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冷峻，半點也不像平常的模樣，夢中的阿寶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么。

    裴觀眉頭緊急，他臉色雖壞，卻對她道：“你也不必急，不會壞了禮數(shù)的。這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br>
    夢中的阿寶并不信他，可他當真找了一只全須全尾的金豬來。

    騎馬登車，不曾誤了回門的吉時。

    車上只有戥子和她，戥子輕聲問：“是不是……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你們倆，沒……沒圓房？所以才?！?/br>
    是誰故意做下這事？

    沒圓房？胡扯，都圓了好幾回呢！

    阿寶睜開眼，還迷迷糊糊的：“戥子？你去看看，去看看回門禮?！?/br>
    第92章 【一更】

    嫁娶不須啼

    懷愫

    “公中送了月例銀來, 戥子jiejie正在點收，姑娘是不是要水？”

    螺兒上前來，看阿寶睡蒙了, 替她倒了杯涼茶送上。

    阿寶一時還未從夢中醒過神來, 看見螺兒，只覺得古怪。

    沒有燕草, 螺兒也還是一臉才剛到林家的怯弱瑟縮模樣, 她身邊依舊還是只有一個戥子。緩緩搖頭：“我不渴。”

    只是心焦。

    人要是在夢中傷心哭泣, 就算從夢中醒來, 也會忍不住抽泣，阿寶此刻便是如此。

    她并不害怕, 但夢中的惶急憂慮未消，吩咐螺兒：“后日就要回門了，你去廚房看看回門禮，對了, 帶白露一起去。”

    白露的娘就在大廚房, 她此時還因調(diào)回松風院喜悅，正可派她一起。

    這差事還就得是螺兒和白露。

    螺兒點頭應聲：“好，我立時就去?！?/br>
    她也沒想太多，姑娘重視回門的禮物, 那也是應當?shù)摹?/br>
    螺兒就把這個當作是姑娘吩咐了白露的差事, 她到白露屋中，叩了叩門，門虛掩著，白露正在里頭收拾東西。

    來來往往的丫頭們, 都能瞧見白露回來了。

    “白露jiejie, 少夫人著你帶我去大廚房, 檢點一下回門禮?！?/br>
    白露立時放下手上的事兒，滿面生光的站起來，脆聲答應著：“哎！”

    少夫人派給她的第一件事，必得辦好了，挽住了螺兒的胳膊：“走，我?guī)阏J認門，往后少夫人想吃甜的咸的，或是想換換口，meimei只管去大廚房開口就是?！?/br>
    此時天色還未暗，大廚房里剛給各房送去晚飯，這會兒灶都還沒熄。

    廚房的婆子們正在用飯，有各房撤下來的菜，撿那沒動過的擺出來，還有昨日三房喜宴的剩菜。

    人人都道三房底子厚，上的雞鴨都是整只沒動過的，怎么端上去，又怎么端下來，倒飽了她們的肚子。

    又是吃又是拿，整只的帶回后頭仆婦們住的排屋中去。

    一見到白露帶著臉生的丫頭，立時就知是六少夫人帶來的。

    白露這一路與螺兒說話，聊上兩句就知她生性靦腆，原來在少夫人房中是管著針線的。也知道公中發(fā)銀發(fā)布，兩個大丫頭在收點，這才指螺兒來辦這事。

    進門便道：“幾位mama認認人，這是我們少夫人身邊的螺兒jiejie?！?/br>
    “螺兒姑娘?！?/br>
    白露已經(jīng)見識過燕草的厲害了，等聽得諸人稱呼螺兒是姑娘，她的臉上并無驚色，心里揣度著，這個螺兒倒也有些見識。

    “少夫人派我來看看回門禮?！?/br>
    “這哪還用螺兒姑娘特意跑一趟，咱們都安排得仔仔細細的?！卑茁兜哪餃惿蟻恚豢磁畠耗樕?，就知道有好事。

    趁著螺兒去看兩大抬食盒里擺的金豬，悄悄告訴她娘：“少夫人將我調(diào)回松風院了?！?/br>
    白露的娘大喜，立時巴結(jié)起螺兒來：“姑娘有什么想吃的？有才做好的五珍糕和燕窩糕，給姑娘帶幾塊回去？”

    螺兒在寧府自小長到大，自然知道這兩種糕點只怕是哪一房特意點的，廚房做了，自己留下些來。

    她就算再愛吃，也不能要這些糕點：“多謝mama，少夫人夜里賞了菜的，倒沒胃口吃點心?！敝噶酥富亻T的大禮盒，“mama們仔細些，辦好了差事，六少夫人少不了賞錢。”

    待螺兒走了，廚房里幾個婆子嘖嘖出聲：“這六少夫人身邊的丫頭，倒是一副大家子氣派。”

    府中人人皆知，六少夫人出身不高。

    說得好聽點叫新貴，難聽點那就是鄉(xiāng)下泥腿子，沒想到她身邊的丫頭還挺明白宅門里的道道。

    螺兒回去稟報阿寶：“我仔細看過了，都是好的?！碧貏e是金豬，旁的東西易得，金豬可不易，比劃給姑娘看，“這么大的兩只，尋常難得的?！?/br>
    阿寶心下稍安，點了點頭，又是些沒來由的夢。

    可這一夢套一夢，當真沒來由？

    “去問問裴六郎什么時候回來?！?/br>
    人還沒去，決明就先進來報：“少爺說今兒要給老太爺守夜，讓少夫人不必等他。”

    若非裴老太爺病勢反復，裴觀也不會留下值夜，阿寶點點頭：“知道了，告訴他不必掛心我，他要什么我收拾好了會送去。

    還仔細問了裴觀用飯沒有，知道他喝了魚粥，這才把干凈衣裳收拾兩件，讓決明帶去玉華堂。

    裴觀是疑心作鬼。

    上輩子他與阿寶剛成婚，才剛?cè)迦?，祖父便不好?/br>
    那會兒他已經(jīng)是衣不解帶，端湯試藥的守了一個多月，也就是成婚的那兩天，才顧不上玉華堂里的事。

    可就是那幾日，祖父突然病重，撒手人世。

    這回又是剛一成婚，祖父便不好，他怎么也要留在玉華堂內(nèi)。

    裴叔在外頭聽見決明的回報，進內(nèi)室侍候老太爺，端起痰盂接痰，替老太爺順氣兒：“六少夫人是個識大體的?！?/br>
    裴如棠悶心咳嗽，咳嗽了半天才緩過氣來：“讓觀兒不必留下，我這是老毛病了，每歲春日總要咳嗽的?！?/br>
    “勸了，六少爺不肯，老爺就受了這份孝心罷?！?/br>
    阿寶知道裴觀不回來，當然不會死等他，昨兒夜里幾乎沒睡，她早早便洗漱換衣。也不讓戥子值夜了，她想知道，方才那個夢，有沒有后續(xù)。

    夢里的裴觀，到底給了她一個什么樣的交待。

    眼睛一闔，阿寶便又沉入夢鄉(xiāng)，這回的夢還真就接著往下做了。

    阿寶夢見自己歸寧，下車時，她沖著裴觀一點頭：“多謝你了。”

    是真心謝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全了回門禮。

    面子不面子的，阿寶不在乎，她只在乎紅姨阿爹看了會不會難受。

    紅姨一看回門禮物辦得如此精心，果然喜氣盈盈的，拉著阿寶的手，問她：“姑爺待你好不好？”

    阿寶知道她問的是什么，夢里的她，恍惚記得那事兒……是李金蟬跟她說的。

    一想到李金蟬，便想到了詹事府張大人，跟著又想起阿爹因收了詹事府的禮，與鐵將軍幾人，一同被陛下責問的事。

    夢中，她與裴觀確實沒圓房，她不愿意，裴觀也沒那心思。

    兩人誰也沒去管那對龍鳳蠟燭，就由著燭淚溢出，一對紅燭才燒到一半，燭芯就滅了。

    夢里的阿寶對紅姨道：“他待我很好，紅姨不要擔心我，倒是您，可請大夫看過了？”紅姨的臉色越來越差了。

    “我不打緊的，就是忙婚事累著了，多養(yǎng)幾天就好了?！奔t姨口吻松快，眉間一舒，只要裴家待阿好，她這睡不著的毛病，能好一多半。

    阿寶還在夢中見到了燕草，燕草摔傷了腿也執(zhí)意要來給她磕個頭，還把家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阿爹見了她，滿面愧色：“是阿爹對不起你，若非齊王勢大……何至于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

    “爹！可不能因為這事，再與詹事府有什么牽連?！碧育R王都不能得罪。

    待阿寶登車回裴府，本沒抱希望裴觀會真的給她一個交待。

    沒想到，隔日裴觀就派青書來告訴她：“少爺嚴查過了，確實是廚房里鬧耗子，咬掉了金豬半只耳朵，少爺已經(jīng)打發(fā)了當天輪值的宋婆子一干人?！?/br>
    等青書走了，戥子悄悄告訴阿寶：“我聽見，白露去求姑爺了，原來那個宋婆子就是白露的娘?！?/br>
    “那……他說什么？”

    “白露哭求也沒用，我聽說姑爺最厭底下人當差不盡心，何況是這樣的大事?！?/br>
    這事一出，當家管事的裴五夫人立時就發(fā)落了宋婆子。

    白露還待苦求，還是銀杏勸她：“jiejie快別哭了，萬一連你也打發(fā)出去呢？”

    裴三夫人送了好些禮來，安撫新婦，陳mama滿面歉然：“叫少夫人受這樣的委屈，夫人也去查過，就是廚房上的人不精心，才出了這樣的紕漏。”

    夢中的阿寶，坐在臨窗的羅漢榻上，忍不住心中一暖：“這是下人辦事不力，不能怪別人，我正有東西想讓陳mama帶回去的?！?/br>
    她拿出那張嫁妝單子和一只匣子：“這些我本不該受，還請mama交還給婆婆?！?/br>
    匣中裝著田地鋪子的地契房契，還有那二十多箱嫁妝的箱子鑰匙。

    當初收下這些，只是權(quán)宜，為了面上好看。既然面子功夫做足了，這些不是她的，她不能要。

    陳mama吃驚望住她：“這……這是夫人給少夫人的私房，給了您的，您便收下，我就是帶回去，夫人也不會收?！?/br>
    “婆婆不收，我也不會收，請陳mama轉(zhuǎn)告?！?/br>
    陳mama看著阿寶眼神先是吃驚，爾后又露出敬意，沖阿寶點點頭：“少夫人的意思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稟報夫人。”

    夢中的阿寶心中想，裴六郎，倒是個明理的人。

    說給她交待，當真給了她交待。

    她與戥子對望一眼，戥子等陳mama走了，悄悄合掌：“阿彌陀佛。”

    阿寶半夢半醒間，覺得身邊有人在她身邊睡下。

    裴觀看她睜眼，輕聲道：“怎么醒了？我方才進屋你睡得正實呢?！?/br>
    阿寶睜開一看，外頭天都已經(jīng)泛白了，裴觀是真守到天亮，這才回來陪她的，她身子一滑，鉆進裴觀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