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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上青云(科舉) 第67節(jié)

    賀青山有些火大,不由自主的捏緊拳,要上前去找黑臉士子理論,被沈長林扯住了胳膊:“罷了,等玉壽他們出來,還要一快去沐浴吃飯呢,別為此等人壞了心情?!?/br>
    “那倒是?!辟R青山摸了摸餓癟癟的肚子,“熬了九日,可寡淡死我了?!?/br>
    不一會,諸人全部到齊,除同住百梓巷的四人外,還有趙悲煦。

    幾人先尋了個(gè)澡堂,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澡,換上干凈衣裳將自己拾掇清爽后,再去找酒樓好好吃酒聊天,放松心神。

    落座后談?wù)摰牡谝患?,自然是這次秋闈的體會,諸人應(yīng)考前向師長打聽過經(jīng)驗(yàn),但聽人說是一回事,自己親身經(jīng)歷又是不一樣的感受。

    他們分配在不同的考區(qū),沈長林所在的考區(qū)有人突發(fā)急病,賀青山所在的考區(qū),半夜有人悄悄點(diǎn)蠟燭,引燃了布簾,把人嚇得不輕。

    趙悲煦苦笑:“我所在的考區(qū)倒無人禍,就是天公不作美,漏雨,我用鍋和杯子接雨水,才熬過那一夜?!?/br>
    原來并不是所有的號房都檢修得宜。

    沈玉壽同孫舒陽在同個(gè)考區(qū),他們那倒無事發(fā)生,就是臨出考場的時(shí)候,有人被舉報(bào)冒籍赴考。

    所謂冒籍,便是指甲地人到乙地應(yīng)考,被發(fā)現(xiàn)將得嚴(yán)懲,不僅終身不得參加科舉,還會被逐出士子之列,而出現(xiàn)冒籍應(yīng)考的原因在于各省的錄取率不一樣,人多且學(xué)風(fēng)濃郁的省份,如中原幾省和京杭地區(qū),比例最低。

    而平南布政司百中取二,已算錄取率中高的省份,難怪有人甘愿冒險(xiǎn)前來一試。

    聊完了考場的見聞瑣事,接下來自然就要聊考題了,沈長林喚店伙計(jì)取來筆墨,將這次秋闈三場考試的題目默寫在上面,諸人對著考題討論。

    沈長林沈玉壽和趙悲煦討論的最有激情,賀青山和孫舒陽,簡直云里霧里。

    關(guān)于試貼經(jīng)和詔、誥、表、章的討論他們尚可參與,說到‘夷漢之分’‘國貧民窮做何解’的時(shí)候,便徹底迷茫了,原以為這次秋闈題目簡單,現(xiàn)在才回過味,品出深意來。

    越是簡單的題目,越不可尋常答之,這樣雖不會脫題,卻也無法脫穎而出。

    賀青山和孫舒陽遺憾的嘆一口氣,自覺這次中舉無望,不過頭次下場便中的才是少數(shù),他們原本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

    倒也不過分的感傷。

    眾人小聚一番,到戌時(shí)便散了,九天的考試實(shí)在耗人心神,淺淺放松一會兒后,還得舒服的睡上一覺。

    考院環(huán)境嘈雜,并且號間的床十分狹窄,睡的并不舒服,幾人乘馬車回到百梓巷,將門窗關(guān)好簾子放下,躺在自家舒軟寬敞的床榻上,滋味兒就是不一樣。

    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老婆婆送來熱乎飯菜,隔著院門才將他們四人喚醒。

    飯后不久,隔壁的文平憲提著妻子煲的湯來串門,幾人又將考題議論一番。

    期間提到了趙悲煦,沈長林一直想引薦他二人相識,不過趙悲煦剛考完,估計(jì)有頗多應(yīng)酬,這事還得緩幾天。

    接下來幾日,沈長林沈玉壽和賀青山孫舒陽四人,加文平憲一個(gè),一起參加了很多詩畫會,席間吟詩作對,結(jié)交友人,十分的自在。

    直到某日,沈長林又遇見了那黑臉士子,此刻他才知道,這黑臉士子名叫田雨奇,來自景川府西北方向的容越府,還是容越府有名的才子。

    他看沈長林不順眼,或許只是純粹的文人相輕。

    既遇上了,田雨奇自然又要來找沈長林的麻煩,他最擅長對對子,便非要拉著沈長林來比一比。

    沈長林不厭其煩,他十分討厭部分文人身上自恃才高,便目中無人的做派。

    況且,這田雨奇幾次三番的挑釁,考完了正閑著,便陪他玩一玩。

    周圍響起一陣起哄聲,在場諸人都圍攏過來,要看容越府的才子和景川府的才子比拼,還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開莊設(shè)賭局,押誰會更勝一籌。

    田雨奇扇子一搖,開始出題:“有客泛舟桃葉渡?!?/br>
    “何人攜榼杏花村。”

    田雨奇繼續(xù)道:“色艷北堂,草號忘憂憂甚事?”

    “香濃南國,花名含笑笑何人?”[1]

    一連出了兩題,沈長林全部不假思索的對上了,并且對仗工整,措辭優(yōu)美,田雨奇黝黑的臉上閃過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張口還要出題,沈長林?jǐn)r在前道:“兄臺連出兩題,該輪到我了。”

    “哼,說便是?!?/br>
    沈長林出了一道在現(xiàn)世讀到過的千古絕對:“煙鎖池塘柳?!?/br>
    這上對不僅意境優(yōu)美,且五字用五行做偏旁,想對得工整,難度可稱之為地獄級別,田雨奇一愣,隨后冥思苦想起來,想了半日,毫無頭緒:“你自己能對得出下對嗎?”

    沈長林微昂首:“桃燃錦江堤?!?/br>
    話音一落,惹得滿室轟動,諸士子細(xì)細(xì)品味后,紛紛感嘆道:“絕妙,絕妙??!”

    再看田雨奇,整個(gè)人因羞愧紅成了煮熟的龍蝦殼,他竟輸給眼前這乳臭未干的小白臉?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確實(shí)是輸了。

    于是田雨奇拱手道:“田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fēng),田某虛長一輪,你我可以兄弟互稱,多加往來?!?/br>
    簡而言之就是,表現(xiàn)不錯(cuò),本才子準(zhǔn)備認(rèn)你做弟弟,以后多多交流。

    這便是大才子的自信嗎?

    沈長林微微一笑,實(shí)在沒興趣和這種性情古怪,自視甚高的人結(jié)交,他十分敷衍的說:“不必了。”

    被拒絕的田雨奇一臉驚愕,他可是容越府有名的大才子,沈長林竟如此不識好歹?

    他兀自震驚著,沈長林翩然轉(zhuǎn)身,耍著紙扇去尋同伴了。

    剛走幾步,就見賀青山孫舒陽幾個(gè)興沖沖的跑過來,原來剛才有人設(shè)局賭輸贏,他們也下場押了一把,自然押的沈長林勝,一人得了一兩銀子,沈玉壽和趙悲煦也湊了熱鬧,四人加一塊贏了十多兩。

    賀青山興致勃勃:“又可以去桂樓吃魚膾了……”

    話說一半,就想起上次去桂樓吃魚膾是柳九思牽頭的,然后勾起了令人不愉快的回憶,趙悲煦還不知內(nèi)情,見賀青山神色有異:“怎么了?”

    沈長林便將和柳九思相識相交最后翻臉的一段故事說給趙悲煦聽。

    趙悲煦心思縝密,思索一番道:“這柳九思一定同那史家有勾連,對你有所圖謀,幸好你機(jī)警,逃過此劫,不過,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怎么不去尋我。”

    說著用扇柄懟了懟沈長林的肩,故意蹙眉瞪了一眼:“不把我當(dāng)朋友?”

    “恰好得了那枚金片,就想去試試是否可用,若不成,自然去找煜照兄你的?!鄙蜷L林解釋完笑著攀住趙悲煦的肩,“走,去桂樓咯,錯(cuò)的是人,不是美味佳肴,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日暮時(shí)分,天邊翻涌著陣陣紅云,云彩之下,是波濤洶涌的平南江,江水浩渺,一望無際。

    桂樓屹立在江畔,除菜肴滋味好以外,還能欣賞到壯麗的夕陽美景。

    飯吃到一半,店伙計(jì)突然叩響包廂的門,送進(jìn)來一個(gè)小錦囊:“外頭一男子,叫小的轉(zhuǎn)交給沈長林沈小公子,請您務(wù)必當(dāng)場查看?!?/br>
    沈長林?jǐn)R下竹筷,將錦囊拆開,里面有一張小紙條,紙上問沈長林待會是不是要去坐畫舫夜游平南江,如果是,請去隔壁包廂見他,落款處有那熟悉的蓮形花紋。

    “怎么了?”沈玉壽覺得有些奇怪,

    沈長林將紙條放回去,鎖好錦囊的口,邊起身邊道:“有人邀我去隔壁一坐,我去去就來?!?/br>
    光天化日之下,又在隔壁,且這蓮紋的事旁人不知曉,想來遇不著什么危險(xiǎn),就算有,沈長林掂量著自己的身手,除非隔壁有天羅地網(wǎng),否則他一定能逃出。

    何況,小兄他們還在旁邊飲酒吃飯呢。

    沈長林叩響了隔壁包廂的門,屋內(nèi)一男子道:“沈小公子請進(jìn)?!?/br>
    原來門并未上鎖,沈長林凝了凝心神,推門一看,里面露出了當(dāng)鋪掌柜熟悉的臉,沈長林懈了一口氣:“怎么弄的這般神秘?!?/br>
    “不想泄露你我的關(guān)系。”當(dāng)鋪掌柜道。

    “嗯,我能理解?!鄙蜷L林坐下來,“掌柜的找我,所謂何事?”

    “本想等收網(wǎng)時(shí)再將此事告訴沈公子,但史家等不起,估計(jì)這兩日便要下手,只好提前將事情原委說來……”

    沈長林靜靜的聽著,越聽越心驚膽戰(zhàn)。

    “我這是差一點(diǎn),就成人家砧板上的魚rou了?!?/br>
    掌柜的正色:“不錯(cuò),不過幸好沈公子沒有攀附史家的心。”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史家有一女,和侍衛(wèi)珠胎暗結(jié),懷上了孩子,史家長輩大怒,秘密處置了惹禍的侍衛(wèi),然后壓下此事,本想請大夫?qū)⑹沸〗愀怪刑捍蛳?,只是史小姐體質(zhì)特殊,懷的又是雙胎,強(qiáng)行打下恐怕會大出血傷及性命,于是史家人想出了一昏招。

    趁著胎兒月份尚小,將史家小姐嫁出去。

    史小姐是史家的掌上明珠,就算犯了錯(cuò)失了清白,在家人眼中也是金尊玉桂的嬌小姐,萬不可隨便尋個(gè)歪瓜裂棗就托付了,史家人思前想后,找個(gè)才貌雙全但是無權(quán)無勢的士子最好,一來他們沒權(quán)勢好拿捏,二來將來有機(jī)會做官,對史家大有益處。

    并且,讀書人最講究名聲,即便是后來發(fā)現(xiàn)了端倪,也不敢聲張,并且以史家的權(quán)勢和人脈來說,尋常的小官員在他們掌心,還真翻不起浪來。

    沈長林便是那被選中的才貌俱佳,卻沒有權(quán)勢的倒霉蛋。

    他要是真被柳九思誆騙,去了史家詩畫會,甘愿還好,若不情愿,自有骯臟的手段等他,比如下藥、污他毀了史小姐清白等等,屆時(shí)沈長林不從,史家去官府一告,他極有可能被判品行不端而失去科舉的資格。

    這些不是當(dāng)鋪掌柜的推測,一切都有證據(jù),如柳九思被遣回原籍前的供詞,史家買烈藥的證據(jù)以及下人偶爾透出的口風(fēng)等等。

    沈長林聽得咬牙切齒:“史家憑著富貴,就猖狂至此?”

    掌柜的微微一笑:“自古以來商怕官,到史家這,卻是官巴結(jié)商,沈公子覺得,有不有意思?”

    沈長林一愣:“太有意思了,除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條船上的人,便無所謂誰怕誰?!?/br>
    話說完,沈長林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似乎說多了,這不是暗指平昌布、按二使治理無能,甚至和史家有勾結(jié)嗎?放在外頭,這是妥妥的狂悖之語,被有心人舉報(bào),會出大事那種。

    不過,掌柜的卻絲毫不在意,斂了斂神色:“我們會繼續(xù)調(diào)查,必會查個(gè)水落石出?!?/br>
    沈長林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當(dāng)鋪掌柜,史家背靠大山,那當(dāng)鋪掌柜能量如此之大,靠的又是什么?

    江祝元江謹(jǐn)之,國姓為姜,難道……

    沈長林被自己的這個(gè)猜測嚇了一跳,一旦往這個(gè)方向去思考,那么所有的疑惑都能得解答,好在沈長林歷練出了一番喜怒不顯于色的本領(lǐng),從當(dāng)鋪掌柜的角度看去,這位沈公子仍是一派霽月清風(fēng),沉穩(wěn)持重的模樣,真不愧是主上看中的人才。

    “沈公子一直沒上鉤,在柳九思被遣回原籍后,他們也有過其他幾個(gè)目標(biāo),但因種種原因沒有成功,一拖再拖,史家小姐的月份大了,是瞞不住未來的相公了,為此,史家準(zhǔn)備破罐子破摔,準(zhǔn)備直接將沈公子你綁去府上?!?/br>
    “秋闈結(jié)束后,沈公子便一直被人跟蹤著,今夜沈公子要是去夜游平南江,黑燈瞎火,船影搖晃正是他們下手的好時(shí)機(jī),為此,我特意趕來提醒公子。”

    “公子憑金片,要求我等解決柳九思這麻煩事,并查清楚柳九思是否和史家有勾結(jié),前一項(xiàng),我們已經(jīng)完成,后面這一項(xiàng),我們也查清楚了,剛才的提醒,是在下與沈公子聊得來,饋贈的添頭,今后我們不再向沈公子提供任何幫助?!?/br>
    當(dāng)鋪掌柜的徐徐說道。

    沈長林挺直肩背,以茶代酒敬了掌柜的一杯:“在下明白,多謝掌柜的出手相助。”

    不然真被逮去做了史家的便宜女婿,他所有的抱負(fù)算是完了。

    “長林,你點(diǎn)的白灼蝦上了,再不吃,可就涼透了?!?/br>
    小兄沈玉壽的聲音出現(xiàn)在包廂外,定是見沈長林耽擱太久,他擔(dān)心了,沈長林忙應(yīng)聲:“這就來。”

    說罷,同當(dāng)鋪掌柜的告辭,回到了隔壁包廂。

    他一去就去了兩刻鐘,見他回來,都好奇的詢問發(fā)生了何事,掌柜的剛才叮囑過,此間內(nèi)情要保密,沈長林不便開口,笑道:“一個(gè)朋友?!?/br>
    見他似有難言之隱,沈玉壽夾了幾筷子菜擱在沈長林碗中,打岔道:“先吃飯吧,桂樓廚子的手藝果然了得,這蝦料理的極好,彈牙又甘甜。”

    天色很快便暗下來了,無數(shù)盞花燈在平南江畔江心次第點(diǎn)亮,攢出一幅繁花如秀,歌美景麗的盛世畫卷。

    呼吸著夜里清新的空氣,望著江邊美景,除了沈長林之外,不懂狀況的幾人,都期待著坐畫舫夜游平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