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夏秋瘧疾（3）

    周敬如的律師給易思違發(fā)郵件, 易思違要學(xué)習(xí)，沒回復(fù)。

    周敬如的秘書給易思違發(fā)郵件，易思違要值班, 沒看到。

    周敬如本人給易思違打電話，易思違要做手術(shù)，沒接通。

    一工作起來, 睡覺時間再次變得無比珍貴。易思違靠在門邊，用手機(jī)和莫烏莉聊天。莫烏莉發(fā)來自己身穿婚紗的各色照片, 一張張問：“這幾個怎么樣？”

    易思違一張接一張地瀏覽, 回復(fù)說：“第二條可以拍一下視頻嗎？想看看裙擺。”

    她讓店員幫忙拍了發(fā)過去。

    他說：“感覺挺好的, 走路會麻煩嗎？反正款式還要再改。多試幾條吧?！?/br>
    于是, 她又發(fā)了很多張。

    關(guān)于他們倆的事, 易思陸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很隱晦地暗示倒霉哥哥好事將近。因為易思違和meimei來往不多, 思陸打啞謎，基本沒人解題。但是, 很不巧，湯祁樂也加了meimei的好友, 因此輕松猜出。

    湯祁樂跟易思違說過, 結(jié)婚之前，一定要全程陪同女方, 給足安全感。

    因此，他也問了莫烏莉，去試婚紗, 男方不陪同是不是不太好。

    莫烏莉的回答是：“你不是在認(rèn)真挑嗎？”

    參與程度不看那些。

    她也更喜歡一個人行動。

    坐診時間, 易思違提前拿到病人的病歷。因為是外國人, 所以是英文。但也看得出是華人。

    默讀一下, 讀音使人感到熟悉。前面還有其他病人，他也沒多想。陸陸續(xù)續(xù)，工作中，易思違恍然回憶起某個人，但又不太確定。

    已經(jīng)全家移民的人，還會不會回國是一碼事，回來看病估計也會很麻煩。胡思亂想被打斷，他需要花更多注意到眼前的病人上。

    取報告回來的病人在翻找東西，趁著這個空檔，他問護(hù)士說：“今天教授是不是要來？”

    護(hù)士拿著平板電腦，笑著回答他：“我這邊看不到。你發(fā)微信問問？”

    “我給他發(fā)了，他就找我辦事了。”

    兩個人聊了幾句，也都是工作的事。

    又過去幾個病人，快到飯點，護(hù)士已經(jīng)提前出去，通知在等的病人可以先去吃個飯。最后，門打開。易思違看了一眼病歷，抬頭看向走進(jìn)來的人。

    女人素顏，身材微胖，褐色皮膚，耳垂兩側(cè)垂著夸張但漂亮的耳飾，整個人光彩照人。

    時隔多年，即便當(dāng)初是初中的同班同學(xué)，也很難馬上確認(rèn)。易思違先照常為病人診斷。因為不是什么大問題，過程也沒花多久?？旖Y(jié)束了，對方試探性地開了口：“那個……請問你是本地人嗎？”

    “嗯？”不單是易思違，連后面在用平板電腦做記錄的護(hù)士也抬起頭。

    他回答：“不是的。”

    “你是易思違對吧？”女病人終于說出口。

    “我是，你是……”易思違也問出口。

    “是我??！”病人馬上笑起來，抬起做了美甲的手，輕輕掩住臉，又拿開，張揚(yáng)燦爛地笑出聲，“我就說呢！也對，你這個名字，沒那么容易重名！”

    易思違也笑了，回過頭和護(hù)士解釋：“我們是初中同學(xué)。”

    “這么巧？”護(hù)士也說，“正好上午完了，一起去食堂嗎？”

    “你中午有約嗎？”易思違也問。

    老同學(xué)笑著說：“我沒什么事，但是我早飯吃得晚?，F(xiàn)在肚子還飽著呢?！?/br>
    易思違說：“那我請你喝杯咖啡？”

    “可以啊！”相比記憶里的過去，性格、外表，他們倆多多少少都變了，如今，老同學(xué)颯爽了許多，也不彎彎繞繞，干脆地答應(yīng)，“不耽誤你時間？”

    “沒事的?！?/br>
    他們一起去了醫(yī)院樓下的咖啡廳。

    老同學(xué)是初中畢業(yè)移民的，在那之前，他們同一個班。某一次換座位，他們坐到了前后座。上高中以前，很長一段時間里，易思違學(xué)習(xí)都不夠上心。倒不是淘氣，就單純是太貪玩了。她是班上的班長，被老師要求督促他學(xué)習(xí)，于是兩個人就有了互動。

    他漸漸喜歡上了她。那是小孩子的情竇初開。易思違也不知道怎么做，偶爾暗搓搓給她帶個奶茶什么的，她卻反而開始保持距離。

    他完全搞不懂為什么。

    雖然移民走時，她簡單解釋了一下，但還是留下很多疑問。

    過了這么多年，老同學(xué)一邊喝冰拿鐵，一邊大大方方說出口：“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易思違在喝美式。雖然今天夜里不用值班，但是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

    老同學(xué)坦誠相待：“我那時候很胖啊，長得又不好看。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沒瘦下來，雖然我如今覺得自己這樣挺漂亮挺好的。但國內(nèi)嘛，就是這種環(huán)境。你在班上很受歡迎，‘他是不是喜歡我’——這種事我想一想都覺得太荒謬了?！?/br>
    易思違發(fā)不出聲音。

    他說：“你一直很好?！?/br>
    老同學(xué)笑了，直率地開玩笑：“但你現(xiàn)在可別覬覦我。我結(jié)婚啦，這次回國也是帶愛人來逛逛?！?/br>
    他也順著她的玩笑說：“知道了，真可惜?！?/br>
    他們交換了新的聯(lián)系方式。社交賬號里，老同學(xué)和一位外國女性雙雙穿著婚紗親密合影，不論性別，不論年齡，不論種族，兩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很符合固定的印象。易思違想，結(jié)婚終究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對他來說也是如此嗎？

    回到聊天界面，周敬如發(fā)來的信息還滯留在屏幕上。

    周敬如說：“你知道莫烏莉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嗎？”

    諸如此類的質(zhì)問，他大概還能發(fā)很多。

    工作，看病。易思違按住自己的靈魂，讓自己完全浸入到工作中。

    他下班出去，回家路上聞到烘焙店的香味。新出爐的面包總是非常香，光靠氣味就能想象到柔軟的味道。柔軟似乎不能形容味道，但是，易思違沒有留意到。他已經(jīng)開始想莫烏莉吃時的表情了。

    易思違沒發(fā)消息問她吃不吃，直接買好。莫烏莉喜歡吃rou，偏愛內(nèi)臟，除此以外，她還喜歡吃所有新鮮的東西，剛出爐的面包、生魚片、剛切開的水果。吃到不好吃的東西，她也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但吃到好吃的，她會吃得比平時快很多。

    他回了她家。這是他們事先說好的。

    她才出差回來，雖然是亞洲國家，但也夠嗆。莫烏莉洗了澡，擦著頭發(fā)，在落地窗前走來走去。

    比格犬跑來跑去，她用吹風(fēng)機(jī)嚇唬它，警告它不要過來。心血來潮，莫烏莉又用吹風(fēng)機(jī)去吹易思違，隨口問：“你長白頭發(fā)了嗎？”

    “什么？”風(fēng)太大了，他沒聽清楚，抬手擋著臉。

    莫烏莉也不追問，關(guān)掉吹風(fēng)機(jī)，坐到他跟前。和易思違接吻，很難分清楚究竟在給予還是接納，但很能清晰地感受到陰晦又蠻橫的情緒。一旦糾纏起來就難舍難分。他抱住她，將她攬進(jìn)懷里。當(dāng)她小憩時，他也會沿著她的下頜繼續(xù)親。

    做到一半，她情不自禁地說：“我好喜歡你?！?/br>
    倏忽之間，他停下了。易思違并沒有就這樣掃興，但也沒能做下去。他不說話，突然放開她，下了床，一個人進(jìn)了浴室。

    浴室里傳來水聲。

    莫烏莉不明所以，茫然地走過去。門從里面鎖上了，但這里是她家，莫烏莉很輕松地打開門，直接進(jìn)去。手上動作并沒有停，易思違滿臉漠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他想自己解決，卻被她纏上了。

    到最后，莫烏莉仍然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結(jié)果。

    她的臥室有大片的落地窗，直通庭院的門打開，易思違穿著t恤和牛仔褲，坐在外面臺階上吸煙。

    莫烏莉躺在換好的床單上，仰身回復(fù)了工作上的郵件。有點無聊，她拿著手機(jī)起身，走到門口。易思違的脊背讓人很有性-欲，手臂也是。所以她最喜歡這些地方。但也不是非要再做一次。所以，她只是輕輕問他：“怎么了？”

    遠(yuǎn)處能看到月亮，指甲蓋的大小，溫柔地、細(xì)膩地發(fā)光。

    易思違回過頭，靜靜地微笑。

    她攏住睡裙，走出去說：“是不想跟我在一起嗎？”假如是就麻煩了，還得花時間解決。畢竟她很喜歡他。

    可是，為什么？

    他憑什么不想？

    易思違說：“沒有，我只是擔(dān)心?！?/br>
    莫烏莉臉上浮現(xiàn)起點滴疑惑。

    他轉(zhuǎn)過身，熄滅香煙，繼續(xù)望向遠(yuǎn)處的夜空與月色：“我小時候想過，長大以后，兩個人一起幸福地生活?！?/br>
    莫烏莉走近他，低著頭，望向他的側(cè)臉，有點天真地笑了：“那不是很簡單嘛。”

    “嗯?！币姿歼`沒否認(rèn)，卻仍然自言自語道，“能實現(xiàn)嗎？能實現(xiàn)就好了?！?/br>
    群青色的夜幕仿佛一場稠密到毫無間隙的雨。在那之中，易碎而渺小的月亮漂泊無依，搖搖欲墜。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基本都是別人的壞話，從自以為是、趾高氣揚(yáng)的同事說到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親戚。兩個人都很開心。

    濕氣摻雜在風(fēng)中襲來，夜晚變冷了。易思違站起身，沒來由地問：“要是我逃婚，你會生氣的吧？”

    “是的?！蹦獮趵螂[隱地笑著，比月暈更美麗，“就算要同歸于盡，也一定要狠狠報復(fù)你?！?/br>
    他也笑了，經(jīng)過她跟前時，易思違說：“周敬如找過我?！?/br>
    聽到這個消息，莫烏莉不動聲色地皺眉，又是那種被光刺中時的破碎感。但是，很快又散開了。那一片刻，他幾乎挪不開眼睛。

    “為什么要理他那種人？”她抬手搭住他，對上他死水般的眼神，暗暗興奮而躁動，“我沒有他說的那么壞哦?！?/br>
    莫烏莉擁抱他。

    易思違站在原地，手臂垂落在身體兩側(cè)。她不放開他，直到他漸漸抬起手臂。

    毋庸置疑，莫烏莉非常美。美也好，愛也罷，似乎總與危險息息相關(guān)。他欲罷不能，無法自拔。這是他自己選的，就算結(jié)局是在地獄里拖著內(nèi)臟吐血也甘之如飴。和她在一起，他就能感受到無上的幸福。

    其實，并不需要周敬如說什么。即便在她身邊，易思違也沒有變成怪物，偶爾會在淤泥中想，還能幸福嗎？他缺乏信心，不抱希望，卻還是會伸手向她討。即便她可能永遠(yuǎn)不給他。

    他從離巢起就執(zhí)著于尋找荊棘，用她刺穿胸膛。本意不是為了歌唱。

    自取滅亡是愛最赤-裸的形態(tài)。易思違也抱住她。

    在充滿愛的懷抱里，在給她擁抱的人看不到的背后，莫烏莉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殘酷無情的冷厲。對她來說，比起守護(hù)世界上唯一喜歡的東西，處理憎恨更駕輕就熟。她拿起手機(jī)，翻出之前偷偷從周敬如那拷貝的日程表。

    作者有話說：

    主角的的番外到此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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