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1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小師叔她喜歡死遁、囤貨百億,天災(zāi)躺平、竹馬他好茶、謎情契約、意外之禮(附身、大叔、胖、rou壯)、真少爺從古代穿回來了、同志愛人、如何建立一所大學(xué)、牧場閑情、我替她攻略了全部男神
她只好臨了改口,“聽你念了這兩月的經(jīng),聽?wèi)T了,昨夜覺得靜得很,反倒不好睡?!?/br> 了疾在她半步后頭,歪著臉看她一眼,一語不發(fā)。過了會,他笑了聲,“這個天還打扇子?” 他留意到她的扇子,她愈發(fā)將臉遮得嚴實了些,“我臉上發(fā)癬了,拿扇子擋一擋?!?/br> “我瞧瞧?!?/br> 月貞不肯,臉蓋得益發(fā)緊,生怕他來搶扇子似的,“丑得很!” “我還以為大嫂是不拘小節(jié)的人?!?/br> 或許說得準,可那是對著不相干的人。月貞苦于不知如何表述,剜他一眼,一溜煙跑進了琴太太院里。 了疾在后頭駐足一瞬,一徑朝前頭霜太太屋里去。進門見緇宣也在椅上坐著。霜太太盤著腿兒在榻上吃茶。 她早起習(xí)慣吃現(xiàn)瀹的胡桃茶,又嫌丫頭們的手不干凈,只要巧蘭瀹的。 巧蘭天不亮就到屋里來,霜太太還沒起,只能輕手輕腳在榻上剝胡桃。手剝得酸了,此刻還在跟前端著個點心碟子伺候著,微微含胸躬腰,渾身酸麻得找不見自己的胳膊腿。 霜太太揀起快酥餅,瞧見了疾進屋,又丟下,“鶴年,快來,有事情正要找你商議?!?/br> 巧蘭讓了一步,仍舊舉著碟子,雙手有些發(fā)顫。了疾暗里察覺,走過去,接了那碟子擱在炕桌上,向她合十作揖,“巧大嫂,煩你端根凳子來?!?/br> 霜太太瞥了那碟子一眼,倒沒說什么,叫巧蘭把杌凳放在她膝下,要了疾近近地坐著,“你貞大嫂子過繼了元寶做兒子,過兩日就要帶回錢塘去的。你姨媽的意思,嫌元寶的名字太俗,給她做了孫子,名字要改一個,要你給取?!?/br> 了疾點頭應(yīng)下,“等我回去擬定名字再告訴姨媽?!?/br> 霜太太便吩咐巧蘭,“你到姨媽那邊去,按這話回她?!?/br> 巧蘭如蒙大赦,福身而去。霜太太望著她的背影咕嚕了幾句,“一叫她去她就慌得跑急馬似的,恨不得插了翅膀飛離我這里。都不愛在我跟前待,我曉得我老了,嘮嘮叨叨惹你們厭嫌。” 后頭這句多半是在點著了疾,了疾沒搭腔。倒是緇宣起身給她添茶,笑道:“母親這是什么話,兒孫們都爭著服侍您,只怕您嫌吵鬧?!?/br> 雖然知道這是安慰的話,霜太太也止不住笑笑,過問了孫子兩句。緇宣只管糊弄著,他也不大清楚兒子的狀況,一向不要做爹的cao心,都是奶母帶著。 霜太太又說起旁的事:“緇宣,你小叔公家的嫂子有個兄弟,我答應(yīng)她帶她這兄弟回錢塘,給他在錢莊謀個賬房當(dāng)當(dāng)。說是能寫會算,讀過幾年書,你屆時看著安插,不要得罪了親戚。你小叔公心眼小,腸子多,不要叫他有話說。她今日領(lǐng)著她兄弟過來,你去招呼招呼?!?/br> 緇宣領(lǐng)命去了,霜太太不舍得了疾,留他說話。嘮叨來嘮叨去,又說回二老爺在京里剛生的那個兒子上頭,不免又是一泓斷腸淚。 她到底是老了,不像年輕的時候,有力氣爭強好勝。而今除了怨與淚,連恨都像有些力不從心似的,更拿不出多少精神來應(yīng)付這些事情。 只能寄希望在兒子身上,她唯一擁有的金銀財富,希望他們能替她全力保住。 酸淚不盡,苦雨不停,反而愈下愈大。大家都避在房內(nèi)不出來,老宅在煙雨中益發(fā)荒涼岑寂。 月貞與蕓娘給絆在琴太太屋里,陪著說話。未幾片刻,巧蘭也到這屋里來回話。 琴太太聽后,對月貞笑說:“宗親里頭三.四歲的男孩子也多,我為什么單揀了元寶?你別瞧那孩子呆頭呆腦,其實數(shù)他最聰慧。那日請渠哥的牌位到宗祠,我問那堆孩子,一會坐船過河,掉到河里怎么辦呀?七嘴八舌的,有說游上岸的,有說爬上船的,就只元寶說:‘那就在河里洗個澡,反正天熱得很?!懵犅牐@有沒有些大智若愚的豁達?” 先是巧蘭“噗嗤”樂出來,榻上雖然也是長輩,但只是姨媽,不是婆婆,她得已放肆許多。 蕓娘抿著唇頷首,斯斯文文地笑。月貞也只好跟著笑,心里卻沒什么趣味。 巧蘭留意到她裙上的泥點子,捂著絹子別有意思道:“姨媽還別說,元寶那孩子跟貞大嫂子倒真有些像,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大大方方的?!?/br> 月貞循著她的眼垂首,有些不好意思,把腳往椅子底下縮一縮。又望她的裙,真是相形見絀,人家來時雨下得大,裙子上卻干干凈凈。 坐了會,晁老管家領(lǐng)著賬房先生來清算上半年的賬,琴太太因問:“二老爺那頭的賬給霜太太送過去了么?” 晁老管家恭敬地頷首,“才剛都去理清楚了?!?/br> 琴太太放下腿來,將厚厚的帳本子翻一翻,乜笑了一下,“jiejie那腦子倒轉(zhuǎn)得快?!?/br> “噢,鶴二爺在那屋里,他幫著核對,也就個把時辰就對清楚了?!?/br> 琴太太又似笑非笑地將目光落到賬本子上,叫賬房先生細說幾月的佃租收成,趁著還沒走,要將田地里的賬目核對清楚。 幾個媳婦不好打攪,避到那頭罩屏內(nèi)的小廳里坐著。這下雨天,哪里都不好走動,巧蘭只怕回房去霜太太叫她,因此不俄延著不想回去。反正回去緇大爺也不在屋里,他一向在外頭忙。 月貞與蕓娘沒聽見琴太太吩咐,也不敢走。三個人圍著一張圓案坐著,閑得發(fā)慌,便拿了副牌抹著玩。月貞不會,鬧了幾句笑話。 閑坐,抹牌,這就是富貴奶奶們的日子。像在個悶罐子里尋趣味,在無崖苦海中繃著笑臉。 作者有話說: 月貞:和尚,你要給我打一輩子傘。 了疾:那我情愿日日是雨天。 第18章 不醒時(八) 老宅子下雨便有些潮,馮媽叫丫頭籠了兩盆炭在墻角燒,炭火與篆香,熏得屋子里滿闐沉悶。 那頭琴太太并晁老管家賬房先生三個嘁嘁地說話,一面撥弄算盤珠子。篤篤噠噠的,這倒是最響得透亮的聲音。 月貞久坐不住,腰酸,起身推開兩扇窗,回首一笑,“你們不冷吧?” 巧蕓二人均是搖首。檐外雨絲緊密,杭州城的梅雨季到了。 巧蘭坐在那里也比別人高出半個頭。因為骨架子大,顯得略微有些壯,因此她時常躬著背。她理著手上的牌抱怨,“最煩下雨天,哪里都走不得。二餅。貞大嫂,該你了?!?/br> 晴天也不見得能走遠,各家有各家的事,串門子也是閑坐著。沒有可議論的新聞,各家媳婦又將舊聞翻出來說一遍,從前說過的話,恨不得都忘了,只想聽新鮮。 月貞捏著一把牌過來,左右為難,到底抽出一張。蕓娘抬眼一瞧,“咦”了聲,“大嫂子,你的臉怎的了?” “發(fā)了癬,也不知哪里惹的,癢得很。珠嫂子給我找婆子配藥去了?!?/br> 這事雖小,也算新鮮。巧蘭抑著嗓子驚呼一聲,“別是昨日用那井里的水洗臉招的吧?!?/br> 月貞坐下來觀她的臉,“你也洗了,怎么好好的?” “我?guī)е?,不過是沾濕了帕子蘸一蘸,你一把水一把水地往臉上澆,能比?”巧蘭兩邊脧一眼,搭近了腦袋,“聽說那口井有些不干凈。” 她這鬼鬼祟祟的語氣,絕不是一般的“不干凈”。她是聽過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不免添油加醋,說得更玄妙幾分,“聽說那口井淹死過一個女人,是我們二老爺在北京的一房小妾。那時二老爺剛到北京一年,先娶的她,按規(guī)矩送回錢塘來見霜太太?!?/br> 說到此節(jié),她將眼鋒一轉(zhuǎn),有意無意落到蕓娘身上,“誰知那女人在家里與個家丁生出些首尾,兩個人拉拉扯扯的給人瞧見了。霜太太還沒追究,她怕給老爺知道,先跳了井。撈起來時,臉皮都泡爛了?!?/br> 月貞立時覺得臉愈發(fā)癢了些,想到夜里做的那個夢,恰好一陣風(fēng)吹進來,她與蕓娘兩個皆是渾身發(fā)冷。 蕓娘是與巧蘭同年嫁過來的,可蕓娘性子岑靜些,不愛打聽是非,也是頭回聽說。 難得的,她攥緊了牌,低著眼笑了笑,“謠言吧,那口井既然死過人,怎的還在那里打水吃?” “廂里只得那口公井,不在那里打水就得繞到小清河去擔(dān)水吃,逼得沒法子。貞大嫂,你昨日彎著腰在井前,在里頭看見什么沒有?” 經(jīng)她一問,月貞簡直懷疑那夢不是夢!她嚇一跳,把牌摁在案上,“我與她無冤無仇的,為什么要我看見她?可是沒道理的事?!?/br> 蕓娘暗里瞅巧蘭一眼,微微勾上唇角,“是呀,就是有鬼,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干我們什么事,犯不著怕?!?/br> 巧蘭笑道:“也不見得是有仇才尋來,或許她要尋個與她處境一樣的女人去頂她的罪,才放她超生,也未可知。只不過錯尋了貞大嫂,所以貞大嫂臉上只犯了癬,并沒有別的不適?!?/br> 說話間,她的眼風(fēng)又溜到蕓娘身上去。 錯尋了人,那對的人該是誰?蕓娘臉上微紅,只顧將牌看著,“三萬?!?/br> 月貞心下想起夢里那女人喊著“yin.婦”,不知在喊誰。橫豎不是她!她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我最不信這些鬼啊神的?!?/br> “你不信也不行?!鼻商m高高地笑睨她,“那年她剛死,鶴二爺就得了怪病,昏了好幾天醒不過來,夢囈嚷著有個女人要拿他的命。多少大夫都治不好,不是那老師父來化他出家,他恐怕命也保不住。這難道是假的?闔家上下都曉得的事情。” 恰值那頭算完了賬,琴太太吩咐擺午飯,因下雨,叫她們在這屋里一齊用飯。幾人又挪到那頭去。馮媽上前問:“叫不叫三姑娘過來吃?” 琴太太向窗外望一眼,“濕漉漉的,路上滑,不好叫她了?!?/br> 可見琴太太“體貼”人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到底也分個內(nèi)外親疏,但也是人之常情。 飯畢雨停,云翳漸散。月貞心里記掛著那口井的事,回房搽了些藥膏子,睡在床上問珠嫂子。珠嫂子倒是聽見底下人議論,說法與巧蘭一樣,玄妙得很。 她是不信邪的,只覺那夢做得怪,想去向了疾打聽,又顧忌著臉上沒好,不能給他看見,因此耽擱住沒問。 耽擱兩日,闔家啟程回錢塘。還是那些車馬,不載親戚,寬裕許多。了疾陪著霜太太一輛馬車,琴太太與惠歌共乘,巧蘭蕓娘皆是夫妻對坐。獨月貞領(lǐng)著白撿來的兒子,心煩意亂大眼瞪大眼地在馬車內(nèi)顛簸。 元寶因別爹娘,哭得眼圈紅紅的,現(xiàn)下還兜著一泡眼淚,偷偷抬眼瞄月貞,有些怕她似的,一只手摳著座上的褥墊。 半晌無話,月貞掀著簾子朝窗外一撇,語調(diào)輕盈高傲,“你怎的不喊我?” 元寶怯生生地抽兩下鼻子,“喊什么?” “喊娘呀。我從今往后就是你娘了?!?/br> 元寶一聽這話,嘴一癟,淚一滾。不知他爹娘在家對他說了些什么,再不像頭回見面似的嚎啕大哭,只是嗚嗚咽咽地抽泣。 抽得月貞心軟了,想那么小個孩子,也不是他非要認她做娘的。算起來,兩個都有些冤枉。她便有些不甘愿地朝他張開臂,“你過來,我抱著你,路上顛,仔細給你顛下來?!?/br> 元寶穿著件新裁的圓領(lǐng)袍,果然像個官貴人家的小公子。他在座上挪動著屁股,袍子扭得亂糟糟,總算挪到月貞身邊,仰頭將她望著,“你往后做我娘,那我自己的娘呢?我是不是再見不著他們了?” 月貞扯扯他的衣袍,抬胳膊將他摟著,“一門子親戚,見是見得著的?!?/br> 這話不過是哄孩子,琴太太的意思,既然過繼過來,就是他們左邊李家的子孫,給了他親爹娘一筆銀子,往后還是少見為好,免得拉拉扯扯的不干凈。 月貞不忍告訴他,到了別人家,從前的家就不再是家了。她自己就是吃了這個虧。但她依然笑著,在一掠一掠的太陽里,維持著與生俱來的天真。 歸家到門上,兩宅的人各自分散。兩扇朱紅大門當(dāng)中隔著數(shù)丈院墻,月貞領(lǐng)著元寶先下馬車,在人堆里眺望,總算也望見了疾跳下車來。 了疾不日就要回廟里去了,這一眼像是分別,月貞驀地有些眷戀難舍,不由得把元寶的手攥得緊了些。 她牽著這只小手,名副其實地成了對孤兒寡母。總覺得從少女到寡婦這當(dāng)中,欠缺了一段故事,一大半的光陰。 那光陰凝聚成一塊漆黑的牌位,供奉在屋里。月貞沒兩日便搬回大爺先前的屋子里住了。 與她新婚之夜大不一樣,那張磕死她丈夫的八仙桌被抬了出去,整間屋子換了格局。暗紅的家私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一水的黑,只得多寶閣上陳列的瓷器古玩有零星青白的顏色,連那片猩猩氈門簾子也換成蟹殼青。 月貞吩咐新添給她的小丫頭,“方才過來時看見園里的黃月季開得好,一會去折兩支回來插瓶?!?/br> 在這間陌生的屋子里,大爺?shù)呐莆坏棺兊檬煜ち?。她走上去上了香,牌子上刻的名字成了她的印章,她笑著摸了摸?/br> 珠嫂子走進門來喊她,“東西叫丫頭收拾,你快些,今早要領(lǐng)著元寶去拜見老爺。鶴二爺已經(jīng)過來了,在老爺屋里等著呢。” 月貞一霎又驚又喜,回來錢塘兩日了,他竟還沒回廟里去。她背著身在長長的供桌前笑了,回首又匆匆斂了那抹笑,“他來做什么?” “太太不是要給元寶改名字嚜,他是出家人,起的名字壓得住。他擬了幾個字來,要你揀,揀定了好去給老爺磕頭?!?/br> “元寶呢?” “元寶給奶媽先帶去了,就等你呢。快著些,闔家都在等你?!?/br> 月貞進臥房里掠云整鬢一番,與珠嫂一并往大老爺屋里去。甫進門內(nèi),聽見正屋里在說說笑笑,隔著一片天井,數(shù)惠歌的聲音最清亮,“爹,你今日可好些了么?還認得女兒不認得?” 馮媽代答:“怎么能不認得三姑娘呢?咱們老爺好的時候是最疼三姑娘的?!?/br> 恰好月貞進屋,看見惠歌臉上微微一笑,不見幾分高興。都是哄人的話,大老爺最疼的是渠大爺,誰都曉得。 大老爺?shù)乃妮喴薪o推在上首,與琴太太隔案并坐。他還是那樣子,比先前又瘦了些,張著黑洞洞的嘴,一顆牙滑稽地掛在上齦,哈喇子淌了滿襟。月貞看著有些反胃,忙把眼稍稍轉(zhuǎn)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