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鐵甲，一千良馬？

    萬俟引坐在輦車里往外看，只覺得那些跪在道旁的黑甲兵與他在平盧見過的平盧軍很是相似，一看就驍勇善戰(zhàn)。

    比起現(xiàn)在的五百金吾衛(wèi)，他更想讓這些人護送他去劍南。

    “他們來了多少人？”

    “回陛下，來了二百人?！?/br>
    萬俟引的心中立刻有了決斷。

    “調(diào)一百金吾衛(wèi)護送那些學子北上，這些勇毅侯府衛(wèi)，護送朕南下?！?/br>
    隋正陸連忙勸阻：“陛下！這些人只怕……”這些人可是孟月池的人呀！

    “這些人也是我大啟猛士?！?/br>
    那些學子們走到岔路上擠成一團，才知道護衛(wèi)他們北上的人換成了金吾衛(wèi)。

    立刻就有學子改了主意想要繼續(xù)隨著御駕南下，開玩笑，一百個金吾衛(wèi)遇到了逆賊、亂民、潰軍，最大的用處就是能把他們擋在前面。

    白梨書院全是女子，松園書院大半是女子，比起男子，她們的顧慮更多。

    “百里夫子。”

    “沒事。”百里青衣捏了捏自己學生的手，“告訴其他人，咱們盡管北上。”

    說罷，她抬眼，與松園書院的一名夫子互相看了一眼。

    當年江左益之亂后，剛剛成為平盧節(jié)度使的孟月池曾經(jīng)寫了信給朔北的勇毅學宮。

    其中提到兩件事，其一，是她要在平盧建立書院，希望勇毅學宮能派人來幫她，其二，就是讓勇毅學宮想辦法把自己人送去各地的書院，這件事要做得盡量不顯眼。

    百里婦行，有史以來第一位成了國子監(jiān)祭酒、翰林院大學士的女子，又在代宗朝被斥為異端，甚至被人掘墳刨墓。

    身為她的玄孫女，要不是小祖師姨的信，她百里青衣還在朔北做她的典籍編纂，又怎么會來到繁京這背棄了她祖上的地方？

    在一些夫子的安撫之下，女學子們漸漸平靜下來，此時，不少男學子已經(jīng)決定了繼續(xù)南下。

    “咱們走吧。”

    幾乎八成的女學子們都選擇了繼續(xù)北上，不知不覺間，她們再次走上了女舊臣們在數(shù)十年前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

    走了幾里路，突然，前方傳來了馬蹄聲。

    又有一隊穿著黑色甲衣的騎兵帶著馬車飛奔而來。

    “勇毅學宮府衛(wèi)，奉命護送各位北上?！?/br>
    “你們來了多少人？”

    “三百?！?/br>
    “三百人，能護送我們?nèi)ニ繁眴?？?/br>
    帶頭之人是一名女子，看著年紀大概六十歲上下，頭發(fā)花白，容貌英朗：

    “你們放心，要是這一面旗子不夠，我這兒還有一面呢?！?/br>
    女人打開一個包裹，掏出了一面黑底紅字的旗。

    上面寫著“平盧”兩個

    字。

    “我是勇毅侯府府衛(wèi)校尉劉桂子，接這個差事之前，我可是平盧軍的訓兵統(tǒng)領(lǐng)?！?/br>
    女學子們“哇”了一聲。

    一直拉著百里青衣手的女學生很激動：“夫子！是平盧軍的統(tǒng)領(lǐng)！”

    “嗯?！卑倮锴嘁屡d致不高。

    雖然多年未見，她還是認出來眼前這位統(tǒng)領(lǐng)是小祖師姨身邊伺候的嬤嬤。

    連六十多歲的嬤嬤都提拔成了統(tǒng)領(lǐng)！

    小祖師姨之前跟自己說等自己完事兒就能回朔北繼續(xù)編書，一定不會騙她的，對吧！

    對于奪走了勇毅侯府府衛(wèi)這件事，萬俟引的心中毫無愧意，他是皇帝，大啟的根基，讓別人保護他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

    被奪來的人似乎也沒什么不滿，在他的面前很是小心謹慎。

    萬俟引一直不滿金吾衛(wèi)的尸位素餐，對這些朔北來的高大騎兵很是有好感，尤其是帶兵的江晟。

    “朕一直不知道姜氏還有能帶兵之人，從前朕身邊有個女官叫江吟，論輩分是朕的表姐，你可知道？”

    江晟笑得憨厚：“陛下，末將只是江家旁支?！?/br>
    “旁支又如何？旁支，也是鎮(zhèn)國公府血脈。”

    隋正陸見陛下器重江晟，也私下與他交好。

    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在到達劍南之前對宰相梅舸發(fā)難，在這之前，他也已經(jīng)私下與劍南守將魏如隆通過消息，待斗倒了梅舸，他們就能“挾天子以令諸侯”。

    一路走走停停，萬俟引一直在等著孟月池帶兵北上攻打繁京的消息，每到一處可休憩的地方，只要沒有追兵和亂軍，他就會讓人下旨給寧國公。

    晁勇在繁京登基，立國號為“燕”，他自封為大燕安天下皇帝，甚至宣布要均分天下土地，很是拉攏了民心。

    各種消息，不斷地追上南去的車馬，看得萬俟引恨不能將晁勇碎尸萬段。

    一千里路，萬俟引帶著滿朝文武和世家豪族走了兩個多月。

    還有幾天就能到劍南的時候，他拉輦車的駿馬都死光了，梅舸想辦法弄來了幾匹健騾拉車。

    吃喝也是很艱難，最難的時候，連皇帝都得餓著肚子，越是艱難，萬俟引就越是依賴好像什么事都能解決的江晟。

    在還有一天路程就能到達劍南的時候，江晟終于接受了隋正陸的招攬。

    十月初三，史稱“劍南之變”。

    兵部侍郎隋正陸、劍南守將魏如隆號稱要“清君側(cè)”，殺死宰相梅舸。

    卻被早就掌握先機的梅舸打為逆賊同黨。

    一夜之間，連同隋正陸、魏如隆在內(nèi)的二十七名大臣被梅舸的同黨江笙所殺。

    是江笙，不是江晟。

    “陛下，江家的女兒最擅長女扮男裝?！?/br>
    江笙笑著將隋正陸的人頭扔進皇帳。

    “我jiejie江吟，是怎么死的？”

    萬俟引沉默許久，才說：“是、是先帝?！?/br>
    江笙淡淡一笑，打斷了他的一條腿。

    “陛下，是你，一個有野心的廢物，連一直照顧你的人都保護不了?！?/br>
    扔下這句話，江笙就離開了，在走之前，她謝過了梅舸。

    皇帳里的陛下還在哀嚎，梅舸看著面前的少年將軍，笑著說：“只打斷一條腿，還是輕了?！?/br>
    江笙也笑：“斷得干凈，至少半年不能亂跑，也省得給人添麻煩?！?/br>
    朔北特有的海東青飛過了江河。

    孟月池看著從遠方傳來的消息，長出一口氣。

    “現(xiàn)在我們可以打繁京了?！?/br>
    升平三年四月，歷時將近三年的劉參之亂終于以晁勇兵敗自盡而告終。

    如鵪鶉一樣縮在劍南的朝廷開始準備重返繁京。

    也在此時，把持朝政許久的梅舸忽然病重。

    就像是一場過于絢爛的煙花，這位堪稱傳奇的一代女相湮滅得讓人猝不及防。

    從她在政事堂暈厥到去世，不過短短數(shù)日。

    太醫(yī)診斷，只有八個字：“心血耗盡，油盡燈枯?！?/br>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快到，孟月池甚至沒來得及收到她最后的消息。

    升平三年七月十七，萬俟引在平盧軍的護送下回到了闊別許久的繁京。

    重新開啟的議政殿，頒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封寧國公孟月池為相。

    這一年，她三十四歲。

    剛剛失去生母，不到百日。

    第152章 姑娘請披黃袍（三十八）

    先到劍南，后到泯州，大啟的朝臣們在離開繁京后的日子里很不好過。

    因為陛下的輦車是半夜偷偷走的，絕大部分朝臣得了消息之后才開始匆忙追趕圣駕，一路上有流亡的百姓、被逆賊擊潰的亂軍，就算圣駕走得不快，他們追趕的也極為辛苦。

    缺衣少食，人禍叢生，對于很多人來說，南逃的一路他們把這輩子沒吃過的苦都吃遍了。

    比如禮部的膳部員外郎李方亦，作為一個六品小官，他拖家?guī)Э谕侗汲⒌囊宦繁淮蚪?、被盜竊，還丟了個孩子，死了二個家仆一個妾，快到劍南的時候他想吃碗粟米粥都找不到，只能把自己才十八歲的愛妾也賣了。

    結(jié)果他親自提著換回來的粟米去找自己的家人，卻發(fā)現(xiàn)他的奴仆卷了他僅剩的家財跑了，甚至連官服官綬都帶走了。

    只剩下他的老父親倒在地上痛罵奴仆的忘恩負義。

    李方亦悲從中來，寫了好幾首詩來哀悼自己命運的不幸。

    “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繁京投了那晁勇?！?/br>
    話是這么說，讓他轉(zhuǎn)頭回繁京，他也沒有這份勇氣。

    到了劍南，劍南的日子也不好過，一個原本不算繁華的州府如何能容得下幾萬、十幾萬人陸續(xù)逃命而來？

    有人說劍南城外梅相發(fā)威殺了些謀逆之人，可到底如何，影影綽綽沒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幾日后圣駕就繼續(xù)南下往泯州去了。

    李方亦到處打聽消息，一會兒聽說那逆賊晁勇封自己為大燕安天下皇帝，一會兒聽說逆賊竟然封了寧國公是“一字并肩王”，一會兒又聽說那逆賊愿意與寧國公分天下共治，過了兩天，消息已經(jīng)傳成了那逆賊愿意自己只當一個王爺，把天下共主讓給寧國公。

    這些消息每日都在磨滅李方亦繼續(xù)南下追隨朝廷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