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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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里脧見那些東西,朝他丈夫永善使了個(gè)眼色,意思叫他清點(diǎn)清點(diǎn)。自己進(jìn)西廂陪著說話。 月貞正在里頭叫元崇磕頭喊外祖母,白鳳一進(jìn)去,就扯他起來打量幾番,撇著嘴抱怨,“我說姑娘,既然是過繼兒子,怎的不過繼個(gè)激靈些的?你往后只能靠兒子,偏給你過繼個(gè)呆頭呆腦的。我看那琴太太是沒安好心,專挑個(gè)笨的給你,大爺又沒了,往后誰還和他們二房爭?” 這里頭暗藏的用意月貞也有些揣測(cè),可不高興白鳳當(dāng)著元崇說出來。她一把將元崇拉到懷里來,翻白鳳一眼,“我們崇兒聰明著呢,嫂子不要亂說好不好?!?/br> “我亂說?姑娘,如今也就娘家人肯跟你說實(shí)話,你們李家那些人,上上下下的,誰肯跟你掏心窩子說話,只欺你是個(gè)寡婦!” “我做了寡婦,也不知道是誰害的……” 月貞咕嚕著,把她娘也瞥一眼。她娘還是那樣子,病懨懨的,滿面苦黃的氣色,聽見她與嫂子有些爭嘴的跡象,唯恐避之不及,把身子朝墻那頭翻過去。 嫁給誰并不由月貞自己做主,她心里并不是沒有一點(diǎn)怨。但怨又怎么樣呢,誰不是背著一點(diǎn)冤屈活在世上。因此她這點(diǎn)怨尤也顯得也有些底氣不足,細(xì)聲細(xì)語的。 西廂還是老樣子,兩張掉漆的架子床,是月貞與老太太睡的。因?yàn)楦舯谑菑N房,日日炸面果子,油煙大,床架子上有些油膩,日積月累,搽不干凈。 月貞夜里仍然睡在這里,東廂砌了堵墻,改為里外兩間,里頭是哥哥嫂嫂的臥房,外頭是兩個(gè)侄子住,元崇與他們擠在一處睡。 元崇睡不慣,早早地摸到西廂帳前喊月貞:“母親,我要吃牛乳?!?/br> 李家的小少爺們晨起都要吃一碗熱熱的牛乳,章家沒有,月貞只得拿錢請(qǐng)他哥哥去街上買。永善就著那錢買了三大碗,給他兩個(gè)兒子也吃。 白鳳睡起來瞧見,直報(bào)怨永善,“你家閑錢多,天不亮就去買這些吃?!?/br> 永善呵呵挽著她進(jìn)屋,“是meimei給的錢?!?/br> 白鳳立時(shí)換了副笑臉,向桐油紙窗戶外頭望對(duì)過西廂。月影西墜,天未大亮,那頭點(diǎn)了燈,窗上嵌著月貞的影,正在梳頭。 她望著望著,又漸美中不足,“你這妹子是發(fā)了財(cái)了,卻不知道照拂娘家。昨天李家抬來的那些東西,不過十幾匹料子,滿破也才值個(gè)五十兩銀子。下剩那些點(diǎn)心糕子有什么用?咱們家就是做點(diǎn)心的,還缺這點(diǎn)吃的?” 永善在床上歪著翻閑書,添一下指頭蘸起一頁,“五十兩你還不足?做一年的買賣也就掙這些錢吶。” “要換別家,就是不給這些禮我也沒話說??伤麄兝罴沂鞘裁瓷矸??打發(fā)這點(diǎn)子?xùn)|西,也不嫌丟他們自家的臉面。姑娘到底是臉皮薄,又沒有丈夫依靠,敢去爭什么?改明日我倒要去瞧瞧,他們是怎么欺負(fù)咱們姑娘的。” 聽語氣是要為月貞討公道,其實(shí)不過是要登門打秋風(fēng)。先去探探月貞在李家的底,好開口借錢。 話音甫落,西廂門開,月貞整云掠鬢地往這屋里過來。又換了身衣裳,白鳳迎上前摸了摸袖口,是上好的羅。她將那截袖子托在手里撫著,“姑娘這料子好?!?/br> 月貞笑笑,“是蘇州貨?!毙械酱睬皢栍郎疲骸案绺纾隳切盏侥睦锶チ??我閑坐著,想尋兩本來看?!?/br> 妹子過來,永善不好再歪在床上,忙爬起來,朝墻角一指,“收在那箱籠里了,你翻翻看。我到外頭開門上柜去,你們姑嫂兩個(gè)說話?!?/br> 紙窗初暑,借著一點(diǎn)陳舊的黃光,月貞蹲在墻角翻箱籠。白鳳不認(rèn)得字,也幫不上她,只在窗戶底下的凳上坐著,一面和她搭腔,“姑娘,你在李家吃穿都好?昨日來的那些人,都是服侍你的?” “嗯?啊,還有個(gè)小丫頭留家看屋子?!痹仑憣⒛切鴵炱饋硪槐颈痉啠惹械叵朐诶镱^尋個(gè)答案。 這本沒有,那本不像,她丟下又另揀。揀起一本《牡丹亭》,隨手一翻,正好翻到一句: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 從前也看過這兩句,不知是何道理,此刻重讀,方覺茅塞頓開?!八谱砣绱簟鼻”闶窃仑懡账季w。她捧著書傻呆呆地一笑。 白鳳在后頭喊她:“姑娘,發(fā)什么怔呀?我問你話呢?!?/br> “什么?” “我問你元崇是不是你自家?guī)???/br> “噢,有奶母,沒跟來。” 聽見這話,白鳳心頭冒起酸來,有些不服,“姑娘昨日還埋怨我們把你配給李家,你瞧瞧,要不是進(jìn)了李家,你哪輩子才過得上這樣的日子?雖說大爺沒了,可要我說,嫁個(gè)窮漢,縱然他活成個(gè)千年王八,于你又有什么好處?日子還不是苦不完。在李家守寡,總好過貧賤夫妻沒飯吃。姑娘還該謝我呢?!?/br> 月貞有一句沒一句聽著,坐到窗下捧著書細(xì)看,與從前所看全不是一種滋味。 白鳳在耳邊嘰嘰喳喳地說了好一陣,末了幾個(gè)指頭在八仙桌上敲一敲,“姑娘還看這些沒要緊的書,聽見我說話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嫂子只管說你的。” “我說老娘的身子今日好些了,明日十五,咱們正好上大慈悲寺去上香。一是為老娘求個(gè)身體康健,二是為姑娘還愿。姑娘不知道,還以為我做嫂子的放著你不管。你何曾曉得我的苦心,從前為姑娘八字難,不知在菩薩跟前求了多少回,如今幸得菩薩成全,趁姑娘回來,也該去還愿?!?/br> 月貞旁的一概沒聽清,只聽見到大慈悲寺去,立馬想到了疾的小慈悲寺就在大慈悲寺附近。喜得她忙擱下書,“去呀!該去的,香火錢馬轎錢都由我來出!” 正中白鳳胸懷,曉得月貞有錢,正要借月貞的錢到菩薩面前敬她自家的孝心。 她這一片孝心簡直難收拾,使著月貞的錢又是扯黃布又是打香油,還預(yù)備著到廟里請(qǐng)燈供奉,連她兩個(gè)兒子的份都算在里頭。 月貞心思全不在這上頭,也不與她計(jì)較,說下來三兩銀子,痛痛快快都掏出來。白鳳忍不住問她每月的月例幾何,月貞方有些醒悟,笑呵呵含混過去。 次日東天未白,便有佛音繞山。南屏山坐落于西湖南岸,洇水繞霧,恍如蓬萊。一條寬闊山路直通大慈悲寺,向左有條岔路,則通小慈悲寺。 大慈悲寺陣仗大,又縫十五,天不亮便有香客陸續(xù)前來。小慈悲寺借它的光,香火也算鼎盛。 小慈悲寺的開寺禪師正是了疾的師傅,那老和尚原是大慈悲寺里有些輩分的和尚,因與大慈悲寺眾人不對(duì)脾性,離寺出來,在附近建了幾間廟宇,獨(dú)自修行。 后頭收了疾為徒,霜太太不肯兒子受委屈,替兒子講排場,出錢修建了佛塔殿堂,如今也似模似樣。 老和尚前兩年云游修行去了,寺里由了疾做了主持,日日天不亮便領(lǐng)著一班弟子做早課。這日因是十五,為迎香客,早課愈發(fā)早些。 初見紅日,早課已散,弟子來問:“師父,幾時(shí)開寺門?這會(huì)山門前已有香客在等候了?!?/br> 了疾撫著禪杖起身,走出大殿往飯?zhí)萌?,“早飯齊備了么?” “齊備了,是一樣鮮菇豆腐干,一樣香芋煨白菜,一樣蒸素雞?!?/br> 了疾親自看過,吩咐火頭僧,“再蒸些饃饃,到咱們小慈悲寺進(jìn)香的香客多是市井貧民,雇不起車轎,一路走來,必然腹饑,要叫他們吃飽飯?!?/br> 弟子有些不樂意,“師父,咱們不比大慈悲寺,香客多是富商官宦。咱們的香油原就沒幾個(gè)錢,初一十五還有許多來蹭飯吃的,半炷香不燒,只是白吃白喝?!?/br> “何必計(jì)較。”了疾淡泊一笑,領(lǐng)著弟子朝山門下去。 開門都是小和尚們的事情,但小慈悲寺的山門一向是由了疾親自開闔。他師父曾說:“趁這朝開暮闔間,你站在門上看一看,塵寰是什么。” 山門正對(duì)遼闊西湖,他幼年所見,塵寰不過如霧如煙。對(duì)他師父說,他師父哈哈一笑,“就沒看見別的?” “回師父,沒有。” 他師父摸著他光禿禿的腦袋笑得更歡了,“傻小子,你離了悟還遠(yuǎn)得很吶?!?/br> 了疾不服,“惠能的菩提偈上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br> “最尾一句呢,你怎么不說?”他師父牽起他道:“有一天所見非霧非煙,那才是你真正的修行之路。” 山門開闔經(jīng)年,了疾所見的仍是西湖上的煙霧繚繞。今朝卻略有不同,山門“吱呀”拉開,煙霧迷陣?yán)?,有張?zhí)一ㄗ砟樤诩姺比硕牙镄τ剞D(zhuǎn)過來。 月貞原是想盡所能為穿得鮮亮些,可終是熱孝,再鮮亮也鮮亮不到哪里去。什么水色牙白的,屆時(shí)淹在花紅柳綠的人堆里,反而不顯。 她琢磨了半宿,晨起便另辟蹊徑。揀了件素面黑紗長襟,露著半截雪白羅裙,墜細(xì)長的白珍珠珥珰,髻上斜插一支湖綠翡翠簪。 在斑斕的人群里,了疾果然一眼就望見了她。她背著雙手,得意地咬著下唇憋著笑,把臉稍稍垂下去。 旋即有個(gè)小娃娃搶先朝前一跳,跳到身前一把抱住了疾的腿,“鶴二叔!” ———————— 1《金剛經(jīng)》。 2同上。 3《心經(jīng)》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入v,晚點(diǎn)0:5分更新,也是大肥章,榜單原因,最近三天都是0:5分更新。 v后三章評(píng)論有紅包~ 剛剛?cè)雟,求不養(yǎng)肥~ 第21章 深深愿(一) 林間樹玦處, 嵌半片西湖。紅日初升,火光灑在粼粼水上, 狀若流金。 門前香客遞嬗向了疾合十行禮, 踅進(jìn)寺內(nèi)燒香去了,獨(dú)月貞與她母親嫂嫂還在門前。 白鳳一心要到大慈悲寺燒香,誰知稀里糊涂叫車馬拉到了小慈悲寺門前。當(dāng)著和尚在跟前, 不好多說,預(yù)備著一會(huì)拉著月貞走。 誰知聽見元崇喊了聲“鶴二叔”,才依稀想起來, 李家有位二爺出家做了和尚,跑不離就是眼前這位了。 迎面見了疾迎將出來, 面上些微詫異,向月貞幾人行禮, “大嫂怎的想著到這里來了?” 月貞背著手, 兩袖兜風(fēng),羅裙飐揚(yáng), “與我娘和嫂嫂來燒香還愿。本來是去大慈悲寺的, 可天還沒亮就見路上車轎多得很。不消去瞧, 肯定擠死個(gè)人。菩薩嘛,哪座廟里都一樣,我們到你這里來還愿也是一樣的?!?/br> 映著一縷曦微,了疾面上的那點(diǎn)詫異變?yōu)橐唤z踟躕,“大嫂難得回門一趟, 該在家好生歇幾日才是,何必勞頓。心懷慈悲, 不拘燒不燒香?!?/br> “怎的, 你這廟里不歡迎香客?”月貞輕挑蛾眉, 向兩邊歪一歪臉,“這是我娘,這是我嫂子。娘,他俗名叫李鶴年,是我們那邊宅里霜太太的二公子,崇兒的二叔?!?/br> 兩廂見過,了疾領(lǐng)著往門里進(jìn)去。但見一個(gè)偌大想香爐煙熏火燎地?zé)澈笕卮蟮钜郎蕉?,林木疊嶂,層層錯(cuò)落。 三重殿左面是飯?zhí)?,飯?zhí)煤箢^是和尚們的居所。右面錯(cuò)落著幾間禪房,專供做佛事的香客居住。 云鐘一響,飯?zhí)瞄_了早飯,香客們先一窩蜂涌到里頭吃飯。了疾領(lǐng)著幾人單往右面長階上去,開了間禪房請(qǐng)?jiān)仑懸患倚蓓?,“此刻飯?zhí)每投?,幾位施主先?qǐng)?jiān)谶@里休息,一會(huì)將早飯送到這里來用?!?/br> 老太太又瘦又矮,夾在月貞白鳳當(dāng)中,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duì)。 一般的和尚便罷了,偏又是親家二爺。她一輩子沒見過多少世面,簡直不知該以僧禮或以俗禮相待。只在袖里籠著兩只手,拜了又拜,“您客氣,您客氣。” 月貞將她娘瞥一眼,障著袖口咯咯笑起來,“鶴年,你不要叫我娘老施主,你這樣叫她,她就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了。別別扭扭的?!?/br> 了疾只好改口叫“老太太”,老太太則回敬他“鶴二爺”。 他聽了笑笑,“不必稱什么二爺,老太太叫鶴年是一樣的?!?/br> 老太太忙又改口,稱了“鶴年小師父?!?/br> 這才罷了,了疾吩咐小僧瀹茶款待,而后踅出門去。 頃刻月貞便捉裙追出來,在場院里叫住他,“鶴年,你急什么?” 一廊連著四間禪房,合抱一方場院,院中種著棵老槐樹,樹上滿掛紅繩。 廟里的一草一木皆有靈,香客們信這個(gè),能掛東西的地方都將牽腸掛肚的心事掛在上頭,求菩薩落眼看見。 到底有多少人如意,多少人失意,也不得而知,想必人人心里都住著鬼,所以信神。 月貞那一點(diǎn)見不得人的心事此刻也似掠在枝上,給馨風(fēng)吹拂著。葉罅里的太陽光映來她面上,仿佛一壺春色。 她陡地讀明白了自己的花花腸子,再見了疾,就總有些含羞的意思,拘束著不看他,把眼落到身旁的吳王靠上,“今日香客多,你想必是要忙得脫不開身了?” 了疾在樹下回身,驀然間重逢,有些不自在,也把眼睛略微避開,“我去替你們拿早飯?!?/br> “還要你個(gè)住持親自去拿?遣個(gè)小和尚去就是了嚜。” “他們招呼香客走不開。”了疾走出去一步,又回首問月貞:“大嫂預(yù)備幾時(shí)回去?” 月貞聽他似有些逐客之意,自省并沒有哪里得罪了他,立時(shí)便有一口氣慪上心頭,“你們廟里還趕人?我又不是不給香火錢。”