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10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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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魚有蝦、有雞有鴨。”她站起身,“還有五粒米?!?/br> 饑民們在她平穩(wěn)溫柔的聲調(diào)下逐漸安靜。 “五粒米,我替你們吃了。”她拿起筷子,夾起塊魚rou,放在旁邊被吃得空蕩蕩的盤中:“余下的日子,無米可吃,雞鴨魚rou還有得是。我每日都在唱經(jīng),可佛祖總也不聽。或許渡人,本就不該唱經(jīng)?!?/br> 那名母親從角落站起:“觀音娘娘,你帶我吃飽這頓飯,也能帶我吃飽下頓飯。外面那些官兵,從來沒給我過一個饅頭一粒米。我孩子死了,我男人成了吃人的瘋子,我活著沒有意思。人是我殺的,我去償命。” “不是我?guī)愠燥栵?,飯都是自己吃的?!彼驹陂T口,“以后的每頓飯,都想自己吃、吃飽的,跟我來。” 饑民瑟瑟,猶猶豫豫。 直到那名母親毅然決然跟上,零星又有幾人緩緩站起,跟隨而去。他們摔碎盤盞,握緊碎瓷,抄起掃帚,舉起花瓶。等到院門打開時,她的身后已聚著一群視死如歸的將士。 門外的光落在她臉上。 她抬起手,遮住晨光。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如云中驚雷墜地。 她抬起眼,瞥向門外。 “屬下來遲?!卑纂p槐跪地叩首,“如何處置,請公主發(fā)落?!彼麑⑶皝韱栕锏墓俦M數(shù)捉拿,鉗住口舌,壓跪在地。 她跨過門檻,滿布傷痕的手扶起身披風(fēng)霜的白雙槐。 “不遲?!?/br> 東嶺至此,山水迢迢。 信去東嶺,人到原南。 她算過時間,涉沼澤、翻瘴嶺,再快再快,也要五日后才能抵達。 白雙槐來得何止不遲。 目光一掃,見只寥寥十?dāng)?shù)人,她再問:“來了幾人?” “原有精銳二百,這些年礙于糧草供給,只增訓(xùn)二百,共計四百精銳?!卑纂p槐自懷中取出印鑒奉上,“因怕引人注目,分散為六人小隊各自行軍,定于十月初十善懷鎮(zhèn)北十里坡集合。屬下帶領(lǐng)兩隊先行一步趕來增援公主,沒想到還是來遲,叫公主受委屈了。” “十月初十?!彼吐暠P算,“通知善懷鎮(zhèn)上大戶,將囤積糧食送到鎮(zhèn)東戲臺?!?/br> “如若那些大戶不從,該如何處置?” “如有不從,格殺勿論?!?/br> 院中饑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回身笑說:“還要勞煩幾位去鎮(zhèn)周看看,將鄉(xiāng)親們都帶到鎮(zhèn)東戲臺,以后就在那兒烹飯煮粥,先將這個冬天熬過去。” “可……”有人猶疑不決,先前的勇氣在聽到剛剛的對話后蕩然無存。 “總要先吃飽飯,不是嗎?”她頓了頓又說,“我這位兄弟初來乍到,還要勞煩熟悉善懷鎮(zhèn)的鄉(xiāng)親帶路,去敲敲大戶的門,借些糧食給鄉(xiāng)親們過冬。” “我以前給鎮(zhèn)上大戶洗衣,路熟些?!比允悄俏荒赣H,“這位將軍,我來帶路?!?/br> 她叫住那位母親:“辛娘,你先帶人去找你丈夫,找到后如何處置,你說了算?!?/br> 白雙槐指派名部下到辛娘身邊,辛娘望著她,忍著淚點頭,隨即帶著人出鎮(zhèn)去。余下饑民緩緩應(yīng)聲,領(lǐng)路、運糧、喊人,很快分派完全。至夜,鎮(zhèn)東戲臺的糧食已堆積成山,戲臺下燃起爐灶,支著大鍋,一碗碗粥飯分送到十里八鄉(xiāng)趕來的饑民手中,間有哄搶打鬧之事,皆被她一一平息。 十月初十,鎮(zhèn)北十里坡。 四百精兵于密林集結(jié)完全,隨即扮作流民,混入善懷鎮(zhèn)中。 “鄉(xiāng)親們?!彼旧蠎蚺_,指著迅速消耗的糧堆:“人越來越多,這些糧已經(jīng)吃不了幾天了。找不到多的糧食,大家就要繼續(xù)挨餓,你們還想繼續(xù)過挨餓受凍的日子嗎!” “不想!” “不想挨餓,就要找到新的糧食?!彼聭蚺_,走入人群,看著那些面黃肌瘦的百姓:“向北去,進永蒼,禾豐縣有大糧倉,囤糧數(shù)百萬石之巨。剩下這些糧食,儉省著吃,還能支持我們到禾豐。你們要不要去?” “可……可那是官府的糧倉?!?/br> “官府?”她嗤笑聲問,“官府會種地嗎?會育種、灌溉、收割、晾曬、脫谷嗎?那糧倉里的糧食,本就是你們繳上去的,如今因皇庭失德,天降災(zāi)殃,卻要勞苦百姓自行承擔(dān)。豈有此理?” “都是我們種出的糧食,憑什么不給我們吃!” “今天就走!今天就走!” 人群中鬧嚷起來,等了許久才漸漸消停。 她再度開口:“鄉(xiāng)親們,我們此去禾豐,是求口飯吃,倘若官府惦記著我們這些窮苦百姓,愿意施粥放糧,我們也不愿多惹是非。但若不愿——” “那就反了!” 一聲高喊,震得四野皆寂。 她望向聲源處,是辛娘。 ——那日辛娘帶著將士找到丈夫時,丈夫正在撕咬死嬰手臂,滿口滿面盡是發(fā)烏的血跡?;貋頃r將士稟告,經(jīng)由辛娘決斷,給了她丈夫一個了結(jié)。 ——她問將士:“辛娘怎么說?” ——將士回答:“辛娘子只說了一個字,殺。” 辛娘推開周遭的百姓,徑直走向前列,看到她眼中贊許后,輕點點頭,轉(zhuǎn)身面向眾百姓道:“官府不管我們死活,我們還管他們做什么?到了禾豐,官府肯開倉放糧,一切好說。如果不放,那就反了,殺進京城,將那狗皇帝從龍椅上踢下來,打開全天下的糧倉,讓全天下兄弟姐妹們都能吃得上飯!” 見眾人還在猶豫,辛娘再催:“我們有觀音娘娘庇佑,怕什么!” “對,我們不怕!” “皇帝老兒才該害怕,我們跟著觀音娘娘!” …… 等到聲量稍稍回落,她問:“大家,決定了?” “沒錯!” 她道:“收拾東西,去禾豐?!?/br> 近千人的長隊,推著米糧,跨過山河,沿途匯聚起更多的流民。由于人數(shù)越來越多,米糧早已耗盡,人們沿途挖土剝樹,所有能吃的都塞進口中。最終,他們中的五成,活著走到禾豐城下??h城大門緊閉,遵循趙令僖號令,他們在城外扎營,沒有輕舉妄動。 子夜,趙令僖攜白雙槐抵達禾豐軍營。 方襲早早收到風(fēng)聲,安排好營區(qū)值守,以迎接趙令僖的到來。值守將士皆是當(dāng)日趙令僖在銀州城外收編的山賊,已分批次在禾豐營地登記參軍。趙令僖與值守們頷首示意,隨即堂而皇之踏進禾豐營地,如入無人之境。 “當(dāng)時,我在這帳中藏了多久?” 方襲回答:“三月有余?!?/br> 她打量著帳中陳設(shè),隨口閑聊,待莊寶興抵達帳內(nèi)才步入正題。 “小白手下有四百精兵。”她輕車熟路在帳中翻出輿圖,手指點在糧倉處:“方將軍,僅靠這四百人,有無把握拿下糧倉?” “難如登天。” “倘若只要糧,不要倉呢?” 方襲驚詫抬頭,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思量許久后回答:“也不容易?!?/br> “看來是可行?!?/br>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章正文完結(jié)-w- 先提前感謝一下大家一直以來的寬容 ? 第115章 半月后,禾豐糧倉失竊,再半月,庾吏始有覺察,八百里加急報至京城。 趙令僖?guī)ьI(lǐng)流民取道紅鹿平原,直進陵北,背靠漠海,遙望京城,揭竿而起。 原南有慶愚造勢,言慈航真人受命于天,統(tǒng)帥萬民,奪九省、渡災(zāi)劫,各地饑民起義不斷。南陵與陵北有千陵為隔,繞道原南又有義民為阻,永蒼后有京城,各地駐軍領(lǐng)命踞守要塞,漠海黃沙萬里,又因邊軍難動,無力支援。 只半年時間,陵北盡入囊中。 六月夏深,陵北各處田地均已復(fù)耕,糧菜蔬果仍長勢平平。 七月進秋,天氣又寒。趙令僖修書兩封,領(lǐng)十人小隊闖沙漠,赴邊疆。信則適時遞進京城。 距邊軍二百里外,拒沙鎮(zhèn),一隊人馬停步歇腳飲水。 “算算時日,信該送到了?!鼻f寶興喝完兩碗冷水,剛說兩句覺得硌牙,舌頭在口中掃過,卷出不少沙子,熟練地低頭吐出。 趙令僖稍停片刻,待碗中黃沙沉降?????些許,方緩緩潤喉,稍解干渴后回答:“路上若無阻礙,應(yīng)已到張湍手中了。咱們的時間還算寬裕,吃頓飯再走吧?!?/br> 辛娘解開發(fā)髻,五指梳出草葉,抖落其間黃沙,而后潦草重綰,好奇問說:“大士,張湍是什么人?大士為什么要冒險寫信給他?” “辛娘對各省武將如數(shù)家珍,竟不知道這天下文官之首。”莊寶興再吐口沙子,“張湍是當(dāng)朝首輔,自六月飛雪天下大災(zāi)后,那些賑災(zāi)濟貧的政策,多半都是他擬的。你知道的那些武將分布,也是經(jīng)他同意后調(diào)派的?!?/br> 辛娘笑笑說:“嗨,陣前對抗的都是武將,誰曉得那些縮在被窩里的文官什么樣。大士跟他通信是勸降?” 趙令僖回說:“才吃下這么大點兒地方就說勸降,未免太托大了些。我與他有舊情在,思來想去,準(zhǔn)備給他幾條路走,看他怎么選了?!?/br> “什么路?”辛娘越發(fā)好奇,依著民間廣為流傳的故事來說,趙令僖原為靖肅公主,奉法旨為儲臨朝,以御來日災(zāi)劫。后被當(dāng)朝皇帝篡權(quán)奪位,挫骨揚灰。天庭震怒,降六月黑雪、顛倒四時,懲處其罪。為渡萬民,觀音大士托體化身,率百姓顛覆偽朝,平息天怒。張湍作為偽朝文官之首,按理來說當(dāng)與皇帝一同以死謝罪才是。 趙令僖抬眼看遠處爐灶煙氣騰騰,飯菜且需等些時間,既有空閑,在座皆為親信,說說倒也無妨。 “我將趕赴邊疆約見陸亭的事情寫在信中,等他收到信函便會知曉?!彼倭劳胨?,“屆時,他有三條路可選。其一,將此事告知趙令徹,趙令徹便知他與我有往來,君臣自生嫌隙。其二,按下信函佯作不知,可惜另有消息遞入宮廷,趙令徹知后,必會怪怨他瞞而不報,其后再用,必會慎之又慎。其三,自請解職,投奔于我。不過無論他如何抉擇,結(jié)果不會有變,只是來遲來早而已?!?/br> 辛娘疑道:“那他如果不看信直接送到皇帝那兒呢?” “他不會不看?!辈粌H會看,看到信時,張湍也定能猜到她的意圖。她再飲半碗水,看著碗底沉降的一層黃沙,莞爾道:“再催催飯菜。” 待吃飽喝足,隊伍啟程,莊寶興右手纏穩(wěn)韁繩:“大士,明天就能到最近的營哨,真的不用我們隨同嗎?” 自銀州出發(fā)前趙令僖就已說明,此去邊疆營中,靠近營哨后其余眾人分散靠近,她則孤身入營去見陸亭。 “放心,不會有事?!?/br> “可陸亭和崔蘭央究竟背叛過一次,這回如果還想抓您立功,實在危險?!?/br> 曾經(jīng)她將婚書交予崔蘭央,送往漠海,詔陸亭回京與她成婚??珊薮尢m央中途背叛,將此詔令交出,催動趙令徹等人提早逼宮篡位,害死父皇。后從方襲處得知,新皇登基后不久,崔蘭央遠嫁邊疆,與陸亭成婚。如今夫妻二人皆在邊疆軍中。 她未答反問:“老七那邊有消息嗎?” “前次驛站換馬時收到點信兒,八成能成?!?/br> “老七要能辦成,邊軍的糧草還要再斷一個月,他們等不得。這兩年收成本就不好,聽方襲說,各地軍需早就開始往下砍了,邊軍也難免來上一刀。從軍戍邊保家衛(wèi)國,可若肚子都吃不飽,哪兒來的力氣保家衛(wèi)國。”她望著遠處風(fēng)沙,“再者,我去邊軍的消息傳入趙令徹耳中,必會前來查探。離家千里,餓著肚子,還被朝廷懷疑要反,軍心難穩(wěn)?!?/br> 一隊人即刻啟程,再行二十里后分道揚鑣,各尋小道向邊關(guān)圍去。 趙令僖經(jīng)過營哨佯作問路,幾句閑聊后,大約摸清邊關(guān)補給狀況后,馬不停蹄趕到邊關(guān)。邊關(guān)小鎮(zhèn)黃土飄揚,她拂去衣領(lǐng)落塵,才發(fā)覺那不是土,而是攜卷飛沙的雪。 雪沉沉墜地,腳步踩過揉著沙土的冰,咯吱響個不停。 崔蘭央每月都會到鎮(zhèn)集采買東西,趙令僖在鎮(zhèn)上客棧等著,待其入城,便托名稚子送去信件。兩刻鐘后,她聽到陳舊的樓梯吱呀作響,沉重快速的腳步聲不住向她靠近。片刻,腳步聲停,再幾息后,門扉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