兩年在建康當(dāng)值,應(yīng)該還沒聽說明春堂那群伐官賊子吧?” 明春堂,前兩年才逐漸興起來的一個幫派,只要是遇上官差押人,不管對方有沒有罪,都會被砍了腦袋,且尸骨無存。 這事兒鬧起來后,一度讓官員們聞風(fēng)喪膽。 今兒別說是那些暗中欲要行刺他裴安的秦榆一派勢力,要是遇上了這群人,估計都活不了。 林讓說完,裴安還未回應(yīng),營帳簾門突然被掀開,衛(wèi)銘探頭進來稟報道,“大人,三娘子來了?!?/br> 誰?林讓一愣。 裴安也抬起了頭,漆黑的瞳仁內(nèi),露出幾分疑問。 衛(wèi)銘解釋道,“是王家三娘子,說今夜臨安上游河堤會開閘門,讓大人不要渡河。” 安靜了幾息,林讓猛然轉(zhuǎn)頭,目光錯愕地看向裴安,裴安則已起身,往外走去。 外面還在下雨。 裴安拂起簾門,幾乎一眼就看到了跟前的雨霧底下站著一人。 衣裳濕透,都黏在了身上,身形纖細(xì)娉婷,面上的皮膚被雨水沖刷后,白得發(fā)光,裴安的目光探過去,隔著幾層雨霧,仔細(xì)地辨認(rèn)了一番。 確實是那日自己在塔廟見過的那張臉。 “裴......” “先進來?!?/br> 第11章 雨點砸在地上,發(fā)出“劈里啪啦”的響聲,裴安手中布簾沒有落下,立在營帳簾子前,等她過來。 王蕓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一路上發(fā)絲早被雨水淋散貼在臉上,妝容沒了,一身衣裳也濕了個透。 比起上回在塔廟相見的光鮮,多少有些不自在。 王蕓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埋頭往前,繡花鞋里泡了水一步一個響聲,到了跟前,也沒抬頭,彎身從他旁邊鉆了進來。 裴安跟上,落了簾布。 林讓適才也跟了出來瞧熱鬧,還想再進去,被落下的簾布砸在臉上,面上一僵,退了出去,回頭問去雨底下牽馬的衛(wèi)銘,“剛才那位,可是王家三娘子,裴大人的未婚妻?” 衛(wèi)銘頭也沒回,“不然呢?!?/br> 臨安這幾日流傳出來的謠言,林讓自然也聽過,如今親眼見證,評了一句,“果然情深意重。”暗里卻佩服裴安命真大。 要是天黑那會兒過了江,如今人應(yīng)該正在江河中心。 河堤一開閥,不比陸地上的襲擊,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所有人都得葬在江河里,一看就知道又是另一批想同時置他裴安和秦閣老于死地之人。 王蕓進去后,走了兩步便沒動了,等著身后的裴安上前。 今日雨夜燈火稀薄,裴安特意命人在營帳內(nèi)點了火堆,剛好派上用場,領(lǐng)她到了火堆旁。 火堆邊上并無可坐的椅凳,只有兩塊石頭,一塊墊了蒲團,一塊墊了一團干草,她身上還在淌水,往哪兒坐,都得弄濕。 裴安去床榻邊行李中取了一塊布巾,回頭見她還立在那,似乎猜出了她所想,抽掉自己這邊石頭上的蒲團,低聲道,“坐吧?!?/br> 與第一次見面一樣,聲音低沉清透。 王蕓點頭,坐了下來。 裴安將手里的布巾遞給了她,王蕓伸手接過,還是沒抬頭,柔聲道了一句,“謝謝?!?/br> 淋了一路雨水,跑起來時沒覺得,如今停下來,身體有些發(fā)涼,一雙被浸透的腳不覺往暖和處挪了挪。 小心翼翼的動作不難看出局促,低眉垂眼,如同雨后初晴的嬌花,我見猶憐卻又嬌艷更甚。 裴安扒掉對面石頭上的干草,扔在了火堆里,坐下后又往里面添了幾根木柴,待她沾干了臉上的雨水才開口問道,“你怎么來了。” 裹在身上的濕衣被火一烤,冒出了騰騰熱氣,索繞在她周圍,王蕓本就不太確定,剛才他手下的人有沒有傳達(dá)完她的話,聽他問起,終于抬頭對上了他目光,“我無意中聽來的消息,說今日河堤會開閥門?!?/br> 王蕓說得緊張,卻沒見對面那雙漆黑的眸子,掀起半點波瀾,反而是目光一垂,平淡地應(yīng)了一聲,“恩?!?/br> 顯然那句,“你怎么來了?!眴柕牟粌H僅是這個。 今夜在聽到消息時,她只顧著急前來報信,一時沒考慮周全,直到剛才立在外面等他的人通傳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兩人不過是被謠言綁在一起的陌生人,并無半點交情,就算他當(dāng)真出了意外,也不至于這般讓她一個姑娘,半夜冒著大雨,孤身跑了上百公里,追到這兒來。 換做平常人家,親事沒了就沒了,再許就是,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名節(jié)。 但她不一樣。 火光映在她臉上,瞳孔內(nèi)照出了幾抹紅暈,王蕓捏了一下手里的布巾,也不怕實話實說,“我,不想你出事。” 言語簡潔,意思明確。 許是被她這一句露骨的言語震到,裴安再次抬眸。 王蕓自己倒是渾然不覺,盯著跟前的火堆,身上的濕衣一烤,寒氣越來越重,不由伸手,探去了火苗上。 姿態(tài)端莊平靜,沒有瞧出狼狽,卻莫名有幾分凄然。 王家的情況他大致知道,她乃武將之女,出路艱難,自己要真死了,沒了這門親事,憑如今的世道,還有王老夫人對自己人的那股狠勁,她的將來必定不會好。 誰都有替自己謀劃未來的權(quán)力,能走了這百里路,已然不易,既然她都來了,裴安也不吝惜給她一顆定心丸,“我自有分寸。” 王蕓不善言辭,適才說出那句話時沒覺有什么,如今慢慢細(xì)品,才覺出了其中漣漪,正尷尬當(dāng)頭,聞言忙點了一下頭,“嗯,沒事就好。” 裴安沒再應(yīng)。 氣氛一安靜,愈發(fā)尷尬。 王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外面的雨勢不見停,橫豎這一身也烤不干了,不如趁早回去,僥幸想一想,說不定府上還沒人發(fā)現(xiàn)呢。 可這么淋著回去也不是辦法,來時雨水直直朝她臉拍打,這會子眼睛都有些發(fā)疼,欲起身向裴安借個斗笠,再道別。 人來沒來得及站起來,對面帳內(nèi)突然響起了一道痛徹心扉的呼聲,“哀哉!” 王蕓一愣。 她并不知裴安這一趟渡江的目的為何,有哪些人同行,聽聲音是個老者,且很悲傷。 王蕓去瞧裴安,對方的神色似乎早就見怪不怪,扭頭撥弄著柴堆,側(cè)過去的半張側(cè)臉,竟被紅彤彤的火光照出了一股妖艷。 膚如雪,面如玉。 王蕓突然想起青玉所說的那段佳話,街頭幾日花香未消。 倒也,確實好看。 王蕓慌亂撇開視線,又欲起身。 隔壁老者的聲音卻沒停,繼續(xù)道,“賊子虐甚斨,jian臣痛于箠,當(dāng)今世態(tài)炎涼,爾等豎子當(dāng)?shù)溃夷蠂叩浇袢?,已然能看到末路,自古沾上“jian貪”二字之人,無一好下場,裴國公一生戰(zhàn)功無數(shù),為人光明磊落,在世之時,曾極度恨痛jian人,今日若是在天得知,自己留有一亂臣賊子之后,不知魂魄能否得以安寧,夜里是否會托夢,耳提面命,令這豎子能積一份功德,不行助紂為虐之舉,少作jian作孽?!?/br> 罵人的正是秦榆,秦閣老。 當(dāng)年裴恒尚還在人世之時,裴家可謂風(fēng)頭十足,先被皇上賜為國公府,后又封裴氏為后,更別提各種賞賜,裴安作為裴家世子,經(jīng)常隨母進宮,頭腦尤其聰明,七歲便能吟詩作詞,做題辯論,被當(dāng)時還是太傅的秦閣老夸過一句,“可塑之才。” 他怎么也沒料到,將來有一日,會栽到可塑之才的手里。 悲憤交加,罵得格外上勁,聲音也宏亮,不只是營帳內(nèi)聽得到,營帳外也聽得清楚。 走了這一路,林讓耳朵都長繭了。 他罵裴安無所謂,但他聽著心煩,就連在路上遇刺都沒這么煩躁過,忍不住吼了一聲,“秦閣老上了年紀(jì),還是消停點吧。” 誰知道一說完,如同捅了馬蜂窩。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只知同流合污,可知多行不義必自斃!一群賊臣豎子!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卑鄙無恥......” 林讓徹底瘋了,“哎喲,這殺千刀的臭酸儒......”他總算知道陛下和裴安為何非要收拾他了。 擱誰誰受得了。 林讓一加入,對面營帳內(nèi)已然翻了天。 裴安始終平靜,過了一陣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便見對面一張臉神色錯愕,眼睛瞪得溜圓。 他“jian臣”的名聲早已在外,并非今日才有。 見她如此,裴安想了起來,那日在塔廟她似乎并沒有問過自己的情況,也不太確定,她有沒有暗里去打聽過他的背景,正欲問她一聲,“悔了?” 王蕓倒先開了口,眸中的錯愕一流轉(zhuǎn),帶了些羨慕,喃聲道,“口才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