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人是葉淶，葉淶想要的從來都很簡單。

    執(zhí)念嗎？

    當(dāng)那道熾熱燒人的執(zhí)念到了他自己身上的時候，盛明謙才懂什么是執(zhí)念——

    他只是想要那個人而已，因為他愛他。

    葉淶還在吃餃子，站在餐桌前的背影依舊單薄，微微低垂的脖頸彎成的曲線，柔軟里藏著剛毅。

    盛明謙明顯感受到了葉淶外露的堅硬，身體一顫，那是葉淶撐起來的屏障，針對他的屏障。

    “淶淶，對不起……”盛明謙慢慢走到餐桌邊，抬起手伸出去，但還沒碰到葉淶肩膀，就看到葉淶后背僵硬了一下，突然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了他的手。

    盛明謙手指頓在半空中，抓了一把空，最后又慢慢垂下來。

    葉淶回頭，對上盛明謙通紅的眼：“盛導(dǎo)，你別這么叫我，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br>
    盛明謙喉結(jié)動了動，半天之后苦笑一下：“要說，是我之前太自以為是，很多，很多對不起，那段視頻我也看過了，還有，改了劇本的結(jié)局，是我給我們判了死刑?！?/br>
    葉淶沒接他話，坐在椅子上，低頭安靜吃餃子，牙齒麻木地動著，嘴里的餃子跟石頭一樣難以下咽，粗糙的外殼劃破了舌尖跟喉嚨，血淋淋的。

    手里的筷子又夾起一個餃子，葉淶盯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餃子上的褶皺并不勻稱，又看一眼筷子，是盛明謙家里的，剛剛他看到牛皮紙早餐袋，下意識以為餃子是盛明謙從外面買的。

    現(xiàn)在看起來，好像是盛明謙自己包的，剛剛他覺得餃子沒以前的好吃了，也不是他的錯覺。

    這餃子，盛明謙把餡兒調(diào)咸了。

    咸味不光會刺激味蕾，原來還會刺激眼睛。

    葉淶使勁兒眨了眨眼，壓下那陣突如其來的熱意，一口接一口繼續(xù)吃。

    “盛導(dǎo)，謝謝你的餃子，”飯盒太大，葉淶吃了一半就飽了，放下筷子，“我吃飽了，該休息了?！?/br>
    后半句話是在攆人。

    但盛明謙假裝聽不出來，葉淶放下的筷子他又拿起來，把葉淶剩下的餃子都吃了。

    “有點兒咸了。”盛明謙說。

    他早上手忙腳亂包了餃子，怕葉淶不吃他包的，所以最后裝在牛皮紙袋里，當(dāng)是買的。

    “多喝點水。”盛明謙把保溫盒跟筷子拿到水槽那邊洗了下，“沒水了，我給你燒一點，水壺在哪里？”

    葉淶無聲嘆了口氣，盛明謙好像是想賴著不走了？他沒回答他的問題，也不再管他，自己去了浴室，洗漱之后看也沒看一眼客廳里的人，直接回了臥室。

    房門關(guān)嚴(yán)時，葉淶攆人的話同時從門縫里傳出來：“盛導(dǎo)，麻煩您走的時候把門帶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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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哥，你怎么把我新地址給盛明謙了？”葉淶回房就給張一浩打了電話。

    張一浩也有點兒過意不去，抓耳撓腮：“我在外地呢，盛明謙說有緊急的事找你但找不到，你電話也打不通，他說怕你出事，我睡得迷迷登登的也給你打了一通電話，你電話關(guān)機(jī)，我一著急就把你地址給他了，給完他地址我才想起來，你在片場拍戲呢，電話肯定打不通啊，他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沒有，他如果再給你打電話，浩哥別接了?！?/br>
    “好?！?/br>
    葉淶打電話的聲音并沒降低，也沒管外面的人到底能不能聽見。

    葉淶以為盛明謙沒走他會睡不著，躺下之后恰恰相反，可能實在是太累了，閉眼沒兩分鐘就沉沉睡了，耳朵里最后的聲音，是貼著玻璃窗刮過的風(fēng)聲，混著客廳里來來回回很輕的腳步聲。

    一覺睡到天黑，葉淶睡覺前吃了咸餃子，最后是渴醒的，抬手下意識往床頭桌上一摸，差點打翻桌子上面的水杯，好在他反應(yīng)及時握穩(wěn)了，但手背上還是灑了幾滴溫?zé)岬乃?/br>
    葉淶沒多想，端起水杯一口喝光了，剛醒大腦還不清醒，從床上爬起來一開門，看到客廳燈還開著。

    盛明謙竟然還沒走，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葉淶呆呆地站在房門口看了幾秒鐘，舌頭在還水潤的下唇上舔了舔，人在渴極了的時候，喝下去的水是甘甜的。

    剛剛床頭上的溫水是盛明謙給他放的，葉淶慢慢走出來，客廳里是明顯收拾過的痕跡，原來椅子上還搭著他前兩天換下來的臟衣服，這幾天他太忙，還沒來得及洗，現(xiàn)在臟衣服不見了，掛在陽臺上。

    盛明謙安靜地躺在沙發(fā)上，左胳膊蓋在臉上，遮住了額頭跟眉眼，只露了下半張臉，客廳里的沙發(fā)并不大，葉淶躺上去都嫌擠，更何況盛明謙。

    盛明謙兩條腿蜷曲著搭在沙發(fā)邊，耷拉在下面，這個睡姿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葉淶走到沙發(fā)邊，抬起手想在盛明謙胳膊上推一把叫醒他，但手指剛一碰到盛明謙衣服，第一感覺是沾上手指的潮濕感，葉淶推人的動作變成了食指跟拇指在盛明謙衣服上捻了捻。

    不是錯覺，盛明謙身上的衣服就是濕的，葉淶又在盛明謙襯衫領(lǐng)口上摸了摸，也是濕的，盛明謙呼吸噴在葉淶指尖，燙人的，葉淶又猛地收回手指。

    盛明謙嘴唇動了下，葉淶看出他醒了，出聲叫他：“盛導(dǎo)，醒了就起來吧?！?/br>
    兩秒鐘后，盛明謙壓在臉上的胳膊拿下來，睜開眼的那一刻視線還沒聚焦，頭頂只有葉淶模糊的臉，葉淶身體輪廓是暈染開后逐漸變亮的光圈。

    “你什么時候醒的？餓不餓？水喝了嗎？”盛明謙撐著胳膊坐起來，手心捂著臉用力搓了下才稍微清醒一點。

    葉淶一看就知道盛明謙應(yīng)該是剛睡著還沒多久，眼里還是遍布的紅血絲，衣服跟頭發(fā)都亂糟糟的，看起來狼狽又脆弱。

    葉淶沒見過這樣的盛明謙，他眼里，盛明謙總是站在高處，他得仰著頭看他，他沒見過盛明謙這么卑微的一面。

    想到這，葉淶停止突然跑遠(yuǎn)的心理活動，又給盛明謙陳述事實：“盛導(dǎo)，這是我家，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br>
    盛明謙沉默，兩人一個站一個坐，都是一動不動。

    “明謙，你到底想怎么樣啊？”最后還是葉淶先沉不住氣了，出聲打破詭異的安靜。

    “我想把你追回來?！笔⒚髦t想也沒想。

    葉淶渾身無奈：“就因為，你知道了那本書是我寫的？”

    盛明謙還坐在沙發(fā)上，這回是他仰頭看著葉淶：“不是，離婚協(xié)議簽了之后，我就在想，離了，就算是先結(jié)束我們那段被協(xié)議捆綁的關(guān)系，哪怕我沒看那段視頻，也不知道你寫了《世界枝頭》，我也……”

    “明謙，”葉淶深吸一口氣，打斷了盛明謙的話，聲音急促，他心里有些害怕盛明謙把那后半句話說完，他怕自己心軟，他怕自己再荒唐十年。

    為什么他跟盛明謙總是處在錯誤的時間點上，陰差陽錯這個詞，本身就是殘忍的。

    理智第一次在盛明謙面前占了上風(fēng)，葉淶堅硬地開口：“明謙，我還挺想體會下柏雨笙的結(jié)局，我想看看，他離開了蔣元洲是不是也能生活得很好?！?/br>
    葉淶話音剛落，盛明謙追上他的話尾：“我過不好，是我過不好……”

    葉淶用力咬了下舌尖，瞬間被疼痛跟血腥味染了一身，只覺得房子太小太擠，壓得他透不過氣，轉(zhuǎn)身走到門邊，逃似的離開了家。

    生怕晚了一步會再一次被命運捉弄一樣。

    第52章 盛導(dǎo)，你管不著我了

    林瀚一大早就來了工作室，想去盛明謙辦公室找一部之前的片子，拿鑰匙開門才發(fā)現(xiàn)門沒鎖，正納悶，一推門進(jìn)去就被面朝沙發(fā)躺著睡覺的人嚇了一跳。

    那人弓著背，無聲無息的，林瀚抻著脖子往里瞅了兩秒鐘才認(rèn)出來，躺著的人是盛明謙。

    “明謙，你怎么來這么早?！?/br>
    還不到八點，盛明謙平時沒事兒不來工作室，林瀚走進(jìn)去在他肩膀上推了下：“你昨晚不會是在辦公室睡的吧？什么時候來的??？”

    盛明謙覺得耳邊很吵，皺著眉用力捏了下耳朵，迷迷糊糊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

    林瀚看清盛明謙臉后被他嚇著了，盛明謙臉色差到像是剛從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幾天幾夜沒睡過覺一樣，臉是白的，眼是紅的，胡子拉碴，嘴角還開裂了，跟他對視像在看一雙黑洞。

    他以為盛明謙生病了，伸手在盛明謙頭上摸了摸，不發(fā)燒：“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這么嚴(yán)重。”

    盛明謙終于看清了人，抬起胳膊拍開林瀚的手，坐起來用力眨眨眼，怔怔地盯著地板看了半天，動了動脖子才說：“沒事兒?！?/br>
    昨天晚上葉淶穿著睡衣跟拖鞋就跑出去了，手機(jī)跟鑰匙都沒拿，晚上還很冷，風(fēng)也刮得厲害。

    他在樓下的小花壇附近找到人，葉淶抱著胳膊凍得直發(fā)抖，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那是他家，要走也是他走才對。

    葉淶擰著勁兒，他只好先把人哄回來，說自己會走，辦公室離葉淶新公寓比較近，他就沒回家。

    盛明謙坐著緩了半天，突然問：“后面我的工作多嗎？”

    林瀚一邊在書架上找自己要的東西，一邊數(shù)給他聽：“太多了，新電影的宣傳，電影節(jié)，走紅毯，還有幾個活動跟一個電視臺的采訪，工作不少，前半年都滿了，如果拍新電影，就更忙了?！?/br>
    盛明謙后背靠著沙發(fā)，盡量不讓自己肩膀徹底塌下去，有氣無力地說：“除了要上映的電影宣傳工作，其他的活動都給我推了吧，我想休息一段時間?！?/br>
    林瀚意識到有點嚴(yán)重，也不找東西了，搬了張椅子坐在盛明謙對面。

    盛明謙的表情很嚴(yán)肅，還有難掩的沮喪跟低落，林瀚納悶：“怎么了，是不是感覺自己進(jìn)疲憊期了，你想休息就休息，這么多年，你還從來沒休息過?！?/br>
    “新電影暫時也不拍了。”盛明謙說。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失敗的感覺，因為對葉淶荒廢的這么多年，還有對自己的懷疑跟否定，這兩天心里冒出來的利爪就快把他撕碎了，他無法跟以往一樣順其自然地接受，更無法把那些碎片一塊塊再拼起來。

    “這么多年了，我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如以前了?！?/br>
    “這話怎么說？”林瀚問。

    盛明謙拇指跟食指用力壓了壓眉心，渾濁了幾天的眼睛，有了短暫的清晰：“我還記得，拍第一部 電影的時候，我能理解那些人物，我跟你，還有其他幾個在當(dāng)時還不知名的編劇，會因為極小一個配角的臺詞吵上一整夜，但是現(xiàn)在……”

    盛明謙頓了下，一想起葉淶，心疼的感覺只增不減，依舊像有人在用力掐著他脖子不松手，喉結(jié)滾動間，團(tuán)團(tuán)升騰的火焰蹭得高漲，燒得他無處可逃，又像是在嘲笑他。

    沉默了一會兒，盛明謙才說：“現(xiàn)在我好像失去了這種能力，我會考慮市場，考慮觀眾，考慮影片走向，考慮各種各樣的問題，卻把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排在了最后，我把以前最看重的人物排到了最后，我以前只想講好故事，講那些人的故事，你，我，他，都是世間普通人，鮮活的，有個性，也有血有rou，但是現(xiàn)在，我成了最愚蠢的拍攝者，我第一次對自己有了厭惡感?！?/br>
    盛明謙的話說得很重，林瀚聽著也跟著往下沉了下，這么多年了，在他跟其他人眼里，盛明謙才華橫溢，有自己的堅持跟熱愛，當(dāng)然，他的身上也有著與之相匹配的自信跟自負(fù)。

    但眼前這個說對自己有了厭惡感的盛明謙，渾身上下透著無限疲憊跟頹靡，讓林瀚想到了海邊細(xì)細(xì)的沙粒，混在其中沒有任何不同，是隨時會被一個兇猛浪頭沖走的沙子而已。

    林瀚沒見過這樣的盛明謙，同時在心里揣測盛明謙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的原因。

    其實在他知道《世界枝頭》作者是葉淶的時候，林瀚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種預(yù)感，這個事實或許對盛明謙會是個致命打擊，現(xiàn)在看來他的預(yù)感沒出錯，盛明謙此刻的失落跟消沉，應(yīng)該都源于葉淶。

    葉淶擊垮了盛明謙心里那堵堅硬高壘的城墻，現(xiàn)在只剩斷壁殘垣，弱不禁風(fēng)。

    林瀚沒多說別的，只是在盛明謙肩膀上拍了拍：“想休息就休息，不想干就不干，以后想拍的時候再拍，不想拍，直接養(yǎng)老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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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淶剛接的新戲是部電視劇，他是中途進(jìn)的組，因為原定的男演員拍了一半就被爆出吸毒丑聞，那人肯定是沒法再用了，因為劇情比較重要，只能臨時換人重拍。

    導(dǎo)演又找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因為劇本是反黑題材，尺度較大不敢接，怕后期過不了審，最后找了幾圈兒才找上葉淶。

    葉淶不挑活兒，見過導(dǎo)演看過劇本，直接決定接下這個角色，前面所有露臉的劇情都得重拍。

    白天葉淶一直在片場等著，輪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但是剛拍完一條導(dǎo)演就拿著喇叭喊他：“葉淶，先到這兒吧，中午休息下，有人來探你班了，在休息室里等你呢?！?/br>
    剛剛拍的是游泳池的落水戲，葉淶身上的西裝都濕透了，工作人員給他遞了條大浴巾，葉淶接過擦了擦頭發(fā)，又扯開披在自己身上，走過去問：“孫導(dǎo)是誰??？我朋友嗎？”

    導(dǎo)演從頭到腳看一眼葉淶，眼里冒著八卦的光，他跟盛明謙離婚的新聞鬧得那么大，圈兒里的人都知道了，但真正知道實情的人沒幾個，現(xiàn)在真是有意思，離了婚的導(dǎo)演前夫來探班，這又是玩兒的哪一出？

    葉淶一看導(dǎo)演臉上耐人尋味的表情就知道了，來的人是盛明謙，他跟導(dǎo)演說了一聲，扭頭快步往休息室走。

    盛明謙眼睛一直盯著門，人一進(jìn)來，就看著葉淶從頭到腳裹著浴巾，頭發(fā)是濕的，臉上還掛著水珠，知道他剛剛拍的是下水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