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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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漫時間長河里,他最大的努力就是睡過去。用睡過去,抵御無處不在的喧囂和疼痛,度過那些沒有她的漫長歲月。想到這里,陸湛看著顧回的眸光都顫了顫,能這樣與她安靜地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而她是清醒的,卻并沒有對他不耐煩,這樣的時候是很少很少的。 這讓他甚至有些——無措與惶恐。 好似他突然出現(xiàn)一樣,陸湛突然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洞口處他又折了回來。這讓剛剛松了半口氣的顧回,重新提起了松下去的半口氣。她靠著山洞墻壁,手不自覺摳弄著自己那個平平無奇的蒲團(tuán),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著又折身回來的陸湛。 去留隨意,喜怒無常。 每次殺人,都是突如其來。 命運無常,比命運更無常的是遇到幽王,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誰突然就死了,一切毫無征兆。 這些都是修真界關(guān)于幽王陸湛的傳說,更有人說幽王是名副其實的左手閻王,他殺人從來都是用左手。 陸湛重新來到顧回面前,他的眼睛是淺淡的黑,看著人的時候似乎能穿透一個人,他俯身蹲在了已經(jīng)靠著墻壁滑坐在地面的顧回面前。顧回看到隨著他的動作,幽王那讓人敬畏的黑袍鋪在了地上,她正愣愣看著這突然降下來的黑,聽到身前這人問: “你就沒什么要問我?” 她還可以問?不是有條不成文的保命法則,在幽王面前能少發(fā)出動靜就少發(fā)出動靜,雖然你做到了幽王一樣也可能因為嫌你太吵就殺了你。 既然陸湛讓她問,顧回就趕緊問出她納悶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進(jìn)來的?”護(hù)山大陣、青云峰頂屏障、她的結(jié)界.....真的就一點用都沒有? 大約沒想到顧回問的是這個,陸湛又微微一滯,怎么進(jìn)來的?就這么進(jìn)來的,這世間還有他到不了的地方嗎.....可她認(rèn)真困惑的樣子真是好看,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陸湛垂下的手一動,聲音里又帶上了不耐煩:“連你那個紙妖都進(jìn)得來,你覺得我不行?” 顧回心說那能一樣,紙魅那是有她這個內(nèi)鬼策應(yīng)??礃幼铀慕Y(jié)界在這人面前確實弱到提都不值得一提,她聲音悶了些,糾正道:“是紙魅?!奔堶茸畈幌矚g別人說她是紙妖,厭惡的程度僅次于被罵狐貍精。 聞言陸湛看著顧回嗤笑了一聲,不無譏諷道:“你倒是對他們一個個都挺好的?!蔽í殞λ畈缓?。 “他們待我也好?!?/br> 陸湛臉上的笑意更嘲諷了一些,盯著顧回,幾乎就要說出來那句:他們對你再好,有特么我對你好!可這樣掉價的話驕傲的陸湛哪里說得出來,搖尾乞憐一樣,只是想想就讓他惱怒。 在顧回看來,陸湛臉色一下子就沉了。 這是又要犯病了?泥丸宮在腦,主全身,泥丸宮的病那可不好治。這可別一沖動,抬手把她滅了,尤其是顧回余光注意到陸湛殺人的左手動了動,驚恐之下,她當(dāng)即伸手按住了陸湛的左手:冷靜!她曾不止一次,在陸湛身上感覺到過殺氣,對她的。 陸湛沒想到自己的左手突然被人按住。 肌膚相貼,這讓因為顧回靠近就已經(jīng)近趨于無的世間雜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永無止息的神經(jīng)跳痛也消失了。 連剛剛隱隱要發(fā)作的心痛都一下子平息了。 整個世界瞬間恢復(fù)了它本來的樣子,一切人心私念消失,陸湛甚至能聽到自己耳鼓中血液流過的聲音。 只有觸碰到她,他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經(jīng)歷一個沒有雜音的世界。這樣一個世界,一切聲音都在外面,而不是在他頭腦中那些近乎裸露的神經(jīng)之上。在這個世界,只要一道門,一個結(jié)界,就可以把不喜歡的聲音阻隔在外。 這樣一個世界啊。 陸湛垂下眼眸。 他的手在顧回那只柔軟的手下,不安地動了動,對方立即又加大力氣,更緊地貼住了他的手。 陸湛等自己情緒平靜下來,才低聲問:“你要做什么?”聲音里有淡淡的喑啞。 顧回:我能做什么,我是怕你做什么。 顧回這才注意到自己按得太用力,畢竟是生死攸關(guān)的事兒,危機(jī)過去,她看對方已經(jīng)重新冷靜下來,趕緊拿起對方左手,還輕輕吹了吹捏了捏,“你這左手怪好看的,剛才按疼了吧?!备綆Х畛小?/br> 不過陸湛的手是真好看,就是沒事還是不要亂抬的好。 陸湛耳根又紅,讓他又羞又惱,明明不舍卻還是甩開了顧回起身退開一段距離:“你胡說些什么!”離開她柔軟的手,還有那溫?zé)岬膿湓谒つw上的熱氣,陸湛耳根熱意才慢慢降下來。 顧回心說:夸你也不行?關(guān)心你這個路線都不讓人走?看樣子真的要學(xué)習(xí)一下說話的本事了,她記得藏經(jīng)閣某個角落里好像有好些從凡人那里搜集來的本子,專門教人怎么說話的......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個在等著耳根熱意徹底下去,一個在整理自己頭腦中所有關(guān)于說話的藝術(shù)。對,那個冊子上就是這么說的,說話是一門藝術(shù)。顧回這個善于學(xué)習(xí)的鬼,暗暗發(fā)誓要掌握這門藝術(shù)。 再次冷靜下來,陸湛才冷著臉拿出一樣?xùn)|西。 顧回一看,是她的薜荔手串!她唇動了動,眼睛從手串看到陸湛,又從陸湛滑回她的手串。陸湛修長白皙的手,襯得她的薜荔手串更綠了,那是一種飽滿的青翠欲滴的綠。 陸湛看到顧回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都在發(fā)光,明明想要得很,卻偏偏不知她裝滿亂七八糟東西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撇了撇嘴,臉上神色更冷,就這么冷著臉靠近顧回,頓了頓,這才慢慢用右抓住顧回垂落的右手。他始終冷臉,也不看顧回,把那串薜荔手串戴回了顧回的右手腕間。 陸湛的手很涼,讓人懷疑他整個人都沒有溫度。 顧回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被他冰涼的手抓住,整個人都一個激靈,然后就看到陸湛慢慢把薜荔手串套回她的手上。 碧翠的手串從顧回指尖擦過,穿過她柔軟的手,慢慢到了她的腕間。觸到顧回的手腕瞬間,手串似乎動了動,然后好像識別到什么,立即貼合住顧回的手腕,薜荔葉化入了她的皮膚。 顧回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力源源不斷從手串中流入自己身體,這是巫山的靈力!她從手串處抬眼,看向陸湛。 陸湛不看他,只是垂眸好似依然在十分認(rèn)真看著那串薜荔手串,卻回答了她的疑問: “解開封印,里面封存著的就是這個?!薄敖忾_封印”四個字被他說得輕描淡寫,顧回卻知道多不容易。這可是南方帝君為他女兒專門下的封印,就是要保證除了她女兒沒人能動用里面的靈力。 果然當(dāng)年巫山的事情就是南方帝君做的,巫山莫名開始流失的靈力,原來都被南方帝君抽取封存在這個手串里。不用說,那封印自然是只對白瑤開放。白瑤親草木的特質(zhì),前世白瑤靈根重塑后突飛猛進(jìn)的修為速度.....原來如此,這幾乎相當(dāng)于半個巫山的靈力都在滋養(yǎng)著她,能不突飛猛進(jìn)?! 也是那次抽取,逼得木老啟動封印,封了巫山。 顧回沉默了。 陸湛太明白巫山對顧回的意義,他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顧回眉眼都很平靜。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愈是臨大事,越是動了大情緒,反而整個人顯得愈平靜。反而是那些山林草木間嬉笑游玩的小事,讓她又喜又嗔的。想到這些,陸湛過分蒼白的臉柔和下來,輕聲道: “該拿回來的東西,早晚都會拿回來?!崩缢涯没氐?,那把礙眼的碧水劍,如今的薜荔手串和其中被盜走的巫山靈力,還有她終將拿回的——她的巫山。 還有什么呢——想到還有什么,陸湛的睫毛顫了顫,就是不知道她想拿回的東西包不包括那個被她看上的男人.....陸湛垂落的手攥了攥,又松開。 顧回慢慢壓下翻涌的情緒,看向陸湛道:“又承你大恩,我會還的。”即使是陸湛,為了解封印,也必然要付出代價。那是神族的封印。 顧回說得很誠懇真摯,這是神女的承諾,多少人想要??申懻磕樕珔s又難看了些,她這話明明沒有哪里不對,但就是讓陸湛心口悶悶的不痛快,要不是看她連家都丟了,家里東西都被偷了,陸湛幾乎又要忍不住說些什么嘲諷她了。讓她總是讓他不痛快。 可顧回的平靜,卻讓陸湛收回了到嘴邊的狠話,看到她明明憤怒明明悲傷,可偏偏還是自己一個人一一壓了下去,讓自己如常,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陸湛的心一痛。這個傻子難道從來不知道,她如常的樣子從來不是平靜。她整個人都像山間無拘無束的風(fēng),當(dāng)風(fēng)停下來的時候,那不是如常。 可是自打巫山失去戰(zhàn)神,顧回就變了,她變得更多時候以平靜面對這個世界。只有在那場封印神格的短暫輪回里,短暫地忘記受損害的巫山,忘記死去的戰(zhàn)神,陸湛才又看到全憑本性的顧回。 陸湛明明對世上萬事都不上心,可他偏偏就能看出顧回始終咬牙的平靜,偏偏就能看破她強(qiáng)撐出的一切,偏偏就能看破她故作的清冷姿態(tài)。他偏偏就能看到她學(xué)習(xí)一切,不顧一切變強(qiáng)。連她偶爾不經(jīng)意的茫然,陸湛都能看到。陸湛心疼她,她突然就被迫走上了一條并不好走的路,從成為巫山主人的那天,她就要肩負(fù)巫山。她學(xué)著成熟,學(xué)著冷靜,學(xué)著狡黠,學(xué)著——迎合..... 陸湛看著這時候都不忘對他微笑的顧回,既怨恨,又心疼。 明明不想理會她那讓他不痛快的“大恩”,“還”,陸湛還是冷著臉應(yīng)承下來:“等你還。” 這話讓顧回又露出了輕輕的笑,帶著點讓人心痛的茫然,也帶著點執(zhí)拗的堅定。 顧茴左手抓著右手腕處的薜荔手串,整個人縮得那么小,而她要挑起的責(zé)任那么大。 他們都知道,顧回真能還陸湛的時候,必然是她登頂重啟巫山的時候。那日好像遙不可期,可顧回,勢必要它到來。 這修真界,有底氣敢欠陸湛情分,敢說自己能還他的人,還真沒幾個。但巫山神女不一樣,她可是統(tǒng)御巫山的鬼,血脈里流動的上古神血,不管是救牧野的恩情還是解手串封印的恩情,連殺皇甫川的情她都承了,顧回還不起,但終有一日,山鬼顧茴,還得起。 好像終于從那突然襲來的龐大情緒里走出,顧回的笑慢慢變得柔軟了一些。陸湛肯把手串還給她,讓她心里對陸湛更放心一些。他為自己這樣費勁兒,總不至于一惱怒把自己殺了,多不劃算.....這樣想著,顧回的笑更輕松自在了一些。 看得陸湛也忍不住抬了抬嘴角,這人總學(xué)人長大,可其實就跟個孩子一樣。 陸湛心頭一輕,這人終于又高興起來了。世人再痛徹心扉的傷心,在陸湛眼中都是浮光掠影。可這人明明沒有心,可她傷心起來,卻讓陸湛的心都跟著抽痛。 他抿了抿唇,視線還是落回了慢慢化入顧回手腕處的薜荔手串。手串認(rèn)主,在白瑤手上是晃蕩可愛的綠葉手串,到了顧回腕上,就開始慢慢融入,最后只留下一道纖細(xì)的綠色痕跡,細(xì)細(xì)圈住她白皙的腕部,收斂了力量,透著一種形容不出的纖細(xì)脆弱。 陸湛看得專注。 他一向消沉陰暗的眼神,透出了一種不該出現(xiàn)在修真界口中喜怒無常的幽王身上的——柔軟。 顧回把陸湛所有的反應(yīng)都收入眼底,心里早猜到幽王陸湛約莫是看上了自己。動神族封印遭到的反噬可不小,幽王就是再無聊也不至于找這個麻煩。 顧回又輕松了一些,還能看上自己就好,至少短時間內(nèi)他殺不到自己頭上。至于這暫時的安全能有多久,顧回不知道。這誰知道呢,他能看上自己,也能看上別人。他能因為看上自己克制殺意,也能因為看上別人對自己起了殺心。這誰知道! 世間事情總在變化,而感情,恰恰是其中一種。 感情從來都是變量??上?,曾經(jīng)顧回不懂,以為它是不變的常量?,F(xiàn)在想來真是可笑,她的劍,她得到的修為,她生長于斯的巫山,才是常量。 覺察到如今的自己還能入幽王陸湛的眼,到底讓顧回放松了不少,至少在他改變心意之前,陸湛都可以算是友方。強(qiáng)大駭人如陸湛,就是敵,最好的辦法也是化敵為友,何況眼下這人是友非敵呢。 對于友方,顧回一向是足夠友善的。 顧回望著陸湛,唇角再次緩緩綻出一抹笑。確定了這么棘手的一個人是站在同一側(cè)的,讓困于修為瓶頸的顧回,覺得壓在頭頂?shù)臇|西一輕,沒有那么沉重了。這讓她的笑容,到達(dá)了眼底。 女孩眉眼精致,眼中有光,笑意動人心。 只是可惜,她沒有心。 陸湛明明該知道的,他該知道無心的神女愛著世間草木愛著風(fēng)霜雨露,但鮮少動情??墒钱?dāng)她對你笑的時候,亮晶晶的眼中只有你,誰又會記得呢,縱使是陸湛。 尤其是陸湛。 被顧回注視的陸湛,混不在意的表情下是他的無措,他愈發(fā)繃緊唇角,視線落在地面,落在蒲團(tuán),看似漫不經(jīng)心游走著,好像對什么都突然生出點興趣,唯獨不再看對面笑著的女孩。 可是,有時候,越不看,看得越清。 她的一顰一笑,早已烙印在陸湛心里。 山洞外一個突然的聲音打破了山洞內(nèi)無聲的沉默。 “師尊——,你真的要去教二師姐?”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帶著一點倔強(qiáng)和委屈。 “嗯。”一個淺淡的男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正是白瑤和青云道君,剛剛從宗門掌門和長老那處過來。如今離修真界大比只剩七天,掌門和長老一致認(rèn)為如果說宗門里還有誰短時間內(nèi)能幫顧回再上一個臺階,只有青云道君了。 顧回選擇這處山洞,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近,離道君平時的住處近。她此時修為本事也許差青云道君十萬八千里,可她隱匿氣息的能力,就是青云道君也不能輕易洞察。她設(shè)下的兩道結(jié)界把她所有隱匿的本事都用上了,所以看到陸湛能毫無阻礙地尋到并進(jìn)入,顧回才如此震驚無措。 聽到是這兩人,陸湛往蒲團(tuán)上一坐,冷哼了一聲。 白瑤又說話了:“二師姐需要,我也需要!我現(xiàn)在就需要師尊!” 賭氣一樣撒嬌:“接下來都需要!” 陸湛看不到,但顧回卻可以通過命珠看到此時白瑤模樣:又是那副倔強(qiáng)含淚的樣子,仰頭看著沈遇,淚珠搖搖欲墜,但就是不掉下來! 青云道君輕嘆口氣,無奈道:“只是指點她一二,無需在意?!?/br> 聽得白瑤破涕為笑,笑也帶著委屈:“現(xiàn)在人人都喜歡二師姐,我怕師尊也只喜歡二師姐,不喜歡我了!”孤苦無依的伶仃少女,端的是楚楚動人。 青云道君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最后才說:“你不是想好好修煉,來吧,師尊教你?!?/br> 顧回始終垂著眉眼,直到看著白瑤又哭又笑,跟上前扯住那人隨風(fēng)飄蕩的白色衣袖。 這時顧回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聽得這么認(rèn)真?” 陸湛已經(jīng)看了顧回好幾眼,可她始終沒什么反應(yīng),不覺間聲音都帶上了森森冷意。 “你不也聽。”顧回回了他一句,又不是她一個人聽壁角,陸湛不也聽得津津有味.....憑什么說她。 猝不及防地,陸湛透著涼意的手扣住了她右手腕。 顧回抬眼,對上了陸湛看過來的視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