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一口氣提起來，又空落落地落下來。

    他說：“你轉(zhuǎn)過來。”

    小松聽他的話轉(zhuǎn)身面向他，成州平低頭捏住拉鏈，向上拉去。拉鏈滑動的聲音，莫名地清晰。

    沖鋒衣質(zhì)地很硬，衣領(lǐng)立起來的部分戳進(jìn)小松的臉蛋里，成州平把戳著她臉頰的衣領(lǐng)往外抽了下，他突然意識到這動作有些越界，收回手，說：“你自己整理一下。”

    小松下巴動啊動，把衣領(lǐng)往外推。

    成州平說：“你先去觀景臺，我去買煙?！?/br>
    小松說：“好，那我去占個視野好的位置。”

    今天一出門，她就確定一定可以看到。因為天氣好的沒話說，這都看不到的話，那真是不走運(yùn)。

    小松為了讓自己暖和一點，一路小跑到觀景臺。

    觀景臺的入口處有個紅色房子，上面沒掛售票處三個字，但開著一個窗口，小松走到窗口前，探頭過去問到：“這里買票嗎？”

    老大爺說：“對的，門票四十。”

    小松問：“有學(xué)生票嗎？”

    老大爺說：“學(xué)生票二十。”

    她和成州平兩個人，一共六十塊。

    之前青旅老板娘提醒過她這里只收現(xiàn)金，小松提前備好了零錢，她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六十塊零錢，遞進(jìn)收票窗口。

    老大爺又說：“學(xué)生證和身份證給我看下?！?/br>
    小松把學(xué)生證遞出去，老大爺說：“還有一張呢？”

    小松這一路也碰到了一些要看身份證件的景點，不過沒想到這么小的景點，也查得這么嚴(yán)格。

    她不知道成州平身份證的位置，私自拿人家身份證也很不禮貌，所以決定先和老大爺溝通：“我朋友在后面，他的身份證不知道在哪里，待會兒他來了給您看好不好？”

    老大爺是個藏族人，會的普通話只有寥寥幾句，壓根沒聽懂她的話，他重復(fù)了自己的話：“身份證我看下?！?/br>
    老大爺非常強(qiáng)勢，小松交涉失敗。

    她想要不然在這里等會兒成州平，這時，兩個人從他身旁擠過來，火急火燎地購票，一個催促另一個：“快點，要日出了。”

    對方這么一催，小松也有點心急。人都到觀景臺了，要是錯過日出太可惜了。

    她摸了摸成州平?jīng)_鋒衣的口袋，誒——一個yingying的東西，好像是皮夾。

    她的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放進(jìn)口袋里，果然，是一個褐色牛皮皮夾！

    成州平皮夾里的錢加起來不超過三百，有兩張銀行卡，身份證就在一打開的透明夾層里。

    小松取出那張身份證，自然地掃了一眼。

    這一眼，她呆立在原地，對身后排隊人的催促幾乎未聞，身后排隊的中年男人急著看日照金山，直接從她身邊擠了過去。

    小松立馬把成州平的身份證放回皮夾里。

    更準(zhǔn)確地說，她把劉鋒的身份證放了回去。

    那張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成州平無疑，干練的短發(fā)，濃重的眉目，緊抿的嘴唇。

    可姓名那一行，寫的是“劉鋒”二字。

    她想，這就能解釋成州平和一年前相比，性格上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第17章

    小松退了票錢，回到景點入口等待成州平。

    清晨的寒冷讓成州平也不禁瑟縮，他手放在袖子里，包著煙盒，大步走到觀景臺入口。

    小松穿著他的沖鋒衣，站在觀景臺的門口，腳不斷跺地，嘴巴呼出白色霧氣。成州平走過去問她：“你怎么不進(jìn)去？”

    小松說：“我等你一起進(jìn)去。”

    等待、一起是個很微妙的詞，當(dāng)這兩個詞用在一起的時候，產(chǎn)生出了巨大的化學(xué)反應(yīng)。成州平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侵蝕了。

    他們排到檢票口，小松重新掏出自己學(xué)生證遞進(jìn)窗口，“我要一張學(xué)生票?！?/br>
    大清早全是涌來看日照金山的人，賣票的老大爺也分不清誰是誰，他收了錢，重新檢查了小松的學(xué)生票，遞來一張門票。

    輪到成州平，大爺說：“身份證看下?！?/br>
    成州平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證在沖鋒衣口袋里，對他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很巨大的錯誤了。

    他不知道小松有沒有看到他的身份證，理論上講，應(yīng)該是沒有的。

    成州平朝著小松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身份證在口袋里，你幫我拿下?！?/br>
    小松老老實實掏出他的皮夾，遞給他。

    成州平接過皮夾，拿出身份證，遞給檢票的大爺。

    他收回身份證，把它放進(jìn)皮夾的夾層里，折疊錢夾，遞給小松。小松又把他的錢夾放回了口袋里，她拉上口袋拉鏈，說：“小心不要掉出來丟了?！?/br>
    成州平說：“走吧，快日出了。”

    掩蓋在雪山前的云霧，正在慢慢向兩邊散開。清晨的云霧不是白色的，它殘留著夜晚的顏色，介于灰紫色和深藍(lán)色之間。

    觀景臺最好的位置，已經(jīng)被一拍三腳架占據(jù)了，只有在邊角的地方，還有一點點空隙。

    成州平指著那里，跟小松說：“你去那里?！?/br>
    小松怕那一點空隙都被搶了，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她忽然回頭，問成州平：“你不去嗎？”

    成州平說：“我在這兒也能看見，你快去?！?/br>
    小松：“那我拍照片給你看?！?/br>
    成州平點點頭。

    小松成功占據(jù)了觀景臺唯一所剩的空位，這時候，已經(jīng)有一線橘粉色的光亮打亮了雪山的邊緣，所有等待的人都滿懷激動。

    成州平往后走了走，退到一個視野更加廣闊的地方，他把手機(jī)調(diào)成錄像模式，橫過來，對準(zhǔn)那片連綿的雪山。

    他在的位置，要想拍到雪山，就不可避免地要把觀景臺前圍觀的人群也拍進(jìn)去。

    成州平左手插進(jìn)褲兜里，右手舉著手機(jī)。

    打在雪山上的那束光的面積越來越大，背景的天空從藍(lán)黑色慢慢變成紅色，金光從一座山峰上，擴(kuò)散至所有的山峰之上。

    “看到了！”小松旁邊的一個大哥興奮地喊道。

    周圍的快門聲咔嚓咔嚓，此起彼伏，小松卻忘了拿出手機(jī)，記錄下這久等的一幕。

    它太美了，云霧散開，雪山露出金色面容的那一刻，路途上的一切波折也好、變化也好、驚喜也好，都變成了過去。

    后來小松回想起來，她的人生好像也被這場日出劃分成了兩部分。這場日出，成了另一個故事的開端。

    她全神貫注地看著那片明亮的雪山，因為吹風(fēng)的緣故，眼睛有些濕潤。

    日出的時刻很短暫，籠在雪山前的日出全部散開時，日照金山就結(jié)束了。

    游客都是趕早來看日照金山的，看完了日照金山，誰也不愿意再受凍，大部分人都回賓館了，留在觀景臺的人很少。

    小松這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拍照，來這里這么多天，她還沒有和這片雪山合照。

    旁邊一個愛攝影的大哥，友好地問她：“小姑娘，我?guī)湍闩膹堈瞻桑铱茨銊偛哦紱]拍照。”

    小松立馬點頭：“謝謝您！”

    她把手機(jī)遞給大哥，那大哥看起來是個老手，他很熟練的地調(diào)整構(gòu)圖，構(gòu)圖沒問題了，對小松說：“ok了，小姑娘，你笑一笑?！?/br>
    小松對著鏡頭擺出一個舒展的笑容。

    大哥說：“真好?！?/br>
    小松跑到大哥旁邊，查看剛才的照片。現(xiàn)在日照金山結(jié)束，雪山已經(jīng)變成了白色的，她穿著成州平的黑色沖鋒衣，和潔白的雪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很喜歡這種強(qiáng)烈的對比度。

    成州平正站在售票亭前抽煙。他雙手無所謂地插著兜，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一切。

    他們是一起來的，但是，她找別人給他拍照。

    他頭向后仰去，目光之中，淡淡蔑視。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陌生人一張照片就能把她騙走，要是哪天她被拐賣了，他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小松爽朗地和給她拍照的大哥揮手告別，眼看，觀景臺的人都走光了。

    太陽升起，天氣不再冷，她握著手機(jī)，脫下成州平的沖鋒衣，邊對邊折疊好，掛在胳膊上，走到成州平面前把衣服還給他：“謝謝你的衣服。”

    成州平咬著煙，“有什么好謝的。”

    小松說：“要回去么？”

    成州平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待一會兒。”

    就算日出已經(jīng)結(jié)束，僅僅是看著那片雪山，他內(nèi)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向觀景臺圍欄前。

    小松沒有走，她現(xiàn)在站著的位置，不知可以看到雪山全貌，還可以看到十三座白塔。

    白塔是藏族重要的宗教建筑，更是藏民的精神符號。

    她舉起手機(jī)，點開那個照相機(jī)的圖標(biāo)，想要拍下雪山和白塔的全景。但是當(dāng)她看到屏幕里的畫面后，突然改變了心思。

    她將手機(jī)焦距不斷拉大，把手機(jī)豎起來，她的手機(jī)屏幕里，是這樣的畫面：主峰卡瓦博格之下，穿著黑色沖鋒衣的男人站在兩座白塔之間。

    小松按下了快門，悄悄捕捉了這一畫面。

    在男人轉(zhuǎn)身之際，她把手機(jī)放回上衣口袋里，直白地看著對方在雪山下的側(cè)影。

    人的感知是可以打破自然物理局限的，當(dāng)小松回憶這個地方的時候，留給她最明亮的印象，不是日照金山，而是在那座洗盡鉛華的雪山，那個男人黑色的背影。

    她很明白自己偷拍對方的舉動已經(jīng)越線了。

    那道她為自己畫下的界限，被她親自破壞。

    小松裝作無事發(fā)生地走到白塔處，她從兜里掏出一個紅色包裝的巧克力，遞給成州平。成州平低頭看了一眼，把它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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