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林感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此話不假。

    沐浴完不久，蔣家長輩終于回來了。

    聽說自家不顧祖訓，擅自下場科考的孽障終于回來了，且安然無恙，兩位長輩喜怒交加，預備好好訓斥蔣文嶠一通。

    但有外客來訪，只得將收拾不肖子孫的事暫且一擱，先來會客。

    蔣家父祖相貌十分相似，性情也相近，只不過一個年輕，一個略年長，都十分慈祥和藹，一點都不端長輩架子。

    蔣家祖父還向他二人敬酒：“愈周不諳世事，此次下傷多謝二位照拂，尤其感謝沈小公子，若不是你感慨贈藥，愈周小命難保啊……”

    說到動情處，胡須皆白的老人家甚至有幾分哽噎。

    蔣文嶠垂下頭，自知這次有些出格，忙道：“無論這次中與不中，孫兒都不會再次下場應(yīng)考，也絕不會入朝為官，請祖父放心?！?/br>
    “哎，有你這句話，足矣?！?/br>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但是沈長林還是敏銳的感覺出，蔣家父祖并不歡迎外人到南玉山莊來。

    夜里，沈玉壽和沈長林秉燭夜談，院角小池塘里的荷花開得正好，伴隨著陣陣蛙鳴，兄弟兩吹著夜風交談著。

    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很久不曾有過了。

    沈長林告訴小兄，此番到南玉山莊來，是為了避禍，但是此事牽連甚大，并且答應(yīng)了別人要保密，暫時不便說。

    “嗯，不說就不說。”沈玉壽雖然飽含擔憂，且能猜到多半與史家有關(guān)，但長林說不能說那便隨意。

    反正，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他都站在長林這頭。

    他們一共在南玉山莊待了三日，加上來時的路上花了四日，今日八月二十七，正是秋闈放榜的日子。

    沈長林心想，看過成績，接下來便可離開平昌，這危機便算解了。

    “多住些日子再走吧，這山莊里好些地方還沒帶你們?nèi)ミ^呢?！笔Y文嶠顯然舍不得他們走，唯二的友人走了，他在這山莊中，又要寂寞的發(fā)霉了。

    “愈周，不可那般任性，沈家二位公子下山有要緊事的?！笔Y家祖父道。

    他們南玉山莊不歡迎外人，但經(jīng)過這幾日的相處，蔣家祖父對沈家兄弟二人十分的欣賞，其學識之淵博，人品之端莊，當為青年人的楷模。

    于是臨行前，蔣家祖父給京城淮華書院的孔山長寫了一封推薦信。

    “跂高而望，不如登高之博見也，淮華書院名師如云，學生個個才華橫溢，二位公子若入學就讀，在學業(yè)上一定能精進不少?！?/br>
    自然，推薦信是寫了，決定權(quán)還在沈長林沈玉壽手中。

    畢竟從平昌去京城，路途遙遙，若他們此次中舉還罷了，反正要入京參加明年的春闈，但若不中……

    蔣家祖父內(nèi)心嘆了口氣，就看他們的選擇和造化了。

    蔣文嶠派了輛馬車送好友下山回城，并一路送他們出了寨門。

    “山水有相逢，愈周兄不必傷懷，若有緣分，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br>
    蔣文嶠聽了，只悠悠嘆氣。

    等父親年紀再大些，他就要接過南玉山莊的莊主之位，從此經(jīng)營山莊產(chǎn)業(yè)，護佑門人。

    而二位兄臺，則會凌空展翅，他們的人生方向完全不同，再見的機會，應(yīng)當是渺茫了吧。

    “再會?！彼χ馈?/br>
    蔣文嶠的眉眼十分秀美，明眸善睞四字多用來形容女子，但用在他身上也十分和諧，且他的這份秀美并不女氣，是一種如竹蘭般干凈的氣質(zhì)。

    渾然天成，不染俗塵。

    馬車的影子已消失很久，蔣文嶠還在原地久久不曾離去。

    蔣家祖父看著孫兒的身影，明顯看出了他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蔣父立在父親身后：“再過幾年愈周磨練的更穩(wěn)重，就能守住山野間的寂寞了?！?/br>
    “只能如此。”

    沈長林沈玉壽回到百梓巷，已經(jīng)是九月初一。

    “你們終于回來了！”賀青山激動的從屋里躥出來，“長林，你名動平昌啦！”

    正說著，隔壁的文平憲循聲趕來：“一個解元！一個亞魁！官差來報喜的時候竟然一個都不在，明日便是鹿鳴宴，你倆再不回來，鹿鳴宴都辦不下去了！”

    本次秋闈，沈長林得榜首，稱之為解元，沈玉壽第六，稱之為亞魁。

    永清縣沈家兄弟雙雙高中的消息，已經(jīng)在平昌城傳遍了，寒門貴子的身份，更為二人的經(jīng)歷增添了一抹傳奇色彩。

    剩下的人中，趙悲煦第四名，稱為經(jīng)魁，文平憲第三十九。

    而賀青山和孫舒陽則落榜了，這在他倆的意料之中，因此在失望過后很快便振作了。

    一陣狂熱的喜悅后，沈長林沈玉壽迅速冷靜下來，天道酬勤加筆耕不輟，才換來今日的成績。

    沒有李童生、顧先生、許先生、青空先生對他們的精心教導，沒有家人的傾力支持，他們走不到今天。

    于是沈長林和沈玉壽急忙取來紙筆，分別給家人師長寫信，向他們稟報這個好消息。

    寫著寫著，一滴淚順著沈長林的睫毛落入墨汁中。

    他感慨萬千，魚躍龍門，金榜題名……

    這美好一切背后所含的苦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還好，總算走到了今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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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赴京城

    ◎鹿鳴宴喝喜酒◎

    幾封信迅速的寫好寄出了。

    也就是寫信的這半個時辰里, 街坊鄰居聞風而動，聽說高中解元和亞魁的沈家兄弟終于回來了，紛紛前來賀喜。

    不一會, 房東胖大爺也笑呵呵的登門，喜得雙頰通紅, 還要給他們免一年的房租。

    “萬萬使不得，您的好意我等心領(lǐng)了?！?/br>
    “沈解元客氣什么，可是免一年不夠？哎呀, 三年五年也可以, 只要你們愿意住，想住多就住多久！”

    這邊沈長林與房東胖大爺?shù)膶υ掃€沒說完，那邊又有人盛情邀請：“這院子到底小了些，襯不上解元大老爺?shù)纳矸?，我那有間院子，比這寬了三倍不止，請解元老爺去住?！?/br>
    話剛說完，另一人更狠, 不僅要請沈長林去借住, 還要將地契贈給他。

    除了這些, 還有送錦緞珠寶、字畫文玩的，一時間院里鬧哄哄, 人多的連落腳地都快沒了。

    稍晚些, 城北城西城東的人也趕了來, 他們不僅送東西，還送奴仆, 送姬妾, 也有要招沈家兄弟去做女婿的……

    窮秀才, 富舉人，此話不假。

    只要中了舉，自會有人上趕著送錢送物。

    凡中舉者，便跨越了階級。

    舉人有直接做官的資格，和平民百姓隔著一條鴻溝，在士人內(nèi)部，舉人或許算不得什么，但對百姓們來說，是妥妥的人上人，是被仰望的類似青天大老爺?shù)娜宋铩?/br>
    過了秋闈的舉人接下來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繼續(xù)參加來年的春闈，博個進士出身，二是直接去吏部報到，等著做官。

    大部分舉人都會選第一條路，畢竟進士的做官起點便是大多數(shù)舉人為官的終點。

    進士一定有官做，且至少從正七品的縣令做起，而舉人則要等官位有空缺才能輪上，并且就算輪上了，也是八品的縣丞或者連品級都沒有的學官。

    沈長林沈玉壽趙悲煦以及文平憲自然也選擇第一條路。

    正是看中了他們的前程，院里這些人才滿臉殷切的巴結(jié)，東西錢物不是白收的，一旦收下，就欠下了人情，而人情往往最難還。

    沈長林可不想自己未有官身，就欠下一屁股的人情債。

    十二年前，他孤零零的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讀書是為了能在這個世界生存。

    而現(xiàn)在，他有了抱負和理想，天高地闊，大有可為，斷不會被眼前小利所誘惑。

    “無功不受祿，諸位的好意我等心領(lǐng)了，請回吧。”

    至于那些要嫁女的，沈長林也有一套說辭：“婚姻大事，要由家中長輩做主，在下不敢擅作主張，恕難從命?！?/br>
    一一將客人送出院門外，天色早已暗下。

    賀青山和孫舒陽幫著待客，嘴都說干了，羨慕又無奈的說道。

    “中了舉，應(yīng)付這些人情也不容易呀，”

    話音未落，隔壁文家院里，響起文家娘子嗚嗚的哭聲，夾雜著文平憲的安慰聲，只聽他賭咒發(fā)誓。

    “我文某人對天起誓，今生唯娶慧娘一人為妻，別無二心，若有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文家娘子連忙打斷：“好了好了，青天白日的，發(fā)這等毒誓做什么，信你就是?！?/br>
    原來文平憲中舉后，有富商送了對二八年華的丫鬟來文家，原話是：“這兩個丫頭文墨皆通，擅琴棋歌舞，送來幫著文舉人伺候筆墨，也能幫文夫人料理家事?！?/br>
    那倆個丫鬟年輕貌美，杏眼桃腮，眼波流轉(zhuǎn)魅氣橫生，分明是瘦馬一類的人物。

    文家娘子不禁產(chǎn)生了強烈的危機感，雖然文平憲一口回絕，讓富商將兩個丫鬟帶了回去，但文家娘子還是傷心不已。

    文平憲哄了好久，隔壁院里的動靜才漸漸消失。

    “文兄是個好人，一定會信守諾言的，我相信他?！甭犃艘环瑹狒[后的賀青山小聲說道。

    孫舒陽點頭贊同：“我也相信文兄的為人?！?/br>
    一旁的沈長林微勾了勾唇角，沒有接話。

    一襲青衣襯得他越發(fā)高潔俊逸，在燈光晦暗處也不掩其光彩。

    他靜靜的想，靠著一個人的良心去過日子，終究是不安穩(wěn)的，對后院女子如此，對天下的黎民百姓亦是如此。

    一不留神，他便想了許多，直到斜對門的老婆婆叩門來送飯菜。

    老婆婆問道：“往后還要我做飯送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