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什么都沒有，也許只是她的錯(cuò)覺，沈妙貞抿著唇，搖搖頭：“沒什么，我們回去吧。”

    裴境還在屋內(nèi)，榻上已經(jīng)擺著十多匹上好的云錦和羅緞，堆得滿滿的，是空青先去了布莊拉來的。

    紫毫打開食盒擺飯，六樣菜分別是一道芙蓉蟹斗，一道豆腐皮炸卷，一道繡球干貝，一道龍井蝦仁，一道清燉的獅子頭，外加一碟糖蒸桂花栗子糕和魚頭豆腐湯，以及幾碗碧粳米飯，便是齊活了。

    裴境也看著這滿滿一桌子的菜，雖然只有六菜一湯，可道道都是費(fèi)時(shí)費(fèi)力的，整治這么一桌，著實(shí)需要?jiǎng)觿?dòng)腦筋。

    別的時(shí)候，他想吃什么，她自然也謹(jǐn)遵吩咐去做，但今日這飯菜，卻著實(shí)是很用了心的。

    她的心思，裴境完全知曉，無非就是因?yàn)樗搅怂艿艿氖拢譀]什么能回報(bào)的，自然便在吃食上更加上心。

    沒有點(diǎn)破她的那點(diǎn)小心思。

    “一起坐下吃吧?！?/br>
    “誒，公子用膳，奴婢怎么能一起。”

    裴境嘆氣：“你現(xiàn)在身份不同，陪我一起吃又能怎樣，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總是自稱奴婢?！?/br>
    不自稱奴婢，難道要自稱妾？那她還是自稱奴婢的好。

    他這么說，沈妙貞也覺得再推辭就顯得不知好歹，于是也坐下一起用了起來。

    她做的用心，裴境吃的也香甜，侯府的柳娘子等人做的，就算是一樣的菜，也是重油重鹽，但她做的卻更加清淡，符合他的口味。

    裴境遵循養(yǎng)生之道，一頓只吃八分飽，但這一頓吃的都有些撐了。

    因做的實(shí)在合他的口味，也因他心中的確歡喜。

    兩人吃完后，剩下的便是丫鬟小廝們吃，裴境指著榻上的那些綢緞：“你選選，看看可有喜歡的，夏日要到了，穿的輕薄一些也不會(huì)熱?！?/br>
    見她看著，卻不挑，裴境道：“要不就都收起來給你做衣裳。”

    “……”

    沈妙貞只好上去挑挑揀揀。

    裴境就知道，只要說都給她，她覺得不合適反而會(huì)去選一些。

    這些綢緞都是外頭賣的最上等的，也是給侯府的大房二房的太太小姐們做衣裳用的料子，只用手摸，便輕柔如云，滑如冰玉。

    她伸手，想要摸那匹雌霓色的，她喜歡這種淡淡的粉夾雜著一點(diǎn)玫色。

    “天水碧和雨過天青色比較襯你，更配你那頂蓮花冠?！?/br>
    沈妙貞手頓了頓，略過那件她喜歡的雌霓色，選了一件天水碧的云錦，選了一件雨過天晴的羅緞。

    裴境道：“你膚色白皙，這些素凈的顏色更能顯你?！?/br>
    他興致勃勃，過來又選了一匹月白，一匹暮煙紫，一批東方既白和一匹耦合。

    沈妙貞本想說不必這么多，可見裴境興致勃勃，便把話咽了下去，免得掃了公子的興致，叫他不開心。

    而公子選的這些，果然沒有那匹她最愛的雌霓色。

    “過幾日會(huì)有裁縫來，給你裁衣裳?！?/br>
    周三郎不是說過，哄女人除了幫她娘家，便是給首飾綢緞，往日陪著那些紈绔子弟的酒宴，他雖不喜，卻也見過，那些女子得了銀錢首飾，是多么的高興。

    便是他的娘親，他的meimei，也會(huì)高興。

    她雖是笑著，眉宇間卻并沒有喜色。

    難道這些東西，不和她的意？剛才用飯，她也沒用多少。

    “你是怎的了，不開心嗎？”

    裴境到底是世家公子哥，只有別人捧著他的份兒，他從未對哪個(gè)女人這樣過，對她，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的好，她還想怎樣，為何這么不容易滿足？

    沈妙貞察覺到公子的不悅，急忙道：“并非是這樣?！?/br>
    她將在廚房遇到的那兩個(gè)廚娘和那個(gè)男人的事，都告訴了裴境：“從廚房出來，就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可又沒尋到人……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裴境皺緊了眉頭。

    作者有話說：

    ? 59、59

    不是要命的事, 沈妙貞是絕不會(huì)去麻煩公子的，她也說了，可能是那個(gè)廚娘看她的眼神讓她太過不適, 也可能是她太敏感多想了，總之應(yīng)該沒什么事。

    裴境心里卻計(jì)較起來, 但面上沒告訴她。

    “我讓空青把你的鳳首箜篌拿來了, 給我彈一首曲子吧?！?/br>
    六公子就是這樣, 食不厭精, 行不厭繁，吃糕點(diǎn)味道必要比得上蘇合溪，喝茶必喝當(dāng)年的明前云霧, 碧澗明月茶, 穿衣則非柔軟貼身的云錦不上身。

    他說沈妙貞適合彈箜篌，不適合彈古琴, 尋的這把鳳首箜篌乃是六朝舊物，曾經(jīng)是宮廷樂師李憑的愛物, 名為昆山玉碎。

    這把箜篌乃是古董，又是名琴，不論是找尋還是買下來，都耗費(fèi)了不少力氣和銀子。

    可裴境就是這樣, 什么都要用好的，而且他不僅要用好的, 還要做到最好。

    沈妙貞聰慧, 不過學(xué)了半年多，箜篌彈奏的就能與洛京一些小有名氣的箜篌樂師相媲美, 但裴境怎么可能叫她出去拋頭露面的賣藝, 不過是彈給他聽。

    鳳首箜篌是要橫著抱在懷中, 她輕輕彈奏的時(shí)候，總會(huì)微微垂下頭，露出脖頸后面一片白皙雪膩的肌膚，幾絲不太聽話的黑發(fā)黏在耳側(cè)，而衣領(lǐng)處形成一處陰暗的黑影，半遮半擋那片更加雪白，叫人情不自禁，想要探一探，那衣裳下的肌膚，是否也是那樣雪白。

    裴境眸色幽深，他并不是個(gè)好色之徒，卻在這個(gè)丫頭身上頻頻破例，但她太小了，身子稚嫩，他不愿那樣不管不顧，只想自己享樂。

    叫來白術(shù)，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白術(shù)得了命令，立刻就出去查公子交代的事。

    一曲林中靜思畢，裴境又道：“再奏一首淇奧好了，前些日子不是教過你，邊彈邊唱給我聽?！?/br>
    沈妙貞微微抿唇，嗯了一聲，便唱了起來。

    她的嗓音悠揚(yáng)婉轉(zhuǎn)，實(shí)在是如出谷黃鸝，悅耳動(dòng)聽，而且她天生的嗓音軟糯，唱曲的時(shí)候猶是明顯，每到尾音總會(huì)略有些拉長，但這樣一聽，就好似她在糯糯撒嬌。

    屋內(nèi)只有他們兩人，別的丫鬟和小斯都退了出去，這也是紫毫極有眼色的行為。

    他們在外頭等候，自然也聽到這這裊裊糯糯的嗓音，空青抖了抖身子，小聲道：“端硯姑娘這嗓子，都能跟紅塵院的張?jiān)略鹿媚镦敲懒耍奈野脒吷碜佣妓至??！?/br>
    紫毫瞪了他一眼：“端硯是個(gè)好姑娘，正式過了明路的妾，你怎么把勾欄院的□□跟端硯比？”

    “我的姑奶奶，紅塵院哪是勾欄院，那是正經(jīng)的教坊司，張?jiān)略鹿媚锸莻€(gè)大家?！?/br>
    紫毫氣的夠嗆，要去揪他耳朵：“我管你什么教坊司，什么大家的，那些就是不正經(jīng)的女人，怎么，你心里癢癢的很吧?！?/br>
    “我的姑奶奶，我就說了一句端硯，又沒說別的，公子有應(yīng)酬，我們也跟著看過一些，只是沒想到，那時(shí)候公子看著那么嫌惡的樣子，居然私下里叫端硯唱曲?！?/br>
    “這有什么，公子喜歡聽，就唱唄。”

    “嘿！”

    空青忽然笑的有些猥瑣：“雖說唱的不是什么yin詞艷曲，可誰家的正頭夫人學(xué)這些？咱們府里，侯爺不也養(yǎng)了幾個(gè)歌伎，有客人的時(shí)候就叫她們來唱一唱，要是咱們能進(jìn)屋聽就好了?！?/br>
    紫毫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你怎么這么說話，端硯姑娘是待你不好嗎，你這么編排人家？”

    “我又沒說錯(cuò)……你也是，再親近端硯姑娘，也得記住，咱們公子將來要娶正室夫人的，那才是咱們真正的主母，你現(xiàn)在這樣向著端硯姑娘，小心主母進(jìn)門了，給你小鞋穿?！?/br>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裴境鐵青著臉，而沈妙貞在后面，正紅著眼圈，滿臉淚痕。

    空青和紫毫嚇得面無人色，急忙跪下。

    “公……公子……”

    裴境氣的幾乎要親自打人，他忍了再忍，額頭的青筋直跳，還是沒忍住，一腳踹在他心口處：“自己下去領(lǐng)罰！”

    紫毫還想求情，卻看到公子身后的沈妙貞捂著臉，跑去了內(nèi)室，愧疚的低下頭，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

    空青知道自己犯了錯(cuò)，今日若不是他，而是別的跟著公子沒多久的小廝，這必然會(huì)被打發(fā)出去了。

    他也心中懊悔，不該一時(shí)因?yàn)榈靡?，就說胡話，他忍著疼磕了個(gè)頭，自去領(lǐng)板子。

    裴境真是要?dú)獐偅緛碇皇且粫r(shí)興起，說起為何想讓她唱曲，不過是因?yàn)楫?dāng)初學(xué)箜篌，她記音階的時(shí)候會(huì)下意識哼出來，方便記。

    屋內(nèi)只有他們兩個(gè)人，氣氛正是好的時(shí)候，她嗓子有些干，他還給倒了一杯茶，誰知這一停下來，就聽到外頭空青在編排她。

    她面嫩，當(dāng)時(shí)就忍不住，眼圈都紅了。

    裴境關(guān)上了門，只留紫毫懊悔不已，沒有立刻就拉住空青，讓他管不住那張嘴，這下可好了，無端端的得罪端硯姑娘，還讓公子這樣生氣。

    沈妙貞心如刀攪，她不想哭，好像顯得自己很軟弱，可眼淚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是，空青最刺痛她的話，除了拿她跟歌伎比較，就是那句，倒是只是個(gè)妾，不是正頭夫人，誰家正頭夫人要學(xué)唱曲呢。

    一下子擊中她的心，擊碎了她勉強(qiáng)維持著的假面具，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不得已賣身為奴，為了報(bào)答公子的恩情，她不敢說出口，這做妾，本就半是情愿半是不情愿。

    連空青背地里都會(huì)這樣說她，別人呢？

    說她虛偽也要，說她矯情也罷，明明領(lǐng)著好處，卻連一點(diǎn)口舌之爭都承擔(dān)不起嗎？

    裴境煩躁不已，卻不是對她，只是懊惱每每情況正好，就有不長眼的人出來裹亂。

    屋內(nèi)又只剩下他們倆，靜的好像能聽到針落到地上的聲音，他聽到了她暗暗的抽泣聲，很小聲，也很細(xì)微，就像是在強(qiáng)忍著，卻無法忍住。

    裴境心里難得有了些愧疚。

    “別哭了?！?/br>
    他悄無聲息的進(jìn)了內(nèi)室，溫?zé)岬氖滞钢惶駥?shí)的衣裳，熱力傳到她的肩背處。

    她捂著臉，因?yàn)榕紶柕某槠碜舆€一顫一顫的，如在狂風(fēng)暴雨中被打的飄零四散的，最終變得枯萎衰敗的鮮花。

    她這樣柔弱，沒了他，可怎么照顧自己呢。

    “我并沒有這個(gè)意思，只是你唱的好聽才想讓你唱給我聽?！?/br>
    “空青就是嘴巴沒把門，我已經(jīng)罰他了?！?/br>
    “……”

    手下身子單薄的姑娘，卻沒有反應(yīng)，裴境更加苦惱，這哄女人要怎么哄來著啊，給衣料給首飾，完全不能讓她變得開心。

    真是為難死他了。

    “你別哭了，你一哭，我真是，跟一塊石頭壓著心口似的，氣都吐不出來。”

    她沒事的，她只是難過一會(huì)兒，就不會(huì)再去想，想這些事只會(huì)讓自己走不出來，越發(fā)鉆牛角尖。

    “如果……”

    有種沖動(dòng)，在她心里蔓延，如蔓藤一般瘋狂的生長，她習(xí)慣于忍耐，也習(xí)慣委屈自己，說服自己，但現(xiàn)在，不過一席話就打破了她苦心維持的面具。

    這股沖動(dòng)，驅(qū)使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