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謙咬牙忍著，任由葉淶咬著他胳膊，一動不動。

    皮rou裂開的聲音在葉淶耳朵里放大，鐵銹味他最討厭了，但那血腥氣里揉著落滿了雪的松柏味道，一起沖進(jìn)嘴里，又猝不及防闖進(jìn)他的身體，緊緊包著他。

    那縷若有若無的清冷味道，葉淶只覺得熟悉又安心，鼻子用力吸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盛明謙身上的味道。

    身體里的痛被松柏味壓制，一點(diǎn)點(diǎn)稀釋掉那些正在叫喊的毒液，纏在葉淶身體上有毒的藤蔓跟枝葉，瞬間枯萎?dāng)÷洹?/br>
    又過了幾秒鐘，葉淶才慢慢松了口，唇縫中間有血絲溢出來，盛明謙手臂上也已經(jīng)烙了一個深深的帶血牙印。

    “明謙，我怕，”葉淶還以為自己在夢里，肆無忌憚喊著盛明謙的名字，“我剛剛好像看到你了。”

    “我在，我在，我回來了。”盛明謙聲音哆哆嗦嗦，跪坐在濕透的床上，胳膊圈著葉淶身體，把他整個人裹在懷里，“我在，別怕?！?/br>
    “夢里，你竟然還能跟我對話。”葉淶說得有氣無力，呼氣聲比說話聲大。

    “我?guī)闳メt(yī)院?！笔⒚髦t抱著葉淶，但他剛一動，葉淶又開始拼命掙扎，雙手死死抓著床單，怎么都不松手，“我已經(jīng)不疼了，不疼了……”

    葉淶太抗拒，盛明謙怕弄疼他，抱著他沒再動。

    葉淶喘了幾口氣又說：“我以前想過，用我自己的方式解決他，所有的一切就能結(jié)束了，一了百了?！?/br>
    “誰？解決誰？”

    “傅翔?！?/br>
    這個名字第一次聽很陌生，但盛明謙很快把這個名字跟《世界枝頭》里某個人對上了號，眼睛里一下子迸射出殺人的怒火。

    “可是那年你跟我說，刀子不管用來對準(zhǔn)別人還是對準(zhǔn)自己，都不是正確的選擇，那年，那把刀我扔了?！?/br>
    葉淶語無倫次：“我最后逃出來了?！?/br>
    “嗯，我知道，我知道。”盛明謙小心摸著葉淶的臉。

    “明謙，我后來還救了一個孩子，我跑了之后，他又物色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他說，沒有腿就跑不了了，好在我去的及時，那孩子沒有受傷，我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特別厲害，我們最厲害了……”

    盛明謙被葉淶的話刺痛了，嗓子里像是塞滿了粘稠的毛絮，跟著葉淶的聲音，跌進(jìn)黑洞里。

    “明謙，我跟你說個秘密?！?/br>
    “什么秘密？”

    “我以前，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是個小丑，我只要不開心了，小丑就會給我變魔術(shù)，會給我扎氣球小狗，他笑起來的時候，紅色顏料畫出來的嘴角翹得大大的?！?/br>
    葉淶說著，閉著眼模仿小丑的動作，仰頭用力勾了勾唇角：“就是這樣笑的。”

    盛明謙雙手捧著葉淶的臉，額頭抵著他額頭，一點(diǎn)點(diǎn)吻掉他臉上的水痕跟眼淚，又一點(diǎn)點(diǎn)吻掉他唇角的血絲，最后才握著葉淶手指，貼著自己唇角，用力笑了下：“是這樣笑嗎？我也會，以后，我做你的小丑……”

    第62章 不丑，一點(diǎn)兒都不丑

    這一夜太長，葉淶做了一個沉沉的夢，夢里的記憶像天空中掠過的飛鳥，白色翅膀劃破天空，留下一條深深的殘痕。

    痕跡從葉淶有記憶開始，孤兒院的生活，每次被挑選的緊張跟期待，第一次被收養(yǎng)，不久后又被退回。

    痕跡再往前，發(fā)白的學(xué)生時代，每天幾乎一樣的生活跟時間。

    直到孤兒院里來了一個義工。

    那個義工是個中年男人，除了定期給孤兒院捐款之外，義工每次來都會帶很多禮物，孩子們蜂擁而上圍著他，對于孩子們來說，那是最快樂的時間之一，除了能得到禮物，還有每人一個擁抱。

    義工身上的衣服整潔又干凈，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臉上總是帶著笑，所有人都說他是好人，善良又溫和。

    他每次看到葉淶放學(xué)回去，總是會多跟他說幾句話，聊聊他的學(xué)校生活，問問他平時的活動軌跡，幾次在學(xué)校門口等他，帶他吃飯，帶他去游樂場。

    義工每個月都會固定時間出現(xiàn)，一來就是一年多，有一天跟院長說，他自己是獨(dú)身一人，想要收養(yǎng)個干兒子，不為別的，只為以后的生活不那么孤單。

    院長還沒問他想收養(yǎng)誰，那個人已經(jīng)開了口，說跟葉淶很投緣。

    葉淶渴望有個家，但那也是他噩夢的開始。

    空中的飛鳥墜落，天空的痕跡慢慢消散，記憶在黑洞里爬行。

    被收養(yǎng)的頭兩年，生活平淡平靜，毫無波瀾。

    地下室陰暗潮濕的味道，是突然從一個平常的夜晚開始的，壓著他。

    那棟房子很隱蔽，四周無人，地下室四周都是厚厚的鐵皮墻，上面銹跡斑斑，刺鼻的鐵銹味頂?shù)盟^皮發(fā)麻。

    呼叫，哭喊，沒人聽得見，他嘗試了無數(shù)次逃跑，最后都失敗了，換來的只有拳腳。

    那個“善良溫和”的人，褪下偽裝的皮，露出原本的獠牙青目。

    葉淶分不清白天夜晚，四季冬夏，頭頂?shù)臒?4小時都亮著，從通風(fēng)管道里吹進(jìn)來的風(fēng)也總是悶的，帶著濕土的腥味。

    破舊的床吱嘎吱嘎響，被子永遠(yuǎn)都是潮濕的，食物，水，腳底的毒蟲，伸向他的魔爪會帶來疼痛。

    身體里沾染了垃圾味，痛癥從那時候開始。

    時間會慢慢磨滅一個人想要反抗跟掙脫的心智，直到藏在枕頭底下的報紙被發(fā)現(xiàn)。

    “喜歡這個拍電影的嗎？眼光不錯，相貌堂堂，還有才華。”

    “怪不得你說想要看電影，我還給你弄來了電視跟碟片?！?/br>
    “報紙藏得這么嚴(yán)實?！?/br>
    “還給我?！比~淶嘶吼一聲。

    那張報紙已經(jīng)破舊不堪，邊緣磨損得厲害，褶皺的痕跡曾被他小心壓平，報紙上的臉，他閉著眼也能描摹出輪廓。

    報紙被搶走，葉淶顫巍巍爬起來，踉蹌著伸手去搶，卻被狠狠絆了一腳，拳頭跟腳落在臉上，身體上。

    “喜歡有什么用？你出不去的，我跟院長說，你因為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離家出走了，還去派出所報了人口失蹤，你已經(jīng)成年了，再失蹤個幾年，就可以給你申請死亡證明了，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這個人的存在了?！?/br>
    報紙的碎屑飄落，遮住了最后一點(diǎn)光亮跟呼吸。

    冬天。

    葉淶知道那是冬天，通風(fēng)口的風(fēng)干冷，他的衣服太薄，冷得他止不住發(fā)抖。

    “我找到那個拍電影的了，也是廢了我不少時間跟精力?！?/br>
    “不過可惜了，現(xiàn)在他的眼睛瞎了，出了車禍，在光明醫(yī)院，以后，估計是拍不成電影了?！?/br>
    “傅翔，是你弄的？”葉淶瘋了一樣撲向他。

    “別激動，我可沒那么大本事，我只是走在馬路中間，他也不過想要避開行人，怪不得我，是外面雪太大了，雪天路太滑而已，要怪，就怪這場大雪吧。”

    那一刻，葉淶身體里的憤怒爆發(fā)到了極限，單薄瘦弱的身體跳起來壓住他，拼了命地撕咬。

    最后從沒關(guān)嚴(yán)實的門縫里跑了。

    去了光明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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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夢境轉(zhuǎn)換。

    葉淶掉進(jìn)一片深深的湖水里，水流包裹著疼痛的身體，盛明謙在他溺亡前把他從吃人的湖水里撈出來。

    身體太疼，他咬了盛明謙一口，有血絲沁進(jìn)身體里。

    后面的畫面葉淶有些迷戀，盛明謙吻掉他身上的水珠跟眼淚，嘴角畫著彎彎的紅色顏料，像個小丑。

    盛明謙扯著嘴角在逗他笑。

    盛明謙還說，以后他做他的小丑。

    手機(jī)鈴聲猝不及防，消毒水味緊隨其后。

    葉淶還沒看夠“小丑”的笑，有些不滿，喃喃一聲囈語。

    葉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轉(zhuǎn)醒，身體是干爽的，很疼，但不是身體里在疼，是皮膚疼，每一寸皮膚都是火辣辣的，像是一直有火在烤他。

    “小葉子，你醒了？”李潯摁掉手機(jī)來電，看葉淶動了，知道他是醒了，趴在床頭看了眼，又摸了摸他額頭。

    “你可嚇?biāo)牢伊?，摸起來已?jīng)不燒了。我早上敲你房門沒人，酒店里的人說你昨晚就來醫(yī)院了?！?/br>
    葉淶聽出是李潯的聲音，也意識到自己是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慢慢撐開酸脹的眼皮。

    白色視線后的人影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清晰，葉來看到李潯焦急的臉色，對著她笑了下：“潯姐，我沒事兒，你不用擔(dān)心。”

    說完，葉淶慢慢動了動脖子，視線掃過病房，頭頂?shù)乃幩窟€在滴，手背刺痛著，天花板上的燈晃眼睛，白色的床，白色的門，轉(zhuǎn)到另一邊，空空的，病房里只有他跟李潯。

    “看誰呢？病房里就我自己?！崩顫≌驹谂赃呎f。

    葉淶正了正頭，李潯又問他：“餓不餓？渴不渴？嘴唇都裂了?！?/br>
    葉淶搖搖頭：“潯姐我不餓，也不渴?！?/br>
    “不餓啊，也不渴啊，”李潯拖長了調(diào)子，“那待會兒，姓盛的那個誰，要是買完早飯回來，就不給你吃了?！?/br>
    葉淶忽地睜開眼，黑漆漆的視線望著李潯。

    李潯笑他：“嘖嘖嘖，剛剛找不到人，那個失望的表情，你可別太明顯?！?/br>
    葉淶匆忙否認(rèn)：“我沒有，潯姐，你別亂說?！?/br>
    話音剛落，病房門被推開，盛明謙拎了不少東西進(jìn)來。

    李潯想調(diào)侃的話又咽了回去，看了眼盛明謙，給他讓了個地兒：“盛導(dǎo)，速度夠快啊?！?/br>
    盛明謙先看了眼病床上的葉淶，才對李潯說：“麻煩了?！?/br>
    “我是葉淶jiejie，盛導(dǎo)您是用什么身份跟我說‘麻煩’二字的？”李潯抱著胳膊問他。

    盛明謙剛想開口，葉淶先他一步，啞聲說：“潯姐，能不能幫我倒杯水。”

    “得，我不問了，你們的事兒，自己掰扯?！崩顫]給葉淶倒水，指揮盛明謙給葉淶倒，“檢查結(jié)果沒事兒我就放心了，我還有個工作要去談，盛導(dǎo)你照顧好葉淶?！?/br>
    盛明謙點(diǎn)點(diǎn)頭：“我會?！?/br>
    李潯跟葉淶揮了揮手就走了，一直等到聽不見李潯的高跟鞋聲音了，葉淶才回神。

    盛明謙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給葉淶倒了杯水：“水有點(diǎn)燙，先冷一冷，有沒有不舒服的？”

    “沒有?！?/br>
    葉淶眼睛一直在盛明謙身上，上一次看他，還是張一浩給他轉(zhuǎn)發(fā)的一張照片，是從電影宣傳通稿里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