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1節(jié)
他僵住身,瞪直眼。 這雙清而寡的眼睛,常年冷淡的臉色,修頎的身形與充滿兇悍的氣勢……微亂的發(fā)絲貼著娘子的面頰,長林尚在目瞪口呆,沈青梧已毫不猶豫地向他襲來,一掌推得他在半空中向后飛去。 更多的衛(wèi)士們包圍向沈青梧,眾人高喝:“束手就擒!” 被掀翻倒地、撲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的長林發(fā)出一聲欲言又止的疾呼:“郎君!” 他回頭,看到幽靜寒夜,杏衣袍飛的張行簡從屋中走出,手中握著一只狼毫,狼毫上的墨跡未干。 張行簡烏黑的眼睛宛如落在清水中的琉璃,一重燈籠暈光落在他身上。他正凝視著那與他院中衛(wèi)士大戰(zhàn)三百回合的某娘子。 長林從地上爬起,再次迎向那沈青梧。 他知道他不用多說,郎君已經認出了夜闖此院的人是誰。郎君沒有吭氣,自然是要繼續(xù)活捉。 可憐的沈二娘子……怎就落到他們郎君手中呢? 張行簡靜靜看著院中與人打斗的沈青梧。 動作凌厲,身手迅疾,除了沒來得及蒙住臉掩飾身份,沈青梧打的沒什么失誤??墒侨斡伤賲柡?,這院中的機關暗器實在太多了,她提防來自四面八方的兵刃時,武袍“簌簌”,被扎了好幾道口子。 若不是她當真武藝高強,她必然要交代于此。 激烈打斗中,長林再一次落到張行簡身后,輕聲詢問:“郎君……” ——是否要啟動下一重機關,好困住沈青梧呢? 張行簡沒說話,長林抬頭觀察郎君,他從張行簡面上捕捉到了幾絲猶豫。 長林驚訝萬分:他家心狠手辣的三郎,還有猶豫的時候? 因為什么猶豫? 沈青梧嗎? 長林有些為沈青梧高興,只要郎君不下令開啟真正兇猛的機關,沈青梧就不至于受傷。長林想這其中必然有什么誤會,沈二娘子怎可能刺殺郎君? 帝姬設宴那夜發(fā)生的事,沈二娘子難道不打算和郎君談一談嗎? 張行簡在幽暗中目不轉睛地盯著被眾人逼得步步后退的沈青梧。 他確實有些猶豫。 張行簡手中握著的狼毫筆墨未干,這支筆提醒著書桌上那個“無”字,也提醒著他記住沈青梧身上的那塊玉佩。 她與他那本應亡故的兄長有些關系。 他若此時傷了她,他如何尋找真相? 可他若不傷她,豈不是在鼓勵她喜歡他? 他得想個法子,既能小小教訓沈青梧的過分自由,又能讓沈青梧明白他對她的“容忍”。 張行簡閉上眼,輕輕吐口氣:府中一直偷偷窺探他的人,不是刺客,不是細作,竟是沈青梧…… 張行簡本應思考如何從沈青梧身上獲取張容的信息,但他偏偏大腦空白一瞬,想著一些與此時此刻不太相干的事。 他想到帝姬宴上那足夠親昵纏綿的吻,也想到三年前夜雨中沈青梧一刀刺中他時眼中的迷惘,他還想到在很多次的夢境中,飄飛黃葉中騎馬走遠、頭也不回的少女。 張行簡在心中默念:沈青梧,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嗎?既然發(fā)了誓與我永不相干,現(xiàn)在這樣,你是不甘心,還是不死心? 可你看上去,連什么叫“情”,都不太懂。 “郎君——”長林抬高的嚴厲急呼聲,讓張行簡睫毛輕輕一顫。 他抬起面,下一刻,看到一個黑影向他飛撲而來—— 張行簡眼前一黑,下一刻,略微熟悉的帶著寒意的氣息撲向他。他的脖頸被人從后掐住,沈青梧的聲音從后方傳來:“莫動!再敢上前,我殺了他?!?/br> 衛(wèi)士們踟躕。 長林氣怒:“沈青梧你敢!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你不如留下來說清楚為什么夜探張家——” 他見到張行簡垂著眼,唇角噙著一抹笑。 郎君身后的娘子腕力從來不輕,手將他脖頸勒出一道紅痕,張行簡看上去卻在走神,非常的心不在焉。 長林:“……” 郎君你快被沈青梧掐死了…… 張行簡睫毛濃長,沈青梧從后方看到他烏黑長睫,雪白側臉。她微微出神,心中浮上一重說不清的麻意。 她聽到張行簡輕聲:“你一直這樣不修邊幅嗎?” 他垂頭看到的,是她破了洞的衣襟,散在衣袖上的幾綹亂發(fā),以及……她露出的手臂上的一道修長紅痕。 那是幾日前,帝姬府宴的堆滿雜物的倉庫中,他的匕首在她手臂上劃出來的。當時流了不少血的娘子,事后連包扎一下都不曾,疤痕被張行簡再次捕捉到。 沈青梧沒顧得上理會張行簡,因墻頭密箭向她的方向刺來,毫不在意會不會傷到張行簡。而被她挾持的郎君手腕一翻,狼毫一頭刺出薄刃,向她揮來。 這一重打得沈青梧手忙腳亂。 但幸好她早知道張行簡不會是一個好人質。 沈青梧大腦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本能推開了張行簡。張行簡磕在樹樁上,眼前陣陣發(fā)黑,聽到腳步聲密密向前。 長林:“郎君,沈青梧逃了……” 張行簡道:“追?!?/br> 他想和沈青梧談一談。 -- 夜間這段搏殺與追逐,耗足沈青梧的體力。 沈青梧在寒夜長巷中飛奔,在樹間與墻頭竄走。她原本熟悉東京的街巷,幾年不回來,難免有些陌生。更煩的是,身后追殺的人,從來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這樣的急促緊張,幾乎堪比戰(zhàn)場。 越是情況危急,沈青梧越是冷靜:她絕不會落到張行簡手中。 夜過二更,更夫剛過一巷,天地大寂。 沈青梧喘著氣,壓著呼吸,躲在一處無人居住的破屋窗后。屋子四面漏風,她屏著呼吸,聽輕緩的腳步聲漸近。 屋中,橫梁上悠悠走過一只黑貓,輕輕叫喚兩聲。 沈青梧紋絲不動。 她垂著眼,看地上的月光,透過影子判斷門外人與自己的距離。她拔出腰間的刀,神色越來越靜: 她聽出那從容的腳步聲屬于誰。 他若不放過她,她也會毫不手軟地殺了他。 刀柄上的寒光照著年輕娘子冰涼的眼睛,一扇窗外,張行簡立在屋前,抬手制住身后人忍耐不住的動作。 月光下,墻角的他看到了屋內人躲著的影子。 張行簡手中狼毫忽地向前甩出,墨汁濺上窗紙。窗紙裂縫,下一刻,屋中人的薄刃出鞘,與他手中狼毫對上。 黑暗中的過招手勢亂急,一穩(wěn)一兇,張行簡手腕翻轉間,幾次差點要被薄刃擦傷。忽然,一聲“喵”聲撲來,屋中人動作慢了片刻,張行簡手腕向前推。 一只貓破開窗子,縱向張行簡。 沈青梧發(fā)出一聲極快的悶聲,似乎被貓爪抓傷。她不動彈的時候,看到一只什么東西向她飛沖而來…… 她忙后退。 冰涼的觸感扎到她額心,向下重重一劃,墜落下去。沈青梧抬手一抓,見是一只狼毫。 墨汁順著她面頰一撇。 沈青梧甩臉,長林急吼吼地破門而入。 沈青梧抬頭,與沖進來的長林四目相對。 長林忍俊不禁。郎君毛筆上的墨,在娘子臉上劃了半張臉,沈二娘子雙眸大睜,冷冷看著他,氣勢是兇,人卻迷惘…… 長林沖她使眼色。 沈青梧不吭氣:沒默契,看不懂。 長林已經自作主張向外喊道:“郎君,屋中沒有人,小賊必然逃了!” 沈青梧錯愕。 下一刻,她聽到張行簡輕如流水的笑聲。 張行簡慢悠悠:“如此?!?/br> -- 沈青梧躲在屋后,透過窗縫,看到張行簡抱起那只黑貓,與侍衛(wèi)們反身走出巷子。 杏黃的衣袍飛揚,他緩慢行走,意態(tài)風流。淺淺月光拂身,此人冷若神祇。 沈青梧警惕他們是否走遠。 她探出頭,散亂打結的青絲貼著面,被她煩躁地揮開。 墨汁在她睫毛上勾晃,她心情不快,忽然看到那已走到巷口的張行簡側過肩。她要躲藏時,對上他帶著鉤子一樣的噙笑眼睛。 他眸中淌著閃碎的星光,手指捏捏小貓尾巴。朦朧的月光在他手指上打著旋兒。 懷中小貓嗚嗚叫喚,輕咬他手指。 小貓被張行簡拎起來,張行簡伸手揉一下懷里的小貓腦袋,聲音輕柔,責備似撩撥:“你好兇啊。” -- 沈青梧靠著墻,躲在破屋中。 野性直覺,讓她捕捉到張行簡對她態(tài)度的寬容和古怪。方才平靜的心跳,此時已經砰然。 沈青梧搓著臉上的墨:他勾引她! 第20章 夜如潑墨,深巷幽黑,沈青梧蹲在地上研究手中的狼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